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麼理由?”
何貴有些不相信。他雖然與福康安不算熟識,但也大致能摸清此人的性子。說白了就是兩個字:高傲!出身於滿清八大豪門之一的富察氏,老子傅恆既是首相,又是國舅,其本人甚至還有可能是乾隆的種兒,出身好,本領強,除了皇室的那幾位,一般還真瞧不起誰。也正因爲如此,福康安一般不會主動地去欺負人。畢竟,都瞧不上人家了,又怎麼會放下身段兒?老何家這幾年雖然發展的不錯,可說白了也只是半農半商,跟福康安一個天下一個地下,根本就沒有交集。就是他這個“何老三”,身爲巡撫,也恐怕入不了福康安的眼,福康安憑什麼來找老何家的麻煩。
“咱們家裡的人也見不到福大帥,只是大帥府派出來人要收了咱們的地,說是咱們的地買得太賤了……赫碩色去年又被調任,家裡沒辦法,只好來找您了!”何進吉說道,“現在,我爹,二叔,還有進寶他們都在那邊兒盯着!”
“你來的時候,他們動手收地了沒有?”何貴問道。
“還沒有!”何進吉答道。
“當初咱們開一畝荒地是二兩銀子,外加三錢孝敬,也確實有夠便宜。可是,契約既然已經簽下,咱們每年該繳的銀子也都繳了,該上的稅也上了,又不是買,只是租,以福康安的爲人,應該拉不下這個臉面纔對……”何貴琢磨了一會兒,想不通福康安向他動手的原因,只得又向何進吉問道:“你們在陝西聽過什麼消息沒有?”
“沒有!”何進吉回答的很乾脆,神情也有些黯然:“事情來得太突然。家裡人一見是大帥府出面,哪還敢說什麼別的?民不與官鬥嘛!我爹就急忙派我來找您拿主意。”
“我能有什麼主意?”何貴苦笑着搖了搖頭:“福康安如今權勢日重,去年平臺灣,那柴大紀就因爲自恃功勞沒有朝他下跪,結果被他給參得掉了腦袋……那可是一個伯爵,超品大員。立了大功地將軍。雖說這只是謠傳,可咱們也不能當成耳旁風。”
“可那畢竟是十幾萬畝土地。家裡這幾年耗了不知道多少心血纔開出來的。叔,真就讓他們這麼給收去了不成?”何進吉心疼地問道。他雖然中過舉,也參加過會試。平時也沒參加何家的經營,可是,骨子裡還是個莊稼人。這年頭,莊稼人對土地的念想可不只是強烈那麼簡單,有時候,爲了土地。許多人寧可賠了性命。
“就是幾百萬畝,該讓出去的也得讓出去。這就是權勢。就是胳膊不能擰大腿!”何貴吁了一口氣,旋即又是一副冷然:“不過,他福康安想收我何家的地也沒有那麼容易。跟我比手腕兒,他還嫩點兒!”
“叔,您有辦法了?”何進吉聞言。立時就是一喜。在陝西邑莊,何貴就是一個奇蹟!在當地許多人地眼裡,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兒。要不然。一個十多年前幾乎要窮死的癩漢,又怎麼可能做到一省巡撫?要知道,十多年的時間,有許多人連秀才還考不上呢!而這種想法,隨着衆口相傳,連老何家那些跟何貴相處地比較熟的人也被影響到了。一有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何貴。
“也算不上什麼辦法。我給福康安寫封信,你回去之後就交到陝甘總督衙門!哼,許多人都喜歡玩兒陽謀,我今天也學上一學。看看他福康安到底是不是真的能拉下臉來!”何貴又微微嘆了口氣:“只是,你這一來一回的,時間上相差太多,我這封信能不能起到作用,可就難說了。”
“三叔不必擔心。爺爺說過,該是咱們的,就是咱們地。
不是咱們的,咱們也不算虧。這些年,咱們也賺了不少。只是這辛辛苦苦開出來土地突然沒了,實在有些不捨罷了。”何進吉也嘆道。
“說地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們能這麼想,就算咱們的家產全都丟乾淨,也照樣能再掙回來!”
