琳的到來倒也讓何貴鬆了一口氣。
這人性子爽利,也好說話。而且,此人身爲和珅的親弟弟,在乾隆面前也有幾分說話的資格,可以當作自己的傳話筒。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天內,他詳細地向和琳講述了自己的打算以及相應的計劃,甚至連自己在槐樹屯的“失敗”也沒有遮遮掩掩,當作笑話一樣也給和琳講了一遍。聽說這世上竟然還有牛四根兒這種人物,和琳也是大感興趣,險些就想親自跑到蘭考縣去看上一看。不過,因爲吉時已到,他只好放棄了這種打算,留在開封給何貴當了一回主婚人。
不得不說,何貴此時在開封的面子還是蠻大,婚禮的場面也是不小。不僅有和琳這個軍機大臣的親弟弟,還有巡撫劉墉、提督豐升額以及按察使王太嶽這全省地位最高的三巨頭親自到場祝賀,再加上各級大大小小官員,以及一些富戶大豪,足足擺了五六十桌,光是賀禮就收了數萬兩銀子,讓何貴大爲感嘆,直對和琳唸叨過兩天要再納一個小妾。
……
而在何貴的婚禮後不久,他那篇被印在邸報上發行的條陳也終於開始顯示出“威力”來。從北方到南方,凡是家裡有些土地的人,莫不在討論着這篇條陳。一開始的時候,不少人都對這篇條陳的內容感到憤怒不已,甚至還有官員上書言道“此條陳居心叵測,應即誅除作者,以儆天下”。但是。乾隆對此卻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將此類奏章一概留中不發。而又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人們從一開始的腦熱之中清醒過來,纔想起這篇條陳乃是印在邸報之上發生天下的。事關土地兼併此類重大事務,如果沒有乾隆這名皇帝地同意,又有哪一個人敢如此作爲?
乾隆雖然表面上說是以“仁義”治國,可是,官場是不信這一套地。於是,一幫比較有影響力的高官以及某些大地主出身的人物開始閉嘴。而這個時候。就可以看出乾隆地手段之老辣了。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將何貴的名字輕輕的塗蓋,就使得一干“義憤填贗”的官員士紳找不到可以攻擊的對象,只能站在原地大發牢騷。而且,你無論是不是能說出個大天來,土地兼併對國家地危害卻是勿庸置疑的,朝廷要有所限制也是無可厚非。所以,找不到可以攻擊的人,反對者們在政策這一方面又無計可施。只能眼見着某些頭腦發熱的“忠君愛國”之輩聚在一起討論土地兼併的危害,並且將這種討論漸漸的延伸開去,使他們逐步的失去“爲了國家穩定而反對”這一道義的制高點。因爲,土地兼併地本身就會造成巨大的不穩定。這麼一來。那些普通的反對者們也開始漸漸地收住了嘴巴。而在此之後,看到沒有接招的對手。那些支持者們也覺得無趣,很快也就收斂了動作。
於是,漸漸地,這場風波竟然有要平息下去的態勢。何貴從一開始就關注着事態地發展,看到這種情況還以爲可以鬆一口氣,躲過這場麻煩了。可沒曾想,就在這個不需要人說話的時候,愣是有人出來說話了,而且,還是幫着他這個作者說的話。
“鍼砭時弊,不可多得”。
其實那人說得也不多,就只是這麼八個字,據說還是有人問到那人的時候,那人才隨口回答了一句。可是,此人在讀書人中的地位不凡,尤其是在江南那個大地主雲集的地區更是享有極高的名望,所以,此言一出,立時被人傳揚開去,使得這正似乎要偃旗息鼓的事態再次鼓了起來。
……
“袁枚?沒事兒亂插的哪門子嘴呀?我招他老人家了?”
何貴苦!苦不堪言!連新婚蜜月都沒撈着享受,就不得不劉羅鍋的一時衝動而煩心不已。袁枚袁子才,江左三大家之一,在整個清代歷史上少有的享有盛名的文學大家,出了名不喜歡做官的傢伙,清代那些空負盛名卻並沒有真正做出多大貢獻的大家之中,何貴少有的能記住的一個人物,居然也沒事兒亂攪和?
“你當然沒招他袁倉山,可如今天下誰沒有在看你那篇條陳?就算是他這般不喜政務的,耳根裡也少不了這些事。隨意說上幾個字又有什麼?”
劉墉也很難過。何貴如今是一有麻煩就來找他。這倒也無所謂,自己沒經人家同意就把這條陳呈了上去,惹來這麼大的麻煩,也不怪何貴生氣。可這傢伙每次來,都要蹭一幅字畫兒去,說是什麼“心理賠償”,“以後沒官做好賣了當生活費”什麼的,偏又不好說什麼。
“袁枚不袁枚的我不管,反正咱既管不着,也管不了。不過,現在我遇到這麼大的麻煩事兒,您老人家得幫我個忙才成。”何貴又道。
“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我什麼時候沒幫你的忙了?早知道如此,打死我也不會收你那份條陳。劉墉苦笑着搖頭說道。雖然他是一省巡撫,何貴的頂頭上司,可偏偏還就被何貴吃得死死的。誰叫他講理呢?做錯了事,給人找了麻煩,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可是這年頭,講理的人不吃香啊!
“您得跟我去一趟蘭考!”何貴又道。
“去蘭考?幹嘛?”劉墉問道。
“您老名氣大呀!”何貴一提到這事兒就覺得一陣憋屈,“我都去那三回了,也勸了三回了,可愣是沒有三戶以上的老百姓願意聽我的話。都當我是騙子!不借用您老這大清官的名頭,我根本就做不了什麼事兒啊!”
