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遠方的村落。
那裡的房屋雖然簡陋,但街道整潔寧靜,商販平和安詳,遠離喧囂。
那裡的田地雖不肥沃,但農民勤勞淳樸,百姓自給自足,休養生息。
他的眼神憤慨哀慟。那是國王歷經五十年的治理才能開創的太平天下。
而今,它出現了。
它渾身赤黃,龍鱗遍佈,能從口中噴出烈焰。
它翼展百米,兇猛強悍,所到之處萬物皆毀。
它從山洞騰飛而出,經過冰原和荒野,一路飛向王城。
它一個掃尾便將連接峽谷之間的橋樑切斷。它不斷噴火葬送遠處弓箭手的性命。它的吐息能夠燃盡一切。這片基業即將被殘暴的火焰巨龍摧毀。
年老的國王貝奧武甫已逾七十,不但頭髮花白,連眉毛和鬍鬚亦是霜花婆娑。但他寶刀未老。垂暮的英雄所擁有的,不僅僅是一把老骨頭,更有一顆勇敢的心。
他手持巨鐮騎馬狂奔,沿火龍飛翔的路徑,慢慢拉近彼此。
他將鐮刀拋至空中,刀刃一端恰好嵌入它的背脊,鎖鏈一端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他張開雙臂,宛如大雕展翅,凌空一躍跳到龍背上。
它不停嘶吼。
爲了將他擺脫,它竭盡所能。在錯綜複雜的枯樹林上方低空盤旋,掠過懸崖峭壁和大裂谷。忽上忽下,搖頭擺尾。
它無所不用其極,卻終究不能令他鬆手分毫。
他以頑強不屈的毅力耗盡它的吐息。
機不可失。他從腰間拔出寶劍納格林,咆哮着朝它猛刺過去。
它躲過前兩次。他和它互相用致命一擊擊中對方,在第三次。
他被巨龍咬傷,毒液隨傷口滲入皮肉。它被貫穿咽喉,鮮血汨汨涌出染紅一片。他持續發力,竟將這猛獸斬首。
最終,他倒在它和自己的血泊裡,在劇毒的液體中力竭而亡。
人民哀悼他,追念他。爲他建立墓冢,爲他譜寫詩篇,以銘記國王功績。他的名字從此永垂不朽,被萬代謳歌。
「一代天驕,貝奧武甫,就此隕落……」
————Saber貝奧武甫之屠龍————
>>>
一股魔力的洪流不知從何時吹來。沒有Archer點明的話,誰都不會想到在這場戰鬥中還會有人加入進來。
這股魔力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聚集成形。
全身都被黑暗遮蔽住的那個Servant,竟是一位長裙拖地的女性。這是誰也沒有料想到的。
她身着質地上好但已經非常老舊的純黑色禮服,上身合體襯托出蜂腰,下·身寬大呈現圓錐造型,邊緣好似漁網。華麗的裝束中雖然有一股貴夫人的韻味,但她渾身上下並沒有裝飾任何珠寶或飾品,只在肩膀上披戴了歌劇風格的披肩,把半透明的黑絲長手套戴在手上。
Servant蒼白的皮膚和彷彿可以滴出血來的豔脣讓她看起來就像活死人,又像是吸血鬼。
這是個被黑暗點綴出輪廓的Servant。在枯槁的黑髮散亂紛飛之下的那張憔悴面容上,鑲嵌着一雙因瘋狂而泛起紅色的血眸。這雙縈繞着負波動的眼睛裡沒有一絲英魂,只能看見如烈火般熊熊燃燒的仇恨隨時都可能像火山岩漿那樣噴發。
已經現身的Servant們所擁有的華貴和光輝這些要素,那個黑婦人一樣也不具備。無論是已經曝露真名的貝奧武甫和愛德華·蒂奇,還是尚不知其姓名的Archer,各自都具有值得誇耀的地方。就連傲慢離去的Lancer作爲一名英靈也是極其高貴的。
但是新出現的這個Servant,讓人想到的只有“不祥”。
地獄一般的黑色,極端而又可怕。她真的是英靈嗎?
“……不知道這傢伙是受不了Lancer的激將跑出來的,還是被你們戰鬥時豪邁的碰撞聲吸引過來的啊。”
Saber聽見Archer這話緊蹙起眉,不敢有絲毫大意地盯着那名Servant。
“這是Berserker——沒錯了吧?”
狂戰士,的確如此。
從黑婦人身上釋放出來的只有滿腔的殺氣和怨憤,連其漆黑一片的裙襬都彷彿是由怨恨的呻·吟織成的。在她周圍生成的魔力旋風就如幽靈發出的呼嘯那般,令人不禁瑟瑟發顫。這樣充滿兇險波動的英靈的確只可能是狂亂的Berserker。
會是怎樣的Master將這樣一頭野獸投放到戰場上。毫無疑問,Berserker的出現和之前那個Lancer大不一樣。沒有Master在場上對Servant加以約束的話,Berserker就會像脫繮的野馬那樣失去控制。
每個人都知曉這個道理。因此到現在爲止,每個人的面目都出奇凝重。
趁着她還未向任何人發起攻勢的間隙,在旁守望的梅麗塔斯菲爾和迪爾波里利用被聖盃契約一同授予的Master的透視力,仔細把握Berserker的能力大小。
不止是在場的Master。白爾羅斯也通過Archer的眼睛觀察到這一點。他對聊天框裡的朋樹說:
“這Berserker不像是路過的。看來會有一番纏鬥了啊……”
“嗯,應該不是就這麼隨便出來的。”
朋樹同意他的判斷,點了點頭。
Berserker會突然出現一定有她的理由。還有她的Master掃遍了整個公園都沒有找到,難道撇下Servant在其他地方獨自進行着什麼活動嗎?
