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真正瞭解寧忠源的人沒幾個,在這武昌城內,恐怕除了崔萬採以外,真正最爲了解寧忠源的,便只有程遠芝這個老狐狸了。
程遠芝在寧忠源起兵之後,沒有急於跟寧家劃清界限,這其中固然有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螞蚱的緣故,也是程遠芝對寧忠源的瞭解所致,他可是知道寧忠源的爲人秉性,說好聽點叫殺伐決斷,說難聽了那就是翻臉不認人。
這樣的人是能夠成大事的,後來的發展也確實證明了這一點,無論是孤軍佔武昌,還是打下數省底盤,都體現了寧忠源這種光棍氣質,甚至在傅爾丹行冒死一搏時,寧忠源都能面無懼色,帶着僅剩的殘軍去迎擊。
如今寧家氣候已經徹底成了,三家說起來是同生死共進退,可是程遠芝很清楚程家的能耐和位置,若是沒有寧家在前面擋着,大傢伙早就已經被千刀萬剮了,因此跟寧家爭鋒的想法是從來都沒有的,最大的期望無非就是在寧家的船上待得更久一些,坐得更穩一些。
程遠芝望着這些子侄輩們,微微點點頭,他心裡還是比較瞭解這些子侄輩的,雖然一個個沒什麼大的出息,可畢竟膽子還沒大到那個地步,相比起鄭家來說要強多了。
程望微微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程遠芝,小心翼翼道:“父親,這件事裡面是不是有鄭家的手筆.......”
說起來這程望也不是純粹的飯桶,他通過自家老夫這通脾氣裡,卻是聞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如果沒有程家的參與,那麼鄭家想必或多或少是有些擦不乾淨了。
程遠芝冷哼了一聲,“少操心那些事情,這件事還沒完呢.....你們這段時日都給老夫待在宅子裡,不許隨意出門!”
程望感覺自家老父心情不佳,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帶着下面跪着的程家子弟,磕了個頭便出去了。
等到衆人都出去了,程遠芝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憂慮,家大業大,難免會出現一些紕漏,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想要維持下去實在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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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府書房內,燭火通明,寧忠源、寧忠景和崔萬採正分列而坐,三人的表情都帶着幾分凝重的味道。
“楚王,影子那邊已經得到了結果......林自言之死,應該有些蹊蹺,或許是背後的人出手的.....鄭家應該沒有牽涉太深。”
崔萬採細細斟酌道,他知道自己眼下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會決定無數人的生死,因此不得不小心幾分。
寧忠源眼睛微眯,冷笑道:“他們現在想轉換門庭,怕是已經晚了。眼下就算是投清廷又如何?身家財產還不是被盤剝得分文不剩,就這樣還討不得好去......說他們是豬腦子,實在是不爲過。”
“呵呵,病急亂投醫罷了,只是眼下即將草創一國,是不是控制下範圍?若是牽連到了太多人,難免會引起人心惶惶。”寧忠景低聲道。
“唔......”寧忠源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岔開了話頭,他幾乎是用一種解脫的語氣幽幽道:“我已經想好了,將來登基讓渝兒來吧.....我的身體沒辦法支撐太久,若是將來再鬧一出變故,恐怕於復漢軍有害無利。”
在座二人默然,他們自然明白寧忠源的意思,眼下復漢軍內不能經受太大的波動,至少在這幾年的時間裡,需要維護一個核心和一個權威,這樣纔不會出現分裂的危險,而寧忠景的身體很明顯已經無法支撐住這個重任。
若是尋常少年,寧忠景和崔萬採自然是不放心的,可是寧渝又豈能與尋常人視之?雖說年紀還算小,可是卻如同當年的秦王李世民一般打下了偌大的江山,在軍內的威望甚至比寧忠源還要高一些,因此直接繼位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當然,寧忠源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也不由得嘆了口氣,真有登上帝位的機會,哪怕只是當一天的皇帝,誰又願意輕易放過呢?只能說在此時寧忠源的心裡,他是真的將寧家和復漢軍的利益,看得比他個人利益還要重要了。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能再手下留情了。”出乎意料的是,寧忠景在得知了寧忠源的想法後,臉上浮現出一絲狠辣,他的一切所作所爲同樣是爲了家族,既然是寧渝上位,那麼矛盾恐怕就不是能緩和下來的了......
