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崙愣了一愣,然後便收起笑臉道:“我的哥哥,關於這個問題,你有什麼要說的?”
“拿破崙,”約瑟夫遲疑了一下,然後道,“我想要知道,在你的目標裡,法國在將來,會是一個共和國,還是一個帝國?”
“約瑟夫,怎麼你也懷疑拿破崙。”拿破崙還沒有開口,呂西安便帶着不滿的口吻開口了。
“你閉嘴!”約瑟夫連看都不看呂西安一眼,而是繼續盯着拿破崙。於是呂西安便沉着臉,坐在旁邊一聲不吭了。
“帝國又怎麼樣?共和國又怎麼樣?”拿破崙原本打算直接說“我當然要當皇帝”,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嘴裡卻冒出了這樣的,帶着令他自己都痛恨的軟弱的氣味的一句話。
“哈哈哈哈,”約瑟夫笑了起來,但是他的眼神中卻根本沒有笑的意思,“我的兄弟,你也成了一個總是讓‘我不敢’跟在‘我想要’後面的人了嗎?不過知道掩飾自己的目標,也是成熟的表現了。而且,拿破崙,很難得的,你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討論價值的,不是那麼笨的問題。你覺得,帝國和共和國有什麼區別,它們的優點和缺點各是什麼?”
這是一個很寬泛的問題,但是對於拿破崙來說,卻是不能不回答的問題。滿腦子的中二思想的拿破崙當然希望能成爲皇帝。但是拿破崙也知道,如果得不到約瑟夫的支持,那這個皇帝的位置,可就不是那麼好坐的了。即使不能得到約瑟夫的支持,至少,不能讓約瑟夫反對。
拿破崙知道,自己的這個大哥是一個數學怪物,這個數學怪物的意思並不是指那個什麼約瑟夫第XX定律,而是說,這傢伙在做判斷的時候,就像是在做數學題,什麼辭藻呀,激情呀什麼的,在他這裡的價值都等於零。他只認實實在在的力量和利益,要說服他,也只能靠這些。
“先說說帝國對於家族的好處吧。”拿破崙這樣開口道,他知道,從這個角度開口,最容易說服約瑟夫。
“如果法國成爲了帝國,我成了皇帝,我們的家族就從一個小貴族的家族變成了整個歐洲最頂尖的皇室家族。我們家族中的一些人,比如你,比如呂西安,都可以成爲歐洲的某個國家的國王,然後我們的家族就會一直繁榮昌盛下去……約瑟夫,你覺得對嗎?”
約瑟夫不置可否地道:“那麼危害呢?你不會認爲,某種做法只有利益,沒有損害吧?”
“風險當然是有的。”拿破崙說,“短期的風險,比如說,我們在戰場上失敗了。如今我們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能在戰場上不斷地勝利的基礎上的。如果我們在戰場上失敗了,我們就可能會被打回原形。嗯,這就是短期內的主要風險,不過我覺得,有你在內部的協調生產,再加上我的戰場指揮,我不覺得,這個風險能有多大。”
“那麼長期的風險呢?”約瑟夫追問道。
“長期的風險?”拿破崙笑了起來,“約瑟夫,從長期來說,我們都是要死的。這是最大的長期風險了。當然,除了這,從長期來說,還有革命的風險。約瑟夫,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無非就是擔心,將來有一天,法國人民會對我們不滿意了,甚至會像我們推翻波旁一樣推翻我們的家族,甚至會像我們將路易十六——那個軟弱的笨蛋推上斷頭臺一樣,將我們的某個後人,也推到斷頭臺上。但是約瑟夫,即便如此,從成本和收益的比較來看,我們真的虧了嗎?或者說,我們的家族虧了嗎?”