白爾羅斯雖然暫時看不見梅麗塔斯菲爾,但他知道Saber的Master從開戰以後就躲在人工湖附近的綠化帶裡,並未離去。
而真實情況若真如Rider所說的那樣,他之所以會戰鬥和御主沒有關聯,純粹是個人行爲的話,那麼至今仍未現身的Berserker的Master倒是個獨立的威脅了。
無法預計Berserker的目標是哪位英靈。假如她對Archer率先進行攻擊,那麼Saber和Rider真的不會乘人之危嗎?
在場的每一個人必定都和白爾羅斯一樣,以警惕的目光注視着Berserker的一舉一動。但黑婦人的視線卻從一開始就毫不遲疑,用她那鮮血般通紅的雙眼放出無限光芒,在空間中彷徨遊移了須臾後,終於——找到獵物了。
Berserker充滿怨恨的雙眸緊盯着頭戴三角海盜帽的那名Servant,眼底激烈翻滾的紅色就像火焰那樣越燒越旺。
“嘶~~~~~!”
彷彿是毒蛇爬行時的嘶叫,又像是從地府之內涌起的妖魔鬼怪的哀嚎。Berserker一面從嘴中發出不具任何語意的怪聲,一面伸出那巫婆般乾瘦如柴的手,使勁朝Rider指去……
>>>
夏延市的夜晚失去了應有的寧靜。市區以東數裡,三條路口·交叉的公園上空一反常態得霧靄雲集,偶爾還會響起仿若雷聲的巨響。現在離深夜仍有段時間,有許多習慣晚睡的人們在這個時間點還沒有入睡。不過就算他們早已安然入枕,大概也會在夢鄉中被時不時傳來的不明聲音給吵醒吧。
糟糕的是,已漸漸有些人開始打開窗戶探頭圍觀了。不能讓普通民衆清楚事態的全貌,這是聖盃戰爭設置監督者的重要原因。
爲了避免真相被大衆探知,精通催眠暗示術的聖職者們在夏綠特的部署下,正緊張地在事發之地外圍留守,時刻待命。只要有人從屋裡出來,就會有聖堂教會的工作人員上前對其洗腦。還有些人甚至會叩響附近民宅的大門,主動上門對這些目擊者進行服務。
絕大部分的流言蜚語這樣做就可以消除掉了。對於組織這一切補救措施的夏綠特修女而言,這真是一個忙碌而又不尋常的夜晚。
人工湖那邊好像還沒有結束,但保密工作已經基本佈置完畢,終於到可以暫時休息一下的時候了。夏綠特鬆了一口氣,在教堂內室一邊揉着發疼的額頭,一邊拉過椅子坐下來,腦子裡盤算着等戰鬥告一段落後得好好和迪爾波里談一談。
事態差一點就脫離控制了。在她雷厲風行地制定下“不可於市區進行戰鬥”的律令後,卻仍然有人蔑視法紀,任戰火爆發在衆目睽睽之下。因爲這個,自己焦頭爛額了好一會兒。
被鬱悶心情充斥着的夏綠特冷靜下來,正在座位上小歇。
忽而,她覺得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她站了起來,把頭扭向門口望去。
“誰在那兒?”
夏綠特語氣生硬地喊道。與她預料相反的是,在一陣輕便的腳步聲過後,來者將自己的身影堂堂正正地送入她的視線之下。
從黑暗中出現的男人身影,隨着昏黃的燈光一點一點照耀在他身上,讓他從難以辨認到逐漸被人看清。終於那個身影令夏綠特忍不住雙眼瞪大,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個穿着皮夾克和牛仔褲,把防寒手套戴在雙手的男人。就長相而言絕對屬於上等的這個男人,卻看起來精神相當不濟,面色很不好。
夏綠特在親眼看見那雙深褐色的眼眸和那頭亂糟糟的黑髮時,心跳停止了幾拍。
“……好久不見。我想你一定在這裡,就特地過來了。”
這個神秘的男人微微顫顫地囁嚅着。他說話時伴有濃重的呼吸聲,但他的聲音卻出人意料地柔和。
儘管多年不曾見面,但這熟悉的聲音幾乎抽離了修女此時站在那裡所有的力氣。
“……葛蘭蒂……竟然是你。”
男人站住了。在他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她的時候,猶豫片刻後,這位被稱作葛蘭蒂的男子終於微微調動面部肌肉,勉強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
擁有這種微笑的男子,他的瞳眸深處透着深深的寂寞與哀傷。
夏綠特也彷彿被這層哀傷感染了。她強忍着淚水。
“這麼多年你都杳無音訊,爲什麼突然出現在這裡?那項任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綠特有些混亂地對着面前的男人不停問道。可葛蘭蒂沒有回答她的任何一個問題,而是用溫柔的語氣說:
“我經歷了很多,也變了很多。”
“這不用你說我也看得出來!既然你還活着,爲什麼不來找我,爲什麼不肯相見?!”
