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漸漸被暮色所取代。當太陽滑過西方地平線時,它最後的光芒反射在穿着精緻全身盔甲的查理身上。然後它消失了,黑暗降臨在大地上。
這裡的地面崎嶇不平,雜草叢生,低低的霧氣籠罩着大地。一片片的雪抵抗住了春天的侵襲,然而盛開的野花卻預示着春天的來臨。在這片荒野上沒有路,查理騎得很慢。在他身後十里的地方,連綿起伏的山巒讓位給了碧綠的牧場和農田,但在這裡的邊界上,這片土地卻無人涉足。早在幾個世紀以前,布爾坦尼亞人的先祖就很好地吸取了這一教訓。
查理帶領着他的披甲的戰馬爬上陡峭的山脊,在石南叢和金雀花中挑出一條路。緊接着兩邊陡然下降,陡峭的山坡上佈滿了岩石,然後消失在霧中。
他的頭髮又長又亂,兩頰也沒刮,但他散發出一種無可否認的高貴氣質,他那久經沙場的外賣要求人們尊重。他的右手放在腰間那把華麗的寶劍的劍柄上,這是一件無價的傳家寶,據說是那位女士親自賜福的。另一把大得多的劍綁在他的背上。這是一把實用的大劍,很重,沒有任何裝飾,一擊就能把一個人劈成兩半。
在山頂上,查理住他那斑駁的灰色戰馬,凝視着西方。從山脊上他所處的有利位置,那片土地像地圖一樣在他面前展開。
他的目光被這片遼闊的原始森林所吸引,這片森林他這裡還不到一里遠。它在他面前伸展開來,像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的海洋,它那深不可測的深處蘊藏着無數的秘密和潛在的危險。即使在這麼遠的地方,他也能感覺到森林的力量,一種奇怪而縹緲的瘴氣使他脖子後面的汗毛豎起來。
這就是費伍德森林,一個噩夢與夢境、魔法與神秘並存的地方。
它茂密的森林邊緣就像一座高聳入雲的高大叢林堡壘,向北和向南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沒有一棵樹偏離了它荒涼的邊界,即使是最小的樹苗,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把它擋在了海灣之外。他知道,森林最終會被灰色山脈的山麓所取代,但從這裡看,它似乎永遠地繼續着。低低的雲層遮住了最高的樹梢,樹冠也消失在幾裡外的薄霧中。
神秘莫測、黑暗而令人陶醉的費伍德森林有着古老的魔力,它長久以來一直在布爾坦尼亞的每一個兒女的心中產生共鳴。從孩童時代起,他們就在神話世界的故事中長大,這些故事講述了具有異人之美但反覆無常的生靈,以及活了過來的樹木,淘氣的喜歡惡作劇的妖精,以及誘捕粗心大意者的邪惡森林生物。在任何一個夜晚,人們都能聽到布爾坦尼亞各地低聲講述着費伍德森林的故事,從最底層農民的營火,到國王本人的宏偉宮殿。
很少有人敢越過這片古老森林的邊界,而那些敢這麼做的人當中,回來的就更少了。那些設法找到出路的人,往往在黎明時分被發現在邊緣徘徊,語無倫次地胡言亂語,神志不清。
事實上,如果關於這片原始森林的傳說中哪怕只有一小部分是真的,那麼這是一個只有在非常謹慎的情況下才能接近的地方。
儘管如此,查理並不感到害怕,因爲他來到這裡是布爾坦尼亞的守護神女士的意願。
最初的星星出現了,就像世界屋脊上的小針孔。最亮的是那顆黃昏之星,低垂在森林上方東方的天空中。這顆被稱爲“女士的恩典”的星星是第一顆出現的星星,也是早晨最後一顆離開的星星。
只要你引導我,女士,我就會跟隨。查理在心中默唸道。
查理在岩石峭壁上又逗留了一會兒,品味着面前的全部景象。他看見入口處有一個細長的石峰。黃昏之星在它上面閃爍,像燈塔一樣。
“向前走,加里博,”他對自己的戰馬敦促道,接着輕輕地踢了踢他的馬。他騎馬下了山脊,朝着指引方向的黃昏之星和若隱若現的費伍德森林走去。
路石高二十尺,上面雕刻着優雅的螺旋狀符文,標誌着森林的邊緣。常春藤緊緊地貼在它光滑的表面上,當它出現時,查理感到皮膚上有一種奇怪的刺痛感。
加里博跺着腳,鼻孔張得大大的。查理能感覺到戰馬那強壯的肌肉在緊張,他緊緊地抓住繮繩。
查理年輕時作爲一名遊俠騎士曾騎過加里博的祖父,因此知道這匹馬的血統。這匹戰馬生性好鬥,雖然最近才被他所擁有,但他確信她在戰鬥中無所畏懼。他沒有理由懷疑這一點,他知道戰馬現在表現出這樣的不安是很不尋常的。
“冷靜,勇敢,”他一邊說着,一邊撫摸着它的脖子。
戰馬在他的手下重新放鬆下來,儘管他仍然能感覺到她的激動。的確,他自己也感覺到了。
當查理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被教導在打獵時不要直視鹿或野豬,因爲動物會本能地感覺到獵人在盯着它看。查理現在也有同樣奇怪的被監視的感覺,一種昆蟲在他皮膚上爬行的感覺出現在他的內心深處。他覺得自己很脆弱,就像被某個看不見的捕食者鎖定的獵物。