既然再無退路,那就殺出一條路來,別人死總比自己死要強一些......
崔萬採同樣點了點頭,“只有先將內部清掃一遍,將來交給渝兒纔不會讓他爲難,這個利害關係就由我們這些老頭子來承擔吧。”
寧忠源微微一笑,政事堂這邊只要統一了思想,下面就沒有什麼太大的難度了,至於軍中更是不用擔心,在經過了之前的軍事改革後,目前復漢軍內的主力位置都是寧家人和寧家嫡系來擔任的,別說其他的中小家族,就連程家和鄭家都插不進去。
等到雛鷹營和講武堂培養的軍官成長起來後,到時候整個復漢軍都會大換血一次,徹底取代那些老派軍官,可能到時候軍內依然會形成雛鷹派或者是講武堂派,但畢竟都在寧家的掌控之中了,也就不用太過於擔心了。
“罵名我來承擔好了,反正也沒幾年好活的了。這個時候,只要能保障渝兒正常接替,哪怕犧牲再多,我也認了。”
此話一出,寧忠景和崔萬採不由得心裡一動,看來這一場腥風血雨,馬上就要來了。
寧渝在之後的兩天時間裡,開始不斷接見下面的一些臣僚,從政事堂到樞密院,再到監察院都要刷個臉熟,畢竟他常年在外,還有很多人確實沒有見過,這對於寧渝來說並不利,無論是什麼人,還是要做到心裡有數。
“大都督,屬下吏科主事郭修到。”
新任的吏科主事郭修一路急急忙忙趕了過來,眼下復漢軍馬上要草創一國,很多規章制度還沒有徹底定下來,因此政事堂的一些主事官員都已經忙到跳腳。
政事堂前任吏科主事被派到了新開闢的浙江,去做了浙江的布政使,而新任的吏科主事郭修,並非名門出身,實際上他也是出身於寒門,但是勝在思維敏捷爲人正直,早年間也跟着寧忠源做事,頗受看重,因此在這個關鍵時候便領了此職。
“郭修,眼下諸省官員安排可曾妥當,是否已經全面鋪開?還有後備的人才選拔是否已經開始?對於這一次的科舉中舉人才是否做好了相應的培養計劃?”
寧渝的每一個問題都問得很慢,足夠保證郭修聽得一清二楚,可是這對於很多官員來說,這種問話方式,同樣也是一種心理上的壓力,特別是很多隻知道讀死書的官員,更是無法做到這樣的臨場隨機應變。
只是郭修卻顯得十分從容不迫,儘管他十分清楚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可是也沒有半點的緊張之色,直接開口道:“啓稟大都督,目前鄂、湘、贛、皖、浙五省官員已經全部就位,深入到各府、縣以及鎮一級,目前地方上總體來說還算比較安定,因此這些官員的就任還算順利。”
“後備的人才選拔也已經展開,相關的人才將會從基層官吏當中進行選拔,然後還有利用到復漢軍的政務大學和軍內的退役人才,以保證後續人才的充足。至於科舉人才,目前各部觀政到明年開春基本結束,到時候會針對下一步繼續安排。”
郭修回答得不慌不忙,這讓寧渝也感覺到幾分滿意。只是對於郭修提到了地方安定問題,寧渝頭也是清楚的,早在一個月前的時候,江南地方上的一些縣便出現過動亂,大多都是在當地士紳的鼓動下,出現了反抗復漢軍的情況,當然在復漢軍的刺刀下,這些所謂的動亂也只是旋起旋滅罷了。
在目前的地方政權的制度上面,寧渝並沒有做太大的調整,畢竟一國制度根基也不可能輕改,到時候若是改的不倫不類反倒是徒惹人笑話,因此目前復漢軍的地方政權制度依然沿用過去的制度,可以說是保持原狀。