再也說不下去了。無法抑制的傷痛衝擊着她的心。淚水終於決堤,大顆大顆地從夏綠特的眼眶中滲出,浸潤一片。葛蘭蒂理解那些淚水的含義。
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在他來到聖母主教堂座之前,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象過當自己出現在對方面前時,夏綠特會流露出怎樣的表情在臉上。葛蘭蒂早已準備直視她的責備、怨恨和怒罵。可是當他面臨夏綠特的眼淚時,不禁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對不起,你應該埋怨我的。”
葛蘭蒂好像爲了逃避現實,乞求般地凝視着對方的眼睛,然後低垂下頭。不料他的話反而讓夏綠特感到了羞恥。
爲自己輕而易舉留下的眼淚,爲自己等候多時卻沒有回報的情感。
夏綠特激動得不能自己,她大叫道:
“埋怨你什麼?!埋怨你的魅力讓我無法抵擋?我以爲你已經死了。在事情過去這麼久,你都沒有第一時間來找我。如果一個你愛慕着的人明明一直活着卻始終不肯出來和你見面,而是躲着你,你會被置於何地——”
葛蘭蒂一言不發,沒有任何預兆地抱住了憤怒不已的夏綠特。他抱得很緊,甚至使夏綠特的肩膀感到疼痛。她突然發現自己竟有些留戀他的擁抱。緊緊摟住自己的那雙手不停地在顫抖。
空虛地睜着雙眼愣在原地的夏綠特,耳邊傳來葛蘭蒂微弱的道歉聲。
這個時候還在道歉嗎?沒有別的話可說,只是道歉嗎?
葛蘭蒂確實變了,變得十分脆弱,變得沒有擔當只知道逃避。
可她也早就不是五年前的那個自己了。
她用力推開他,用殘留着淚痕卻凌厲異常的眼神逼迫他和自己對視。
“爲什麼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裡擾亂我的心神?葛蘭蒂,你應該像大家認爲的那樣死掉的。”
彷彿殺手鐗般的一句話,而男人所能做的也只有再次懇切地道歉了。
“對不起。”
夏綠特毫不理會葛蘭蒂的悲嘆。她擦乾眼淚。
“……這五年來只有一個人不相信你死了。迪爾波里——只有他。他認爲像你這樣的男人是不可能死在那種任務中的。很傻吧?那個男人。”
“……”
夏綠特的這番話使得葛蘭蒂忽然言辭盡失。
退卻,厭惡,悲傷以及苦悶,臉龐被這些因素填滿。好像他痛恨聽到那個名字。
“夏綠特,迪爾波里他……你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時候站出來安慰我的人。他給我繼續生活下去的力量。他有着你永遠都不會有的勇氣!”夏綠特立即回答道,眼中參雜着對迪爾波里的信任,以及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控訴和質問。
她沒有想到,五年的光陰徹底改變了葛蘭蒂。葛蘭蒂也沒有想到,她竟會如此武斷地這樣認爲。
“我知道說什麼都晚了,但是我真的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那個迷戀你的女人早就和你一起離開人世了。雖然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到底過得怎樣,但我真的希望你就這麼永遠遭罪下去,不止五年。”
夏綠特的這番話讓葛蘭蒂的眼神變得更加哀痛。他並不知,夏綠特只不過是爲了把自己心中還抱着的那絲虛無縹緲的幻想徹底擊碎,才說出那些話。
所以他錯誤地理解了夏綠特的話。他相信她憎恨自己。葛蘭蒂認爲終於到了揭露自己此番前來的原因。
他擡起手。
“……神啊……”
真希望自己看錯了。修女由衷地祈禱着。可葛蘭蒂卻彷彿扇了她一巴掌似的褪下手套。右手手背上,清晰地刻着鮮紅色的令咒。
“怎麼可能。天吶——怎麼會?!”
葛蘭蒂是其中一個Master。他帶領Servant參加聖盃戰爭。
夏綠特不可思議地抖動着雙脣,男人手背上的真相奪去了她的呼吸。令她更無法相信的是,原本三枚合一的令咒在他的手上只餘下一道了。
夏綠特的思維還來不及往那兩道令咒的下落——這個方向靠攏,葛蘭蒂的出現給她造成的衝擊確實太大了。
“所以,我必須回來……這次來一方面也是爲了補償沒有及時出席會議的過失。另一方面我的確欠你一聲對不起。或許,很多聲……”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銷聲匿跡數年之久的這個男人爲何沒有任何徵兆就突然出現在這裡。眼下不正有聖盃戰爭這個大背景嗎。
“不過不用擔心,夏綠特,我絕不會讓他贏的。”
“住口!”
沒有任何遲疑的冷酷眼神,夏綠特用燃起怒焰的眼神狠狠地盯着葛蘭蒂。好像此時站在男人面前的,只是一名嚴刑峻法不講情面的監督者。
“你是來阻止我們的嗎?是來和我、和迪爾波里作對的嗎?”
“我不會讓他近一步誤入歧途的。從他手中搶奪聖盃,這是爲他好。早晚有一天你也會理解我的。祈禱我獲得勝利吧,夏綠特。”
“別說了。你這個背棄教會的……”
想和過去的朋友互相殘殺嗎?
即使回來也不是因爲她嗎?
想死嗎?