他把目光從路石上移開,掃視着林木線。裡面潛伏着陰影,但他看不出有什麼威脅。霧從黑暗中盤旋而出,無形的卷鬚伸向他。它纏繞在他的戰馬腿上,戰馬又用蹄子刨地,噴着鼻息。
“那兒什麼也沒有,”查理說道,就像是在說服他的馬一樣。
他下了馬,朝路石走了幾步。高大的橡樹高聳在他的頭頂,它們粗壯的枝椏竭盡全力想衝破阻擋它們前進的任何力量。在森林的陰影裡,天很冷。腳下的黑土裡似乎散發出一股寒意。一種隱約的威脅感從森林深處涌起,彷彿對他接近森林邊界感到不滿。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夢想着有一天他能看到傳說中的王國,但是當夜幕降臨,他卻站在它的面前,他懷疑自己的願望是不是很愚蠢。
前一天晚上,他曾在一位名叫埃爾德加的邊境伯爵的大廳裡做客,埃爾德加伯爵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邊境貴族,爲他舉行了宴會。可是他的任務使他不能再逗留了,當查理說出他的意圖時,整個大廳都靜了下來。
“如果我冒犯了別人,那是無意的,我道歉,”查理誠懇地道歉,不確定他是否違反了當地的禮節。
埃爾德加伯爵對他的道歉置之不理,但他的眉毛卻因擔心而皺成一團。
“不,當然不,”伯爵終於打破了尷尬的沉默,“但你知道嗎,陛下,今天是春潮的前夜?
查理皺了皺眉頭,聳了聳肩。
“你沒有生活在森林的陰影裡,所以你的不理解是可以原諒的,”埃爾德加伯爵說。“即使在蘭開斯特,你也一定聽說過野外狩獵的事吧。”
“當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障礙消失,精靈的宮廷將會劃過夜空?這難道不只是迷信嗎?”查理當然聽說過這個傳說,但是他並不相信這個傳說。
埃爾德加伯爵的表情依然嚴峻。
“我雖然已經老了,但凡是叫我膽小鬼的,我都要把他殺掉,”埃爾德加伯爵說道,“可是,春分黃昏之後,我不敢出門。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都不會這麼做。”
“我得走了,這是那位女士的意思,”查理說。“我的信仰將是我抵禦任何邪魔的盾牌。”
“那麼我將爲你的靈魂祈禱,”埃爾德加伯爵迴應道。
當他站在森林邊緣時,這些話又回到了查理的腦海裡,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迷信,僅此而已。”
他走向細長的石碑,拔出了加拉蒙特之劍。他重新握住那把古老的武器,把它的刀刃插進潮溼的泥土裡。他單膝跪下,把前額貼在他那柄被那位女士祝福過的劍柄上。
“您召喚了我,我的女士,我已經作出了迴應,”他說。“求你賜我異象,叫我知道你要我作什麼,我將很樂意這麼做。”
接着查理默不作聲,一動不動,閉着眼睛祈禱着。當他的呼吸變得平緩而深沉時,他感到一種深沉的平靜籠罩着他。他所有的擔心和疑慮都煙消雲散了。
不久,他感到附近有個人影。他睜開眼睛,看見森林邊緣有一隻雄壯的牡鹿在注視着他。它是巨大的,甚至比加里博還要大,它那分叉的鹿角從一頭到另一頭足有十尺長。它那厚厚的冬衣在森林的陰影中閃着幽靈般的光芒。
查理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高貴的生物,他幾乎不敢呼吸,不確定這是真的還是想象出來的。
它不慌不忙地走進了森林。大約走了十步,它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回望着他。它的意圖是明確的;它想讓他跟隨。
這是那位女士的意志,還是森林裡的什麼詭計,企圖把他引誘到它的領地?
這並不是查理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他想騎馬離開這個地方,回到自己的隊伍中去,去面對那些入侵比爾巴利的瑪格瑞塔軍團。他肯定是屬於那裡的吧?
他搖搖頭以打消這些疑慮。不,那位女士把他帶到這兒來是有原因的,他有責任把這件事堅持到底。
他站起身來,把劍套好,勒住了馬的繮繩。加里博沒有反抗,他把她帶到森林的邊緣,雖然他能感覺到她在發抖。他在樹邊停了下來。那頭巨大的牡鹿繼續回頭看他,等待着。
“祝福那位女士,保護你的僕人,”查理說着,走進了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