“繼續說。”約瑟夫說道。
“好吧,我們就以波旁爲例,波旁家族如果沒有成爲法國的王族,他們如今的處境,就會比成爲法國的王族好嗎?”拿破崙問道。
接着,不等其他人回答,拿破崙自己搖搖頭道:“如果波旁家還是波旁公爵,他們一樣躲不過大革命,說不定波旁公爵,波旁公爵夫人也一樣會被人推上斷頭臺,或者是直接掛在路燈杆子上。甚至於,因爲整個家族,都在法國境內,所以在九三年的風暴中,整個的波旁家族都被一網打盡,死得一個不剩都有可能。可是波旁家族成爲王室之後呢?即使今天,他們甚至還能在西班牙保有另一頂王冠呢。
所以,約瑟夫,你看,成爲法國國王,比繼續當波旁公爵,對於家族來說,安全多了。而如果波旁家族乾脆連公爵都不是,甚至連貴族都不是,只是法國的一個普普通通的窮農夫,那麼,甚至不需要93年的風波,從1584年到現在,不知道有多少次的饑荒、瘟疫、戰爭、沒錢娶老婆之類的事情,都可以讓這個普通的平民家族全族死光了。約瑟夫,不知道你發現過沒有,任何一個現存的平民,如果追查他的上幾代,用不了多久,就能和貴族扯上關係。他們的祖先,很可能就是沒落的貴族、底層的騎士、或者是他們的私生子什麼的。
約瑟夫,這是爲什麼呢?爲什麼你很少能找到一個追蹤到若干代,全都是平民百姓的家族呢?原因非常簡單。因爲這樣的家族,傳承不了這麼久,用不了幾代人,他們就會因爲我前面說的那些原因斷子絕孫。貧寒的家族的傳承甚至都很難超過三代,卑微的地位,對於一個家族來說,纔是最大的危險。約瑟夫,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啪啪啪啪……”約瑟夫鼓起掌來。但是這掌聲卻並沒有讓拿破崙感到喜悅,因爲正在鼓掌的約瑟夫的臉上,沒有任何喜悅的表情。
“拿破崙,你想得很深入,說的也很有些道理。”約瑟夫道,“但是,你考慮過我們的家族和波旁有什麼區別嗎?波旁家族能夠成爲王族,是因爲他們本來就有王族血統。但是,我們家,至少在可以追溯得到的範圍內是沒有的。當然,如果追溯到古羅馬,甚至追溯到特洛伊,那說不定還真的有,就是沒有,自己給自己瞎編出一個厲害的祖先也沒什麼困難的。只是,即便如此,依照傳承的基本規矩,皇冠也輪不到我們家。拿破崙,你不要急着反駁,聽我繼續說。
那些封建王室,絕不會認同我們。當然我們的家族如今擁有的力量已經足以碾壓這些所謂的規矩,從而給這個世界訂立一個新的規矩。我們完全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讓自己變成皇室,並且壓迫他們,讓他們向我們低頭。這並不難,尤其是在‘宙斯計劃’已經基本成功,而‘赫菲斯托斯計劃’也正在走向成功的如今,我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做到這一點。
但是,拿破崙,如果我們這樣做,你告訴我,我們書寫了怎樣的規則?就像你剛纔說的一樣,現在還活着的人,幾乎可以肯定,他們都會有一個貴族的祖先,甚至如果一路上溯,說不定都能追到希臘的英雄,或者特洛伊的王子,甚至是埃及的法老。如果我們家的人能成爲皇帝,那麼所有人都能成爲皇帝。能不能成爲皇帝,便只和力量有關,和其他的東西毫無關係了。於是我們就書寫下了一條全新的規則,這條規則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或者說的更明白一些就是:‘皇帝難道是天生的貴人嗎?不過是手中的軍隊最強的那個人罷了。’
這樣一來,我們家族就成了所有人的目標。在平民那邊,每一個有才能有本領的人,都會野心勃勃地覬覦着我們的皇冠和寶座;在貴族那邊,同樣每一個人都對我們恨之入骨。拿破崙,你不覺得,這種局面是多麼的可怕麼?在我們這一代,有我在,有你在,呂西安雖然是個笨蛋,但也勉強能用用,有我們三個,大概是不會出問題的,但是將來呢?我們的統治肯定不可能像波旁那樣穩固。
而且,爲了穩固統治,我們就必須獲得更多的人的支持。而這些人之所以要支持我們,那隻能出於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們給他們帶來了利益。換句話來說,就是爲了保證我們的政權,我們只能去討好那些人。拿破崙,現在你可以要求士兵們,以及人民爲了法蘭西犧牲,那是因爲,他們誤以爲,法蘭西是他們的。但是如果法蘭西成了帝國,你在道德上就不再有呼籲士兵和人民爲法蘭西犧牲的高度了。因爲法蘭西變成了你的,不再是他們的了,他們憑什麼爲你犧牲?到那個時候,整個的法蘭西,無論是軍隊還是人民,都會變成僱傭軍。僱傭軍的問題,熟悉羅馬歷史的你,不可能不清楚。
當然,即使這樣,能夠成爲新的羅馬的皇族,對於家族來說,也是受益遠遠大於風險的好事情。不過,幾千年纔有一次的,可以親手書寫整個世界的新的規則的機會——這幾乎就是登上奧利匹斯山,成爲新的神靈的機會,已經落到了我們的手中,我們就這樣輕率地使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