絕望在心中慢慢紮根。
夏綠特深深低下頭,她問不出這種話。她的眼眸瞅着自己那彷彿患有帕金森綜合症一般不斷震顫的手,將它們緊緊地攥住。
“很好,真的很好呢。至少立場確定了。……黑葛原葛蘭蒂。不管怎樣,我是決定輔佐迪爾波里,幫助他完成任務將聖盃回收的。如果你礙事,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
一條看不見也無法逾越的鴻溝,無聲地在二人之間劃開了。
葛蘭蒂沉默着,感到流淌在渾身的血液越來越冷。
夏綠特她……成長爲這樣的女人。或許正是葛蘭蒂自己,無意間將這個過去總是圍在身邊打轉的少女培養成這樣的女人吧。
“我明白了。謝謝你的坦誠。抱歉。”
他分明在溫柔地笑着,就像以前那樣溫柔而又紳士。可爲什麼卻好像隨時會泣涕如雨。在這一刻,夏綠特竟有一絲想要上前將他兩眉之間的褶皺撫平的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
“告辭了。”
葛蘭蒂害怕繼續逗留。這句沒有得到任何應答的話聲落下後,他重新戴上手套,轉過身緩緩走遠了。夏綠特沒有追上去的勇氣。
不一會兒,機車引擎發動的響聲漸漸傳入這個杵在原地發呆的修女耳畔。
“………”
不知過了多久,淚水再一次涌了出來。
她低頭捂住口鼻,控制自己不哭出聲。但淚珠依舊順着手指淌下。
>>>
當Berserker上場並展開攻擊以後,衆人才意識到Rider之前的破壞行爲和Berserker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在大家都紛紛猜測這名黑婦人的英靈會將哪位Servant當做攻擊目標的時候,Berserker向Rider露出了獠牙。
英靈們望着這蔚爲奇觀的景象,都在頃刻間倒抽一口涼氣——
波光瀲灩的湖中映照出一片慘白。
不知從哪裡瞬間冒出來,無數條盤旋在一起的蛇——不,那些渾身上下遍佈傷口、體無完膚地彼此絞纏糾結着的東西,是某種棲息在湖底的醜陋生物嗎?
也不是。
雖然外表看起來早就面目全非了,但那些與Rider手腕相比稍微纖細一些的觸手們,都是人的手臂。
數不清的手臂血肉模糊,覆蓋了水面,彷彿隨波飄蕩的水藻那樣密密麻麻,一望無際。
被Berserker呼喚出來的妖魔,身上還帶着濃重的血腥味。這些手臂都差不多長短,其存在本身就已讓人無法用語言形容。
那是令人恐怖的殭屍,一邊發出哭嚎一邊互相撞擊着彼此爬出來,織成一片死亡的森林。仔細一看會發現這些殭屍的外形都是少女。
“她們”的身體都腐爛了。從深不見底的眼窩中露出一雙雙污濁不堪的眼眸,從這些眼眸中滲出陰冷狠戾的氣息,讓人背脊一陣寒氣。
“她們”面無表情,也沒有智力,互相之間不存在交流,卻是爲了一個共同目標匯聚而起。
“她們”早已冤死或枉死,但陰魂多年不肯散盡,擁有的只是吸血和進食的慾望。
“她們”在Berserker的命令下鎖定了Rider。
它們——
被Berserker釋放出來的殭屍,步履蹣跚地爬上「復仇女王號」。
和Saber纏鬥中從半空降落到湖裡的這艘主艦,在短時間內就被敵人的步卒佔領。現在這種情況,即刻起飛也解決不了問題。
“搞什麼……?!”
Rider強忍住怒火,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即重新握起佩刀進行防禦。
此時最狼狽的就是被當做集火目標的Rider本人了。
爲了使自己在敵人“必中”的寶具【赤原獵犬】的淫威下撿回一條命,他犧牲了左手。整條左臂都被Saber魔劍貫穿,血流不止,等於只剩下單臂了。Rider的左手沒有任何力氣,只能用右手的刀進行防守。如果現在雙手都能用的話,至少還能拔出別在腰帶上的手|槍對殭屍開火,緩解戰鬥的壓力。
可是……
Berserker擁有的是無窮無盡的殭屍。
它們佔據了主艦。Rider不得不以單手持刀與它們廝殺。但失去機動性的白刃戰,騎兵這個職階的優勢就喪失掉了。任何人都能看出戰鬥對Rider不利,何況他還有傷。
在岸邊觀戰的Saber也看出Rider身陷險境。看起來是毫無章法地進行着無腦攻擊的Berserker,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的目標只有Rider一人。聰明的Servant這時候應該選擇明哲保身。但Saber會這樣做嗎?
被召喚出來的殭屍羣將Rider圍堵得水泄不通。那些滿臉血淚的亡者屍骸,接連不斷地伸出雙手朝敵人撲去,其迅猛之勢和不寒而慄的外貌讓人咋舌。瞬間出現了幾十只將Rider包圍起來。
一刀,將亡屍的頭顱削爲兩半。又是一刀,就讓從正面撲向自己的殭屍斷裂爲四分五裂的肉片。
英靈愛德華也是經歷過大小數次戰役的人物。在登船戰中,和敵人面對面廝殺也是家常便飯的事。此刻從騎兵的英靈喉嚨裡迸發出來的是因憤怒而熱血沸騰的叫喊聲。Rider雖然陷入苦戰,但他的表情既沒有出現動搖也不覺得恐懼。在成羣結隊的魔物之中,他屹立不倒,奮力擊殺逼近自己的殭屍。
不能讓這些魔物碰到自己,Rider下意識地這麼判斷着。
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這些一經召喚就自動實體化的殭屍,它們的牙齒和利爪不但具有和刀劍等同的攻擊力,攻擊更含有劇毒。可以說這是一項富含毒屬性的召喚魔術。
Berserker這件寶具的秘密在於,單體殭屍對敵人造成相當於D級寶具的傷害並附帶毒素效果。這其實沒什麼厲害的,可真正駭人的就在於這個“屍毒”。
中毒者除幸運和寶具外所有屬性下降至E等。衡量英靈強弱的六項指標中會有四項被強行壓制到最低。隨時間拖延甚至會讓人產生精神錯亂的幻覺。
每一個殭屍身上都燃燒着Berserker的黑魔力。被殺意和憎恨浸透了的黑婦人的魔力。
只要裂開一道口子,給Rider身上造成一個細小的傷疤,則萬事休矣。
“——夠了吧!只盯着我一個人打,算什麼啊?”