乾隆五十四年,四月。
陝西,西安。
陝甘總督府。
書房之內,福康安正凝視着一張地圖不住的沉思。他身邊也圍着幾個人,如果何貴在地話,一定能認得出其中個別人正是當初跟着福康安進剿緬甸的將領。而這中間除了福康之外地位最高的,就莫過於軍機參贊海蘭察了。現在,這位依舊沒有顯出多少老態地老將正拿手指在地圖上比劃着:
“孫士毅、許世亨已經再次攻破諒山,之後強渡壽昌江,已經將阮惠軍逼到了市球江附近!到時,只要再打過富良江,他們就可以直搗升龍府,然後正式冊封黎維祁爲國王,傳檄以定安南!”
“安南兵的驍勇兇悍,聽說還在緬甸兵與暹羅兵之上,阮惠是打老了仗的宿將,也不可能這麼沒用,孫士毅他們如此急進,恐怕會遇到了一些麻煩!”福康安雙手扶案,搖頭說道。
“我看也不盡然。廣西兵也是精銳,聽說,攻打諒山的時候,個個都是悍不畏死。尤其是那個立了首功的柴如桂,傳聞曾經數次衝上安南守軍陣地,幾仗下來,殺敵將近兩百,其勇名都已經傳到了兵部,連皇上說是也都已經知道了!”海蘭察說道。
“殺敵兩百?哼,蒙誰呢?老子當年從軍,打了多少年也沒殺到兩百人,他一仗下來就能殺到這麼多?我不信!”站在福康安身側的一員參將冷哼道。
“嘿嘿,德愣泰你是什麼意思?看別人殺的多,眼紅了?”另一名副將打扮的傢伙笑道。
“老子會眼紅一個遊擊?哼!”德愣泰也不還嘴,只是又冷哼了一聲。
“呵呵,德愣泰你別不信。據我所知。這柴如桂確實是勇猛異常,孫許二人上一次攻打諒山
他跟另一個姓高的人立地首功。而且我還知道此人貴舉薦到許世亨手下的!”福康安先是微笑了一下,又接着搖了搖頭,一臉惋惜的神色:“只是可惜啊,這麼一員勇將。卻歸到了孫士毅這文官手裡。偶爾出幾次彩,日後恐怕就要被埋沒了。”
“大帥既然喜歡此人,何不向兵部請調?反正福中堂也不會駁了您。”剛剛那個發言的副將又開口問了一句,接着又瞟了一眼德愣泰。笑道:“也正好讓咱們德大將軍看看,那姓柴的是不是真的能在一場戰事之中就殺敵兩百,免得老是嘴裡叼着‘不信’倆字唸叨,跟個多嘴婆娘似地。”
“李勇,你小子敢笑話老子?”德愣泰聽到那副將的話,怒道。
“好了好了。就知道吵來吵去!……你們都是久歷沙場,難道還不知道一勇之夫在戰場之上並不能起多少作用?沒事兒。就給我多去讀讀兵書,別在這裡給我添煩!”福康安把目光從地圖上移開,輕斥了兩個部將道。
“嗻!”德愣泰跟李勇不敢跟福康安犟嘴,聞言立即拱手應道。
“快滾!”
海蘭察在旁邊也是一揮手,於是。一干將領立即蜂擁而出。
……
“唉……”看到一幫手下都走了出去,福康安也不再繼續研究地圖,而是稍有些鬱悶的端着茶杯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可惜了。這麼一場大仗卻讓孫士毅給撈了去。真是讓人想想都難受啊!”
“怎麼,眼紅了?”海蘭察坐到一旁笑道。
“眼紅?你當我跟德愣泰那貨一樣?”福康安白了這老搭檔一眼,接着卻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真是有點兒!”
