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內,大街小巷裡都已經被戒嚴了起來,許多穿着大紅軍衣的復漢軍士兵們,肩上扛着漢陽造燧發槍,腰間別着三棱刺刀,沿着江寧城的大街小道分兵駐守,這是自江寧城被攻克以來,復漢軍第二次這麼大張旗鼓地擺出了陣勢。
其中原因嘛,自然是復漢軍大都督寧渝寧老爺,終於不再滿足於在江寧遙控指揮,他老人家要帶着麾下的都督禁衛旅,準備兵進杭州,與第一師一同拿下浙江,還要繼續打到福建去,把滿保的人頭取下來。
當然,這是在城內百姓之間衆口相傳的版本,據說還是都督府廚子老陳的外甥那邊傳來的,說得倒是有模有樣,可是在清廷的探子眼裡,卻有些難辨真假。
寧渝這一次的出征跟以往不同,或多或少是帶着幾分以勢壓人的目的,因此這一次出征時,也就真正擺出了自己的楚王世子的儀仗。
雖說復漢軍出身地方豪強,可是在禮制上還是頗下了一些功夫,首先在儀仗上,自然是不會用滿清的那一套,而是選擇承襲明制,而在明制儀仗當中,親王世子的儀仗是與親王相同的。
在寧渝隊伍的前方,設立了兩面方色旗,兩面青色白澤旗,執人服隨旗色,後面則是跟着一排校尉,舉着引幡、戟氅、戈氅以及儀鍠氅等禮制,光到這還不算完,在後面則是一排人拿着班劍、吾杖、立瓜、臥瓜、儀刀、鐙杖、骨朵、斧以及響節,林林總總不勝可數。
光是這個儀仗就需要動用好幾百人,而寧渝的座駕也從尋常的馬車換成了象輅,說白了就是一個大號的馬車,其高一丈一尺六寸有奇,廣七尺九寸,轅長一丈八尺五寸,輅座高三尺有奇,餘飾同金輅。
陳采薇穿了一身的大明冕服,在象輅上正襟危坐,卻讓她感覺有些渾身不自在,畢竟這年頭的冕服穿起來麻煩不說,而且相當不透氣,整個人都變得十分累贅。
寧渝穿着一身親王世子冕服也不習慣,可是他也不能不穿,畢竟這一次的親征,更多的是一次作秀,用來做給天下人看的,以彰顯復漢軍如今頗得人心,贏糧而景從,從而在滿清君臣和漢人之間,埋下一根深深的刺。
在儀仗的前後,一隊隊的復漢軍士兵扛着槍行進着,他們歸屬於都督禁衛旅的核心部隊——侍衛營,無論是士氣還是紀律,在復漢軍當中都是堪稱首屈一指。
許多江寧城的百姓們已經涌了出來,瞧着那一列長長的儀仗,再看看前後威武雄壯的復漢軍士兵,不由得發出幾分讚歎。
在他們的眼裡,不管私下裡如何,這面子上的功夫是一定要做到位的,否則就會引起別人小覷。就好比白蓮教,不管發展到什麼樣子,在百姓的心裡也都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
“大都督萬歲!”
“復漢軍萬歲!”
寧渝撥開了車窗上的簾子,敲了一眼外面的百姓,笑道:“放在兩年前,怕是都想不到會有今天這麼一幕。今天穿得這般厚重,倒也算值得了。”
雖然語氣沒什麼變化,可是話裡的意思,卻有幾分志得意滿了。
陳采薇秀眉一挑,這還是她頭一回發現愛郎的另一面,說起來在成親以前,她對寧渝的印象非常複雜,其中有一點就是,寧渝簡直老成得不像是一個年輕人,似乎對於一切都胸有成竹,甚至有些喜怒不形於色的感覺。
“夫君,還是放下簾子吧......”
一想到先前在江寧城內作亂的清軍暗諜,陳采薇便有幾分擔憂,眼下人羣當中,恐怕也藏着潛伏已久的清軍暗諜。
寧渝嘿嘿一笑,也就放下了手中的簾子,笑道:“江寧已經被打掃了乾淨,還剩下一些小貓小狗,也都握在手裡另有他用,倒無需擔憂......”