“你是要試驗你那……”劉墉問道。
“這還用問?不趕緊動手,等以後人家找到我,那還不晚了?再者。還有倆月就秋收了。就算能成功說服那些百姓,整合,整理。整備……我這哪一項不要功夫?得趕上冬小
才成啊!”何貴叫道。
“好好好,我去,我去!”要是不去的話,估計我這羅鍋子就要被你給說直了!劉墉雖然暗暗苦笑,但也真的想看一看何貴能不能做出成績來,能不能做到像條陳上所說地那種效果。……
何貴地那份條陳上說過。老百姓之所以窮困,主要有四個原因:一是無有土地,二是不善經營,三是靠天吃飯,四是力不集中。尤其是第四條,更是許多窮人家明明十分窮困還要多生子嗣的主要原因。那可不是爲了什麼傳承香火之類,要知道,有的地方生了孩子們養不起。還要將之溺死!所以,越窮越生地其中一條較爲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爲家中勞力不夠。這並不是說總的人數不夠,而是因爲各家只幹各家的活。老百姓家有的勞力少。有的勞力多,如果勞力少。家裡地又多地,就是有土地也無法耕種,這麼一來,就只有使勁兒生孩子,之後,爲了養孩子,就越過越窮。所以,將一村一地的百姓組織起來,按各自擁有土地的多少以及土地的肥沃狀況,還有投入勞力的多少設定分配方案,然後,將這些勞力集中起來,進行統一的耕種,其成果必定會超出原先的“各自爲戰”。
雖然這一條所說的,只是將原先鬆散地農戶整合起來統一進行勞作。人也還是那些人,地也還是那些地!是先前受到那些反對者詬病最多的一條。可是,劉身爲一名優秀的官員,在地方上也呆過很長時間,自然曉得何貴所言不差。這就像是一隻軍隊,散兵遊勇自然無法跟紀律嚴明的正規軍相提並論。而且,種莊稼有許多時候需要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去做,如果能將人力妥善分配,自然也就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再加上某些人還有好地耕種之法,如果能大規模應用,收成有所提高也不是沒有可能。而且,人力集中起來,以前做不成或者單門小戶不願去做的事情,比如修渠之類,就都可以去做了,這些自然也有利於農作。
不過,劉墉也清楚,“關鍵是分配”!何貴在條陳之中多次嚴正指出的一條。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最好就要有一個“公信力”極高的人或者是官府來出面,來保證“公正分配”的進行。這樣,也可以保證這集中起來的“力”不會朝歪的方向發展,保障地方的穩定。而很顯然,雖然何貴已經取得了開封城內許多老百姓的贊同,但在開封城外,由其主掌的開封府還並沒有什麼太高的“公信力”,所以纔不得不邀請他這個巡撫出面。
“什麼時候出發?”劉墉還是蠻爲自己的清名感到自豪的,這年頭,像他這樣光用一個名字就能勝過不少官府的威信的官員,還真是沒有幾個,這也是他爲官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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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今天就走!咱時間緊急,早完事兒早心安吶!”何貴嘟嘟囔囔地站起身來,順手,又從劉墉書桌旁邊的大筆筒裡抽出了一幅字畫抱在懷裡摩挲不已。
“你幹什麼?那可是我新眷寫的《多寶塔碑》!”劉墉叫道。
“心情受損,最近無心做事,收入少了,所以拿些回去補償家用!”何貴理直氣壯地答道。
“你還收入少了?那我算什麼?”誰不知道你何貴是有名的掙錢高手?怎麼老是來佔老子這清得都能見到底兒的清官的便宜?劉墉臉色一陣泛紅,可是,最終,他還是揮了揮手,示意何貴自便。
“那我先回去了,您也快點兒準備!”看到劉墉揮手,何貴的臉上頓時笑成了一朵花似的,又揚了揚那幅字畫兒:“改天賣了錢,我請您過去吃飯?我媳婦兒做菜的手藝不錯!”
“滾!”
劉墉的名聲確實不是蓋的,有了這羅鍋老頭的幫忙與保證,何貴終於可以順利的在槐樹屯,以及附近的另兩個村子,老李莊跟寶上村一起試驗他的“農村合作社”計劃。
不過,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雖然乾隆一開始的時候就把他的名字塗了,可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終究還是有人探得了消息。事實上,何貴跟劉墉在開封府轄區的蘭考縣的一系列動作,早就使得有心人開始注意了。什麼事居然能讓一個知府跟一個巡撫一起動作,而且還如此的關注?那知府甚至不顧自己新婚之喜的大好日子,不時的往下面跑,甚至都要住在那兒了!而且,他們的動作跟那條陳的幾條所說的也有些像……於是,沒多久,上奏條陳者爲劉墉的消息,迅速的就衝出了河南,傳遍了天下。
“原來是劉羅鍋啊,這倒難怪……”
人們沉默了。劉的名聲成全了他,也保護了他。這麼一個大清官出聲討伐土地兼併,自然沒有人能說什麼。人家是清官麼!在人們的印象中,清官要爲老百姓考慮,大部分時候也都是跟那些地主富豪做對的,這麼做實在是非常正常。就連那位偶爾插了一句嘴的袁枚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忍不住嘆了一句:“劉石庵真不負其名也!”
所以,即便是有人出言反對攻擊,也只是等於輕輕的給劉墉擦了擦皮,而做不出什麼真正有攻擊力的事情來。倒是是有個愣頭青官員上書“劉危言聳聽,譁衆取寵”,結果被乾隆給罷官撤職。
不過,假消息只能盛行一時。劉墉畢竟爲官多年,知道並且瞭解他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所以,很快就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疑問:那條陳上的東西,不是劉羅鍋能想出來的。
於是,這個時候跟劉墉走得最近,又一直往蘭考縣跑的何貴再也隱藏不住,終於被迫現出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