Rider一邊緊張地禦敵一邊十分生氣地吼道。發狂之中的Berserker當然沒有理會他的怒吼。反倒是她接下來的聲音讓Rider一驚。
“……殺……殺……!!”
任誰都是第一次聽見Berserker說話。
位列狂戰士階級的這個英靈,她的聲音就彷彿世間最險惡的詛咒。被剝奪走理性的狂亂英靈無法組織完整的語言,也只是反反覆覆嘮叨着這個短句。
“可惡……!”
破口大罵的“黑鬍子”兩頰滲出焦躁的汗水。不用說,在空中飄浮着的四艘小船,是無法介入Rider與殭屍們之間的戰鬥的。
“啊啊!”停在肩膀上的鸚鵡也義憤填膺地幫襯着主人叫喊,“討厭!討厭!”
Berserker的攻擊死咬住Rider,她的眼中只有Rider一人,全然不顧Saber和Archer。在Berserker的授意之下四處擴散開來的殭屍們,全身都聚滿了黑色的殺氣。
還有辦法。心急如焚的Rider這樣告訴自己。
Berserker派出“士卒”將他團團包圍,迫使不擅近戰的Rider展開白刃戰,但她自己的位置也就暴露出來了。
也許正是意識到這一點,Berserker在周圍佈置了“親信”。一個身材論高度和寬度明顯比一般殭屍更加高大壯實的怪物,面目猙獰地舉着屠刀守護在Berserker身側。不同於其他少女殭屍,是雄性。這個怪物將黑婦人和衆人隔離開來。
不過Berserker的身邊縱然有重兵把手,Rider的火炮還是可以一擊定勝負的。只要能命中!
然而……
Rider先前毫不節制地大量投放寶具,爲自己的末日埋下禍根。
Master漸漸力不從心。爲Servant源源不斷地供應魔力,是擺在魔術師的資質本就不十分突出的迪爾波里面前最大的難題。
Rider戰鬥所需的魔力和日常開銷相比成倍激增。爲了從體內的魔術迴路中無所顧忌地爲Servant最大限度地供應魔力,遠方公墓高牆上,神父逐漸感到心跳加劇,頭也有些暈眩了。
在人工湖那邊展開的Rider和Berserker傀儡們的攻防戰,迪爾波里也只能做到最低化的監視。儘管從那張一成不變的冷峻面容上讀不出任何難受的意味,但迪爾波里對戰局的思考力和把握程度正在一點一點喪失。至於Berserker針對Rider的原因,現在也沒空去細想了。
Rider僅靠一隻右手揮舞彎刀。Saber寶具造成的傷勢伴隨着逐漸稀缺的魔力越發隱隱作痛起來。魔力消耗跟不上自身所需。本來能夠直接對Berserker開炮的空中小船一艘接着一艘消失了。
和敵人近距離搏鬥畢竟不是Rider的長項,更何況還是漫山遍野一撥又一撥不斷襲來的敵人。儘管Rider憑藉不屈的戰意打退敵軍,可他的遭遇已經越來越危險,還要時刻注意在旁邊觀戰的老對手Saber會不會突發冷箭。現在的情形是——Rider不但陷入無法挽回的劣勢,也無力應對Berserker的攻勢了。
“……給我……血——”
Berserker出人意料地再度開口,低低地嚎叫着,那聲音就好像鬼魂貼近地面發出的哀怨聲一樣。
“哎呀哎呀朋樹君!Rider被Berserker的殭屍軍團窮追猛打,連魔力開銷都成問題了。天上的小船全部都消失不見了哎,Dangerous!”
“情況不妙啊……看這個樣子Rider要敗了。”
得知戰場情況的朋樹說出的斷言,讓白爾羅斯煞有其事地眯起了眼。
看上去是Rider與Berserker的單打獨鬥,其實並不是這樣。在他們旁邊還有毫髮無傷的Saber和Archer。在弱肉強食的聖盃戰場上,在這種戰況下只要任何一方助Berserker一臂之力,很容易就能讓Rider出局了。只要是稍微有點遠見的Master就算沒有趁此機會落井下石,也不會讓Servant進行救援的。觀戰的Saber和Archer大概也是由此分析並做出結論吧。他們不出手的行動恰恰默認了讓Berserker把Rider消滅掉。
“Rider會成爲第一個陣亡,無緣問鼎聖盃的英靈吧?真可惜。”
就像白爾羅斯的回覆那樣,Rider已經腹背受敵。而他的主人迪爾波里根據對戰事的冷靜把握,慎重地準備行動了。
和魔力供應的問題比起來最先應該保證Servant的戰力不受到折損。既然Rider無法再戰,此刻不能再有半點猶豫。
“……”
迪爾波里透過魔術改造的單瞳鏡片反覆確認Rider被圍的身影。陷入困境的Servant被令咒強迫調回來後,應該不會再堅持戰鬥,而是對Master心存感激吧。Rider撤離戰場中央漩渦以後,Berserker或許還會追擊。但那個時候迪爾波里應該早就和Rider共同逃離險境了。
刻在右手背上的三枚令咒,其中一道緩緩煥發出亮光。
就在此時——
“啊哦哦哦哦哦———!!”