話是這麼說着,可是見到陳采薇已經將身子微微側了過來,寧渝心裡卻有幾分感動,她已經準備隨時用自己的身體,給寧渝擋下外面的明槍暗箭了。
寧渝不由得柔和道:“采薇,這些日子我一直忙於俗務,卻是冷落了你。這些日子,我也能多多陪陪你了。”
陳采薇卻搖了搖臻首,臉上帶着幾分羞赧之意,低聲道:“大丈夫行於世間,自然當以大事爲重。我自然是知曉夫君的,不曾有過怨言。”
寧渝哈哈大笑,卻是從象輅裡的暗格中,掏出了一方木盒來,遞給了陳采薇,“這是下面的人做出來的,裡面鑲嵌了一塊鏡子,設計倒顯得十分獨特,還有特製的胭脂。”
陳采薇有些不解,對於尋常人來說這些東西自然是稀罕物,可是對於她來說,就算是西洋的玻璃鏡都不算什麼稀罕物,只是等她打開以後,卻發出了一聲驚呼,只見那鏡子光亮無比,面孔映在鏡中清晰動人,就連根頭髮絲都瞧得一清二楚。
“這鏡子......竟然做的這麼好.....”畢竟是女兒家,哪有不愛美的?陳采薇見了這鏡子,便捧在了手心裡看着,卻是越看越喜歡,心裡不由得甜絲絲的。
寧渝笑道:“你喜歡就好,盒子下面的暗格裡,還有胭脂水粉等物,都是秘製的方子,用起來不會傷害身體。”
陳采薇輕輕打開盒子下面的暗格,之間那裡面分成了好幾格,裡面裝着胭脂水粉,聞起來頗爲清新動人,倒是更添了幾分驚喜。
二人說着話的時候,窗外卻傳來了幾聲輕輕的叩擊聲,隨後寧四便在窗外低語,“大都督,前面就出了江寧城.......”
寧渝輕輕點頭,勾勒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通知石薛和寧羅遠,準備收網。”
目標自然便是城內潛藏的清軍暗諜勢力了,以往寧渝在江寧,他們還不敢動手,可是等到寧渝帶人離開了江寧,這心裡的顧忌也就沒了,自然會想着趁着這個機會活動活動,把寧渝出江寧的消息給傳遞出去,可真要這麼做了,就中了寧渝的圈套。
“是.......”寧四重新變得悄無聲息,可是一旁的陳采薇卻在心裡嘆了一聲,這個男人恐怕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有一肚子的陰謀詭計。
眼看着復漢軍逐漸逼近杭州,浙江巡撫李馥終於承受不住壓力,他派人將還躺在病榻上的楊宗仁和孫文成都請到了巡撫衙門。
如今的楊宗仁在經過了前番打擊之後,便一直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雖說如今已經從病牀上怕了起來,可是臉上卻一直在冒着虛汗,時不時還咳嗽了幾聲。
“天爵兄,身體還能支撐得住?”孫文成臉上閃過一絲懷疑,裝病戲碼這年頭實在是屢見不鮮,可真要相信了那纔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
楊宗仁微微喘氣道:“孫大人,老夫身子還行,這復漢軍沒進杭州城之前,老夫是怎麼也不會死的。”
這話裡的意思卻是讓人怎麼聽怎麼不對勁,特別是心懷鬼胎的孫文成,幾乎都以爲楊宗仁話裡有話,可是瞧了他一眼,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便只能乾笑了兩聲。
李馥見楊宗仁看上去一時半會也死不了,便輕聲道:“楊大人,如今請你來,實在是我們都沒了什麼辦法,眼下杭州指定是守不住的,咱們要不要去福建跟滿大人合兵一處?”
眼下的浙江官場上,如今已經成爲了一片孤地,所謂的官階大小已經不足道哉。而真正決定地位的,則是大家手裡真正的硬實力,而決定硬實力的自然就是大家手裡的兵力,其中真正最弱小的,反而是官位最大的巡撫李馥。
浙江八萬兵馬,其中只有兩萬人才是李馥統帥的兵力,剩下的六萬人,則分別由孫文成和楊宗仁各佔一半,因此李馥做任何決定的時候都必須要聽他們的意見。
楊宗仁卻似乎沒有聽出李馥的言外之意,一邊咳嗽一邊低聲道:“咳......下官以爲,楚逆.....咳.....楚逆未至,我軍便棄城而逃,尤爲損傷.....咳.....損傷士氣.....還望大人明察.....”