在寧渝的設想當中,每佔領一個地方一定要好好消化當地,可以說到目前爲止復漢軍在這一點上做的遠遠還不夠,畢竟復漢軍崛起太快,像湖北和湖南二省畢竟是有根基在的,再加上聯合了大量的士紳,因此吞下去倒也沒有特別費力。
可是對於江西、安徽以及浙江三省,畢竟是新納之地,還沒辦法徹底進行消化,因此寧渝的要求也就沒那麼高,最主要的是打擊忠於滿清的地方勢力和團練勢力,特別是地方士紳的私人武裝,更是寧渝打擊的重點。
像之前江南地方上的動亂,便是這些地方勢力不甘心的緣故,因此寧渝也算是吸取了教訓,在復漢軍全面佔據浙江後,並沒有一步直接佔據福建,而是開始針對已有的底盤進行鞏固。當然在這一過程中,要給出許多好處,也要亮一亮復漢軍的大棒。
所幸的是南方諸省原本對清廷的忠誠度就不夠,大傢伙心裡也知道江南只是清廷手裡的會下金蛋的雞,遲早有一天會被徹底宰殺,因此這裡並沒有多少官員士紳對滿清殉節。大傢伙也頗爲知情知趣,在復漢軍來了以後還是比較配合的。
“地方綏靖一事,其首要責任便在於選官,因此吏科一定要牢牢把握住選拔原則,記住不要把人一棍子打死,現在人才難得,只要不是那等害民殘民的官員,復漢軍還是要講究一定的方法和原則。”
寧渝說的這番話,其實也不是空穴來風,因爲自從復漢軍興起之後,一些人便有些昏了頭,在選拔人才的時候開始講什麼德才兼備,這才寧渝看來簡直就是個大笑話。 шшш¤Tтkд n¤¢ 〇
因爲在這種體制下選拔出的人才,可能德行是有了,但是才能估計就兩眼一抓瞎了,然而在寧渝看來,一個啥也不懂的好人,最多也只是一個擁有良好做人品質的廢物,並不能勝任地方上的複雜工作,因此更加強調才能,才能寧渝想要表達的重點。
“屬下明白,懲前毖後,方爲用人正道。”
等到郭修退去之後,寧渝也開始考慮到了將來的政務問題,目前的復漢軍嚴格來說跟清廷地方區別不大,制度基本相似,而人才選拔渠道變化也不是很大,這樣得到的結果頂多是一個清廉度更高的地方政府,但是對於清廷存在的固有積弊改善上卻沒有絲毫的好處。
實際上在如今的大清,地方積弊之深重是相當可怖的,這種積弊往往會造成官府和百姓的撕裂,特別是在針對於縣級以下的統治上,更是反映得淋漓盡致,從宋明以來的士紳共治局面,並沒有得到一個根本上的改善,長期以往就會造成中央權威的流失。
特別是前明之亡,在這方面是吃了很大的虧,政令不出縣城的局面幾乎貫穿了整個大明,這就造成了很嚴重的一點,那就是中央對地方的把控變得越來越弱,能夠從地方上挖掘的財源也就變得越來越少,以致於大明中央的可用財稅變得非常低。
清廷雖然在這方面是吸取了大明的教訓,他們針對地方上的財稅是做了改革,使得中央財稅得到了大幅度的增長,這一點是比大明強上一些的,但問題是也只是強上一些,原因就在於受到了生產力的限制,並不能做到徹底掌控地方基層,地方依然是需要士紳來實現共治。
寧渝心裡明白,自己如果想要徹底掌控地方,除了抑制地方士紳的權力之外,更重要的一點,便是將目前的官員體系再擴大十倍,將底層官員直接深入到鄉鎮體系當中,可是想要做到這一點,所需要擴大的財稅基礎可就不止十倍了。
說到底。生產力和錢沒到位的時候,寧渝擔心再多也是空的,因此現階段要做的頭等事,還是要多撈錢,只有錢到位了,這事情也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