白爾羅斯還沒來得及懷疑自己的耳朵,他的Servant就在電光火石間採取了行動。
這一下,讓白爾羅斯突然抱起腦袋“啊”地大叫一聲。朋樹不會聽見,但Archer震耳欲聾的吼叫聲可是差點把白爾羅斯從椅子上震翻在地。
又像斧頭又像巨劍的武器出現在Archer手中。
據說,這是以海神波塞冬居住的海底神殿的石基爲材料製成的石器。
這柄斧劍碩大得隨便一擊好像就能將人一斬爲二。Saber的魔劍也好還是Rider用來克敵的海盜彎刀,那些牙籤般的物件在Archer超巨型斧劍面前細小得就跟玩具似的。
魔力在上面纏繞竄動。這雖不是寶具,但也是Archer非常稱手的常用武器了。
Archer用完全與自己巨大身軀成反比的速度疾走着,用斧劍對零落在周圍的殭屍狠狠斬去。
撕裂□□的聲音和哀鳴聲一同響起。
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朝慘叫發出的方向看過去。Berserker擡起手,示意Rider身邊包圍圈中的殭屍分出一小部分阻止突進的Archer。
戰局似乎有所改觀。誰都沒有想到會有Servant願意幫助Rider。迪爾波里帶着緩和的表情呼吸着。
Archer大刀闊斧地以拔山蓋世之勢一陣猛砍,滔天的威壓呼嘯而出。每一擊都飽含足夠強烈的破壞力。頓時,殘肢和腐爛的肉塊如花瓣般四下飛起。Archer的攻勢光是揮臂間產生的氣壓就令人不敢接近。
但Berserker的傀儡是不知痛楚爲何物的怪物。它們不會害怕,因此才能無所畏懼地持續和敵人戰鬥着。在氣勢洶洶的Archer面前,殭屍們自告奮勇地集體朝這名巨漢撲來,像波浪一樣把敵人圍成好幾圈。照理說Archer是連一步都沒有機會接近身爲這些異物首領的Berserker的。
從浸染腐屍血水的地面上沒有限度地不斷涌出魔物。大地化爲污泥。不管如何斬殺都會無限出現的恐怖殭屍羣,在堆積如山的同伴屍體中徐徐新生。飛濺的臟器被不斷攪入戰鬥漩渦,形成比瘴氣還要濃烈的混沌惡臭味。
然而,在面具壯漢的斧劍之下,任何阻力都顯得那樣渺小。
“咿呀呀呀呀呀呀喂!!”
Archer一路咆哮,像伐木般前後左右猛力揮砍着,殺至Berserker面前。在他身後的殭屍們就像榨汁機中的水果那般被攪成碎片,而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衆人瞠目。Berserker瞪大血眸,不可思議地凝視着越來越近的Archer。這時候阻擋在雙方中間的只有那隻大殭屍了。
這隻殭屍體型不輸給Archer,同樣也是力大無窮、難以應付的對手。然而無論從它舉起刀刃的動作還是揮砍而下的速度來看,在Archer面前就好比是慢鏡頭回放似的。英靈本身的實力和體型是沒有任何關聯的。看上去是個莽撞大漢的Archer,卻能以凌駕巨屍數倍的敏捷斬下驚人一擊。
只消一個回合,巨屍便連人帶刀從身體中間被筆直劈成兩段。
“輪到你了——!!”
Archer嚎叫着向屍骸的主人挺進,距離不到十米。
Berserker感到一股無法承受的力量朝自己迫近。她迅速地往後跳去,及時避開斧劍。
儘管提前做出預判,但Archer的攻擊就好像沒有直接打中,敵人也會被這猛烈的氣壓影響到一樣,在Berserker的左小腿上生生割開一長條口子。
黑婦人的左腿瞬時間血流如注。Archer斬向她的這一擊至少和她相隔五米,卻還是令她負了傷。
Berserker提前退讓使自己保住一條命。託這個福,不然現在可絕不止裙子被劃破這樣簡單了。
“連身份都不報,二話不說就衝出來撒潑,你還真是胡作非爲啊。”
Archer氣宇軒昂地面向Berserker,朝地上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殭屍殘骸斜瞟去一眼。同時他大力扯下戴在臉部的面具扔在地上,喝道:
“在你面前的就是天神宙斯之子海格力斯!好好認清楚阻擋在你面前的這張臉!狂戰士喲,你如果執意干擾兩名勇士決鬥的話,我會立刻在這裡將你擊潰。”
Archer用滿懷兇狠的目光傲然瞪視着咬牙切齒的Berserker。就在巨漢的身後——
“擊殺這瘋婆子的話,也算上我!”Saber呼喊道,“風頭怎麼能被你一人搶了。”
Saber儘管沒有出手,但他的怒氣也早就在Rider遭受到伏擊的時候便已層層疊起。漂浮的魔劍冷冷地對準Berserker。他採取要與Archer聯手將她淘汰出局的態勢,與之對峙起來。
前有Archer虎視眈眈,後有Saber高懸於半空的魔劍威嚇着。看得出來兩名英靈都是認真的。憤恨迫使Berserker的四肢不停痙攣,緊握拳頭的指骨相互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傾軋聲。儘管極不情願,但她並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
Berserker停止攻擊。她好像認識到自己無法同時對抗數名Servant似的,舉起乾瘦的手指發出指示。下一刻密佈在Rider周圍的殭屍便一舉化爲幻影。
黑婦人就這麼迫於兩位Servant的威勢不再戀戰,像黑霧一樣消除了實體,一眨眼就逃走了。
無人知曉,Berserker在戰前就被Master下過兩道命令——「任何時候都以Rider爲第一攻擊目標」以及「任何時候若有敗勢便放棄戰鬥」。殘暴的兇獸,意志被這兩道令咒支配着。她會撤退並不是聽懂了Archer的威脅,也不是感受到Saber的殺意,更不是害怕那三個Servant聯手將自己擊敗。Berserker的大腦被Master的絕對命令束縛着。
“你們兩個真是……我自己完全可以應付的。這下倒好,我該怎麼償還這個人情呢?”