孫文成也不想讓李馥帶人撤往福建,便一旁附和道:“楊大人所言有理,若是我等手握八萬大軍,卻未戰先走,怕是京城裡面都會有人非議,到時候對於大人也好,還是對於下官也罷,都尤爲不利。”
李馥的耳根子軟,他原本心裡已經堅持要撤到福建,可是經過這二人一說,心裡便猶豫了起來,可是不猶豫還好,一猶豫更是沒了辦法。
“可是二位大人,這楚逆已經佔據了嘉興,離杭州實在是太近了些,咱們這般相持下去卻是沒有辦法.....”
楊宗仁臉上微微一笑,繼續道:“咳.......下官以爲......咳......以爲這楚逆如今也是分兵乏術,想要徹底拿下杭州,恐怕需得.....咳......需得集中幾個師的兵力才行,如今不過是一個師在嘉興.......無需擔憂.....不妨可遣人出使於楚逆,以行緩兵之策......”也難爲了楊宗仁,如今重病纏身還說了那麼多的話,等到說完之後,整個人的臉色更是煞白了幾分。
可是聽完了楊宗仁的話之後,李馥和孫文成卻感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過去最爲強硬的便是楊宗仁,對復漢軍可是絕不妥協的,然而如今開口要談判的還是他,簡直是蛇鼠兩端。
李馥沉吟了一陣,彷彿在認真考慮着楊宗仁的建議,接着又看向了孫文成,低聲道:“孫大人以爲如何?”
孫文成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心裡起了幾分疑心,道:“若是行緩兵之策,下官以爲倒不是不可行,只是眼下復漢軍主力還未到浙江,就算去試探虛實,也試探不出什麼來。”
楊宗仁此時看了一眼孫文成,臉上帶了幾分神秘莫測的笑容,卻是不再多說什麼了。
而李馥也只是點了點頭,憂嘆道:“既然如此,那麼不妨走一步看一步,只是這遣人出使一事,且容本官思量思量。”
見李馥有送客之意,孫文成和楊宗仁便一同出了巡撫衙門,臨分別之際,楊宗仁拱手爲禮,“孫大人,日後不妨來我府邸做客。”
孫文成面上和煦如故,可是心裡卻冷笑了一聲,做客自然是要做客的,可是怎麼做客,卻不是你楊宗仁說了算的。
等到夜間時,李馥卻派人過來,將孫文成重新請回了巡撫衙門,只是這一次卻沒有了楊宗仁。孫文成頓時便心裡起了幾分警覺,只是面上卻絲毫未顯。
二人坐在巡撫衙門後衙,圍着一隻小銅爐飲酒,寒冷的天氣裡倒是一番享受。可是李馥卻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喝酒,卻連孫文成都沒有搭理。
只等到一壺酒下肚後,李馥才醉眼朦朧道:“孫大人,你我二人共事已經好多年了吧......”
孫文成是康熙四十五年就到了杭州,而李馥在康熙五十五年當的巡撫,到如今也確實有快七年了。只是孫文成有些摸不準李馥的想法,只是舉着酒杯飲了下去,只想靜靜看着李馥在玩什麼把戲。
李馥湊在孫文成的耳邊,輕聲道:“當初皇帝讓我搜集你的罪證,可是我一直沒有蒐集到,你可知爲何?”
孫文成眼睛眯了眯,不動聲色道:“下官確實不知,還請大人賜教。”
“因爲你活着,我才能安全.....浙江的虧空,想必你心裡也清楚,前任巡撫就留下了偌大的漏洞,到了後面已經變得無法收拾,若是你出事了,我也摘不乾淨.....”
聽着李馥說出來的一番話,孫文成感覺自己有些低估了面前這個人,他一點都不糊塗,或者說大智若愚,這讓孫文成反而提高了警惕心。
李馥輕輕笑了笑,“孫大人,不必如此,其實你是誰的人,我心裡一清二楚,可是我也不想聽,也不想問,只想得孫大人一句承諾。”
“哦?”
“若是他日有機會,還望孫大人能夠記得這兩番的人情,保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只要孫大人答應下來,我今日便爲孫大人除了楊宗仁。”
李馥臉上平淡如水,卻是彷彿根本沒有喝醉過,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孫文成,酒杯卻是已經捏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