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了駕駛艙之後,瓦里克領着他走下一個焊接在飛艇結構上的金屬梯子。白恩很高興離開了指揮甲板,離開了一大羣興奮的矮人。不過在這裡,即使透過厚鋼板的船體,也能聽到引擎的嗡嗡聲,偶爾白恩也能察覺到腳下彎曲的地板。
突然,就好像整條船開始向一邊傾斜。白恩本能地伸出手來,穩穩地扶在牆上。他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在那一瞬間,他確信它們即將墜落,而他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他意識到儘管天氣寒冷,他還是在冒汗。
“那是怎麼回事?”他緊張地問。
“可能只是側風,”瓦里克高興地說道。看到白恩的困惑,他開始解釋:“我們所在的這部分船體叫做載人艙。它沒有固定在我們上方的氣球上。我們實際上是吊在兩者之間的繩索上。有時風從一邊吹過來,整個載人艙就開始朝那個方向搖擺。沒什麼好擔心的。馬凱森設計了這艘飛艇,這樣它就可以在必要時穿越大風——至少他是這麼說的。”
“我希望他能,”白恩說道,然後在確認船艙不再搖擺後,鼓起勇氣把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腳前面。
“這不是很令人興奮嗎,白恩?”瓦里克問道。“叔叔說我們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批在這個高度飛行的人!”
“那隻意味着我們比其他人更有可能墜毀。”白恩喃喃自語道。
在瓦里克離開後,白恩躺在矮矮的牀上,盯着他房間裡用螺絲釘釘住的鋼天花板。他覺得很難放鬆下來,因爲他想到他和地面之間還有很長的落差,而且船體還不時地晃動。他很高興地發現那張狹窄的鋪位已經用螺栓固定在房間的地板上,以防止它移動。
他把他的裝備扔進了一個金屬貯藏箱,情況也是如此。這是一個很好的設計,表明矮人們已經想到了他永遠不會想到的事情。他承認,這是非常典型的例子;作爲一個人,你很難比一羣人考慮的更周全。
他轉過身,把臉貼在舷窗上,舷窗是一圈非常厚的玻璃,嵌在飛艇一側。一股寒氣幾乎立刻打在他的鼻尖上,他呼出的氣使窗玻璃蒙上了一層霧氣。他把它擦去,看到它們升得更高了,下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連綿不斷的雲海。
這是白恩以爲只有神和最最強大的施法者才見過的景象,這使他感到渾身一陣激動和興奮。透過雲層中突然出現的縫隙,他可以看到下面很遠的地方,田野和樹林像一條拼接的被子。
它們是那麼高,有那麼一會兒,他能像看地圖一樣看着這個世界的表面,轉一轉腦袋,就能從一個農民村望到另一個農民村。他能順着溪流和河流的流向走,彷彿它們是某個神聖的製圖師的筆劃。然後,雲又合上了,躺在他下面,像一片雪原。他們頭頂上的天空是無與倫比的藍色。
白恩感到很榮幸能從這麼高的地方看一眼。他心想,也許這就是任何一個皇帝或者國王都希望從他的王座上往下看時的感覺,並把他的領土上所有的領地都看一遍,一直延伸到他的帝王之眼所能看到的遠方。
白恩認爲,‘格倫尼爾的意志’的載人艙非常令人印象深刻,它以一種狹窄、幽閉的方式存在。它和河上的駁船一樣大,當然也要比駁船舒服多了。在去他房中的路上,他們經過了許多別的房間。廚房雖小,但庫存充足,配有某種便攜式爐子。船上有足夠的空間供三十個矮人坐下來吃飯的餐廳。還配有一個地圖室,裡面擺滿了圖表和表格,同時還有一個小的藏書室。甚至還有一個巨大的貨艙,裡面裝滿了瓦里克向他保證過的木箱,裡面裝滿了他們需要往北航行時的所有食物和裝備。這個想法提醒了白恩,當他們下一次停下來的時候——如果他們下一次能停下來的話——他將不得不去買一些冬衣和裝備。他可不會認爲他們越往北走,天氣就會越來越暖和。
白恩心裡想,這是不是意味着他要跟矮人們一起去呢?他不確定。乘坐這樣一個偉大的飛艇旅行,去參觀一個三千年來沒有人見過的地方,這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前景。如果他們不是去那片邪惡入侵後的荒原,而是去別的地方,白恩相信他會在一瞬間抓住它的。
他不是一個特別勇敢的人,但他也不是一個懦夫,他知道自己沒有虛情假意的謙虛。一想到這艘船的威力,他就激動起來。高山和海洋對一臺機器來說是沒有任何阻礙的,它可以簡單地漂浮在它們上面,而這艘飛艇的速度遠遠超過最快的船。根據瓦里克的說法,它平均每天能跑五百多裡,速度驚人。
據白恩估計,他和格雷羅根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用馬車和步行走了差不多同樣一段距離。而這艘飛艇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裡就能到達艾爾厄拜或蓋坦帝國更遠的地方,而如果坐船的話,這段旅程需要花好幾個月的時間。