雖然對彼此來說都是一場生死搏鬥,但Rider看到Archer和Saber的舉動之後卻是感動至極。
“不過啊,既然Berserker已經退場了,我們可以繼續這場戰鬥直到分出勝負了吧,Saber?”
“這個時候就不要說大話了。Rider,還是先把傷養好吧。”
儘管Rider表現出非一般的鬥志和毅力,但聚集在場的人們也並非每一個人都會稱讚他的行爲。比起左手受的傷,Rider魔力稀缺的狀態反而更令人堪憂。Saber不想落下乘人之危的口實,纔會斷然拒絕吧。
不過Rider聽了這話後,卻大爲不屑。
“胡說八道。我還能再戰的……”
“嗯?”
Archer和一臉質疑的Saber一同對Rider投去奇怪的目光。
“哈,好不容易纔找到樂子,我可不想讓今晚的盛宴就這麼慘淡地收場啊。我不會再中你的奸計了,Saber。還有你啊Archer,你剛纔自報家門的魄力跟我有得一比。我也很想試試跟你交戰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這個名爲愛德華·蒂奇的英靈,生前在最後一次和英國皇家海軍的鏖戰中,曾身中五槍、被刺二十餘刀才氣絕。傳聞愛德華船長在那場海戰中表現出破釜沉舟的氣魄,和敵人戰鬥到最後一刻。他是絕不會因爲戰局對自己不利就退縮的。
“……”
聽完“黑鬍子”的話,每個Servant他們的Master此刻的心情應該都各不相同吧。
Archer不但擅自摘掉面具,還把自己的大名報給敵人聽。白爾羅斯對此既無語又汗顏。看來離開主人獨立在外行動的Archer,像這類英雄氣概濃重的英靈,還是會在Master不在場的時候違抗命令的。
梅麗塔斯菲爾希望戰鬥就此結束。一來是由於這場混戰已經延續了很久,破壞性的風暴給周圍環境造成的損害暫且不說,二來,亂鬥至今仍未明朗化,亂鬥本身讓人完全無法猜測其最終走勢。聖盃戰爭的勝利是很難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下決定的。
“……!”
Rider藍灰色的眼眸瞬間露出了厭惡的色彩。這位負傷的英靈或許是現在最想要將戰鬥繼續下去的人吧。
但……
隱身的Rider的Master的命令從遠處傳了過來。會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Archer和Saber的救援原本能節省一枚令咒被白白浪費掉。可如今即使到了這個地步,Rider仍想再戰。迪爾波里只能當機立斷了。
“Master這傢伙,竟然命令我……”被迫按捺住戰意的Rider冷冷地平息怒火,望着Saber和Archer,“今晚只能失陪了。期待下次交鋒。誰都別想逃,我可是要跟你們這兩個傢伙一個一個過招的。”
聽到Rider的挑釁之言,Saber十分爽朗地露出虎牙,大笑。
“嘿嘿……那你的脖子可要小心我的劍了!”
“隨時奉陪,Rider。”
Archer也衝他點點頭。三方默契地約戰後,Rider再一次用目光向二人傳達了謝意,靈體化消失了。
“那麼Saber,我們之間要如何決定呢?”Archer看着戰場上最後一個Servant。
“今日之戰讓我盡興!你剛纔突擊Berserker的氣勢,也使我燃起了戰意,好想讓你的熱血灑滿疆場啊。不過,本來我是陪Master出來辦正事的……”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大漢淡然地聳聳肩,滿不在意地彎了彎脖子,“你我之間也做個約定吧Saber。改日再會!”
決鬥在別的時間進行。他們互相確認了彼此之間的約定。
Archer最後朝Saber看了一眼,然後也化作靈體,隨風而去。
英靈們的氣息慢慢離開戰場。梅麗塔斯菲爾從緊張的情緒中解脫出來,長舒一口氣,解除遮人耳目的雙重結界,從樹後走了出來。
人工湖周邊一帶滿目瘡痍,和戰前判若兩地。
Saber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
“Master,你沒有受到驚嚇吧?”