“哈哈哈!”海蘭察大笑,指着福康安不住搖頭。
“你別光笑。真要是我去打這一仗,現在恐怕早就攻進升龍府了,哪會一會退兒,一會又進地這麼麻煩?白白的浪費了那麼多的軍費!”福康安說道。
“麻煩是麻煩。不過,如果不是那個阮惠太過清醒,在孫士毅他們退兵之後,意圖憑藉自己勢大把阮嶽阮侶兩人的勢力消滅,這會兒,孫士毅恐怕也早就呆在升龍府裡喝慶功酒了,而且還不會損失多少兵馬。不過現在也差不多。羅、南掌那幾個小國也都一齊出兵,阮惠一人要面對數股敵人,恐怕最終還是難以自保啊。”海蘭察說道。
“哼。這一招一看就是那個何貴出的招。光憑他孫士毅,絕對想不出來!”福康安哼道。當初打緬甸,何貴就曾經鼓動暹羅等國一起出兵對付貢榜王朝,如今,不過是舊事重演而已。
“呵呵,能有個好下屬也是人家的本事。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嘛!”海蘭察笑道。
“我就怕他這一招縱然能再滅了安南,最後卻會使得暹羅一家獨大!到時候,恐怕會大大不利於朝廷呀!”福康安又說道。
“我看不會。你我又不是沒跟那何貴共事過,那傢伙在緬甸可是人稱‘黑心荷花’,狠着呢!看看如今緬甸地軍政財三權已經大多掌握在咱們大清的手中,就知道他地手段。孫士毅既然有其出謀劃策,最後縱然會按照朝廷的意思扶植黎維祁登上王位,那時候,恐怕安南也要被他扒下幾層皮來。那時,咱們大清就可以掌握緬甸、安南,以及南掌那三個小國,還有阿拉乾等勢力,區區一個暹羅,就算再能耐,又能如何?別忘了,咱們大清可就在旁邊。
”海蘭察說道。
“話是如此。”福康安點了點頭,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他之前就是雲貴總督,直接控制着緬甸,當然明白何貴對緬甸出的招有多黑。如今,緬甸王室就跟漢末的漢獻帝都差不多,緬甸地許多政令都是由他這個雲貴總督以大清朝廷的名義下達的。而且,由於削減了緬甸地王室用度與軍隊數量,緬甸老百姓要繳的稅反而少了,再加上對各個邦族的分化,如今,緬甸倒是有點兒像是大清國的直轄領地。他甚至還能預測,這種情況如果再持續上那麼十幾二十年,說不定就成了真事。如果何貴這招再用在安南身上,到時候,暹羅再強大,也確實只有窩在那裡不動。
“還是別想別人,先想想咱們自己吧。……如今已經開春,廓爾喀人得不到巴忠等人約定的贖金,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來,咱們的軍費可還沒籌措齊呢!”海蘭察又說道。
“嗯!南泥灣的那些地,如果賣出去,應該能有不少,加上朝廷到時撥下來的,湊合着應該能夠用。只是,我福康安堂堂的陝甘總督,如今卻要對一家商人毀約,實在是有些心不甘吶!”福康安嘆道。
“我看你倒不是不甘,只是覺得何貴那邊不好交待吧?畢竟不管怎麼說,人家當初也幫過咱們的的忙!”海蘭察笑道。
“哼……”福康安冷哼了一聲,接着又有些恨恨地說道:“我就是不明白。自從在華陰見過何貴之後,明明看這小子不順眼,可這傢伙還就跟陰魂不散似的。回北京,遇上;到雲貴,遇上;打臺灣,也算遇上;如今到了陝甘,還少不了他的份兒!而且差不多每次都還是要辦大事兒的時候!……想想,還真***煩!”
“這就叫緣份!哈哈哈……”海蘭察再次大笑。
“緣份?哼!”福康安又是一聲冷哼,然後突然揚聲對外面叫道:“來人!”
“聽大帥吩咐!”一名親兵跑進來行禮道。
“去找劉世坤,問問他,本帥讓他召集各地富戶準備售賣土地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要加快腳步,省得到時候有人來使絆子!”福康安吩咐道。“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