假設這艘飛艇沒有墜毀,沒有被暴風雨從天上刮下來,也沒有被龍攻擊,同時保持這驚人的移動能力。它在商業上的可能性是巨大的。它可以用來在遙遠的城市之間快速運輸小而珍貴的易腐貨物。它可以做一百名信使或公共馬車的工作。
白恩相信,甚至是隻要能從雲層的縫隙中看到他所目睹的壯麗景色,就會有人願意付錢。白恩諷刺地笑了笑,意識到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想法變得如此市儈。
更不用說它在軍事上能做的成就,如果法塔林有了它,或者能製造更多的飛艇。那麼戰艦的大炮根本無法擡到如此高的角度,只需要幾艘,哪怕只有一艘,法塔林島就可以成爲永不陷落的要塞。好吧,白恩突然想到,也許面對矮人不會,他們的旋翼機對飛艇的威脅確實很大。
當然,在創造了這個神奇的交通工具之後,那些瘋狂的短腿白癡打算用它做什麼呢?直接飛進世界上最致命的荒野,白恩從小就相信這個地方是惡魔和怪物出沒的地方,是那些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邪惡勢力的人出沒的地方。
白恩對此感到奇怪。矮人的頭腦裡是否有某種奇怪的衝動,總是尋求毀滅和失敗?當然,他們似乎津津樂道於災難和不幸的故事,就像人類們津津樂道於勝利和英雄主義的史詩一樣。
他們似乎又喜歡對自己的失敗耿耿於懷,把對世界的怨恨記錄下來。白恩懷疑像格雷羅根這樣的棄誓者所建立的邪教都不能夠吸引人類中的崇拜者,然後突然間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這很可能不是真的。即使是邪惡到令人難以置信的黑暗之神也在他的子民中找到了崇拜者,所以如果給他們機會,可能也不會缺少人類棄誓者。事實上,那些狂信者和棄誓者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不同嗎?他們對死亡和痛苦毫無畏懼,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爲了他們的神去死。或許唯一的區別是他們沒有格雷羅根那麼強大的戰鬥力?
白恩搖了搖頭,他認爲這樣的猜測是毫無意義的,並意識到他現在不必就是否要和矮人們一起去冒險作出任何決定。當他們停下來的時候,他總能做出決定。
如果他們停下來,他就會爲自己做出正確的選擇。
勒克-蛇舌的肌肉因無所作爲而長時間收縮。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幾個小時過去了,他沒有聽到先知坦古爾的任何消息。好幾個小時以來,他感到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這在他的經歷中是相當新鮮的,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是可怕的。
他出生在魔都周圍的大繁殖地上,在一窩平均二十個孩子中排行老大。他在他的兄弟姐妹和其他所有人的簇擁下,在狹窄的洞穴裡完全成長起來。他曾經住在一個城市裡,那裡擠滿了他的同胞,成千上萬的人。當他離開那個城市的時候,他一直在執行軍事任務,作爲一個強大的鼠人軍事單位的一部分。
即使是最小的崗哨也有幾百個人。他的生活、吃飯、排便和睡覺總是在離他的同類只有咫尺之遙的地方。在他短暫的一生中,每一個小時他都被同類的體香和糞便的氣味,或者是他們不停的鬼鬼祟祟的行動的聲音包圍着。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離別就像一陣劇痛,就像一個剛剛失明的人可能會感到缺少光明一樣。當然,他所有的同事都是他以博取上級的歡心的競爭對手。當然,他們也會像他一樣,爲了一個魔石幣而在背後捅他一刀。
但他們一直都在那裡。他們的大量存在使人感到安心,因爲這是一個充滿危險的世界,是一個弱小種族的世界,他們憎恨強大的鼠人種族,羨慕他們的優越性,而且在數量上,他們是安全的,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白恩驚恐地睜開了眼睛。他意識到自己一定是睡着了。那砰砰的聲音是什麼?爲什麼牆在搖晃。爲什麼他的牀在動?慢慢地,他迷惑的意識到自己是在矮人飛船上,看起來好像出了什麼嚴重的問題。地板在顫動,他能感覺到牀墊的震動。他從牀上滾下來,一躍而起,頭重重地撞在天花板上。
當整個飛艇在他周圍砰砰直響、嘎吱作響、振動時,他竭力抑制住一種因空間狹小而產生的幽閉恐怖感覺。在他的腦海裡,他想象着這艘飛艇解體了,船上的每個人都陷入了即將死亡的厄運。該死,他爲什麼要讓自己踏上這臺可怕的機器呢?他一邊開門一邊問自己。爲什麼他竟然同意陪這些矮人瘋子走這麼遠?
他以爲隨時都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一打開門,拖着腳走到走廊裡,瘋狂地向四周張望,試圖能發現任何線索,也希望有人能把他從這一團亂麻中解救出來,同時又抱着一線希望,希望他能活到足夠長的時間,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