“……”
梅麗塔斯菲爾一臉猶豫,又想搖頭又想點頭。當Rider的炮口懸於高空、Saber面臨被敵人寶具炸裂的時候,當他掛在船頭被敵人如沙袋般肆意甩弄時,她的心臟就彷彿被人捏緊了一樣,驚顫着。關於這一點她雖沒有明說,但和表面鎮定的儀態相反,梅麗塔斯菲爾的紅眸目不轉睛地緊盯着Saber的臉頰。
聖盃戰爭最初一夜的戰鬥中,她感受到了Saber的堅韌和強大。
“謝謝你,Saber。”
她一邊這麼說着,一邊對Servant報以微笑。Saber被她的話弄迷糊了。
這場戰鬥中,自己並沒有獲得實質的勝利,Master非但不責怪他,爲什麼反而稱讚自己呢。
不過,他很快又喜笑顏開地從梅麗塔斯菲爾的手中拿過行李箱,然後把戴在頭上的狼頭甩到背後。
一切都恢復到戰鬥之前。
“我們快走吧。一不小心就耽擱了這麼久。還沒有爲你找到牀榻之處呢,Master。”
梅麗塔斯菲爾淡淡地“嗯”了一聲應答着。Saber不但是一個真正的英雄,從他的話語中,她更感受到這個言語粗俗的英靈也不乏擁有剛中帶柔的一面。
二人在星光和夜空的陪伴下離去。
Archer離開戰場後,切斷共享知覺的白爾羅斯結束了戰事偵查,邊伸着懶腰邊活動筋骨,把自己緊繃許久的身子靠向椅背。
“首輪戰鬥就激烈到這個程度。依我看監督者知道這個情況後估計要大發雷霆了吧。”
“……是啊。”朋樹扭頭去看窗外的星空,感慨着,“聖盃戰爭……這就是聖盃戰爭啊。”
>>>
冷風如割裂皮膚的尖刀,刮在黑葛原葛蘭蒂的臉上。
駕駛Y2K在空曠的高速公路上飛速奔馳着,城市中央濃稠的魔力氣息在呼嘯的風聲中慢慢稀釋,隨之而來的是野外新鮮的空氣。
「歡樂傑克小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夜晚的寂靜中,沒有人發現葛蘭蒂孤身離去的蹤跡。
剛纔Servant們激烈交戰的綠地公園,竟陸陸續續地招致了五方英靈聚在一起,並引發混戰。儘管其中某些細節葛蘭蒂沒有機會親眼目睹,但Berserker從他體內吸走的魔力證明那場戰鬥確實發生過。
花了很長時間努力穩住自己的呼吸。現在摩托車的行駛速度比以往大幅度降低了。
葛蘭蒂與別的魔術師不同,他沒有經過系統訓練,掌握的魔術只有寥寥幾種。只能被劃分爲速成的那個羣體裡。
聖盃戰爭經過數屆,到目前爲止「Berserker」這一職階召喚出來的英靈都是力量相對較弱的英靈,以職階技能【狂化】來強化。
強化的代價非常大,給Master帶來沉重的負擔。在過去的聖盃戰爭中成爲「Berserker」英靈Master的那些魔術師,好多都是因爲控制不住暴走的Servant,乃至魔力耗盡自滅。
葛蘭蒂很疲倦。
他得到Berserker,成爲她的主人。不過,在戰鬥中即使他想在Berserker的旁邊對她下達戰略指示,那個狂暴的英靈也很有可能會掙脫他的控制。
那還不如在開戰前就向她一股腦地把指令發佈完。御主持有的三枚令咒,葛蘭蒂一連用掉兩枚。那兩道命令,應該可以適用於聖盃戰爭的任何階段。
而他自己,則在Berserker前方作戰時,和過去的故人見了一面。
夏綠特……
還有迪爾波里……
在她心心念念之下被她提及並寄予厚望的那個男人。
葛蘭蒂感到自己的心被烙鐵印下無法磨滅的痕跡,在他聽到這個名字時。
他很累了。
一想到前路漫漫,失落和氣餒的情緒便籠罩上來。
得到聖盃,那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只有打敗所有的敵人才能實現這遙遠的未來。葛蘭蒂根本不在乎聖盃,如果做不到最初指定的目標,就算聖盃到手也沒有意義。
必須克服所有的困難。在沒有成功之前不能倒下。
“——呃!”
突然,葛蘭蒂感受到體內有一口氣快要衝出口腔。眼前的景緻如火焰燃燒般恍惚不均,天旋地轉地抖個不停。他立刻把摩托車停下,死死地按住額角。
搖晃着身體,用手微微顫顫地從上衣口袋中取出藥丸的密封袋,吞下一顆。
他在路邊停了很久,彷彿可以感受到藥物蠕動地順着食道慢慢滑進胃裡。
鎮定。
想要像尋常人那樣時刻保持鎮定,這些藥是必需品。
葛蘭蒂無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前照燈照亮的那一小片地面,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點火併按下啓動後,轉動的渦輪隨着轉速增加而變得高頻。Allison-250渦輪發動機發出獨特而又尖銳的狂呼聲,震撼着荒野的寂靜。
飛速翻動的輪胎滑行在冰冷的瀝青上。葛蘭蒂嘆了口氣,無意識地又將速度放慢了些。
機車發動時,他在後視鏡的玻璃上看見自己映出來的臉孔。
昔日的英姿早已不復,餘留下來的輪廓就像餓鬼那般沒有神采。
葛蘭蒂這才發現,原來當人在真正感到痛苦、絕望和孤獨的時候,雖然能忍住眼淚,卻藏不住那寫在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