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濟南到吉林沒有直飛的航班,我和江染計較了一番,最終決定先坐飛機去長春機場,而後轉動車去吉林,摺合下來應該有三個多小時的路程,已經是竭盡所能的快了。
因爲沒有長待的打算,所以我們倆的行裝都很簡便,唯獨添了兩件內裡,算是對東北寒冷氣候的尊敬。
飛機緩慢爬上高空,度過氣流對衝的階段,機身趨於平穩。我透過窗子看向外面,薄薄的雲層給大地籠上了一層迷霧,底下的風景變得婆婆娑娑。
機艙裡漸漸安靜,我的思緒得以鋪展。
謝錦繡,這個昨晚還分外陌生,如今卻滯留在腦海揮之不去的名字,被我反覆咀嚼。
按照我聽到的版本,我方纔知曉的姑奶奶,王修謹的娘,是死於一種怪病,在醫療水平並不高的當時,她的病被歸類於疑難雜症,無藥可醫。甚至有人說,那種病還會傳染,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王家的人都被人視爲虎狼,唯恐避之不及。至於是否確實如此,可能只有王海川一個人知道。畢竟王修謹記事兒的時候,他娘已經死去多時,我們幼時的幾個玩伴關係時好時壞,常常會傷口撒鹽,他表現得很應景兒,所以我猜他的記憶裡應該是和我一樣的版本。
這個問題,是我回來之後才意識到疏漏的,畢竟每一個故事都需要一個結局,或是衆望所歸的大圓滿,或是令人唏噓的天命無常。不論是哪個,我都可以接受,只要講故事的人,親口說出,而不是三人成虎。
可是我沒能如願。王海川的兩個故事都沒有講到結尾,我最想知道的東西,被他刻意規避。
入神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江染已經睡熟,細細聽來,輕微的鼾聲並不勻稱。她這兩天也是累壞了,這會兒不知道在做什麼夢。
伴隨着轟鳴聲,飛機落地,一出艙門,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放眼望去,除了跑道,皆是雪白。這裡的雪,下得要比家裡的兇猛一些。
而後就是轉動車,一路向着吉林進發。
到車站的時候已經下午了,我和江染在車站匆匆的吃了點兒東西,又馬不停蹄的往長春去。
車子經過的地方,皆是銀裝素裹。
吉林,黑龍江省,遼寧,並稱東北三省,人口密度倒是不高,但是民族衆多,光是吉林一省,就有四十四個民族。開出租車的司機是蒙古族的,但是東北話說得很地道,“兄弟,打哪兒來啊?”
“山東。”
“ 頭回來吶?”
“ 嗯。”
他從後視鏡裡看看我,而後不是很滿意的說,“穿的還是少吶,咱這兒的冬天兒咔咔冷,你這樣出去保準嘚索。”
我看了看他臃腫的着裝,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就算是在車內,我都在打哆嗦,這司機真的省,這麼冷的天兒,居然不開暖氣。明明是坐在車裡,可我居然生出了一種身處冰窖的感覺,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主動要求,這纔算是開了一小會兒。
煎熬了半個小時,車子總算是進了市區。
我給的路線是先去市裡,而後待定。 所以此時司機就問了,“跟着咱上哪兒啊?”我倒是沒有立即的回答他,而是猶豫着要不要換車,繼續這麼下去,我和江染非得變成的凍人不可。
司機師傅這時候的小機靈就展現出來了,趁着我沒出聲兒的功夫,把空調又給擰開了。
“江海游泳館。”
“成。”
我和江染兩個人,裹着羽絨服,站在蕭條的大街上,面前就是江海游泳館,不過已經歇業許久,大門都生鏽了,顯得格外的破落。再扭頭看看兩側,皆是燈火通明的商鋪,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司機這會兒只是把車子掉了個頭,還沒有走,見我們兩個人望着江海游泳館幹眨巴眼,搖下車門擡頭說,“哥們兒,你這是要進館?”
我望着他那一臉胖肉點點頭。
而後他的臉色就怪異起來,“這地兒都關了兩三年了,你們不知道?”
我看了看江染,後者一臉茫然。地址是她找的,這妮子心思向來細膩,不該出現這種疏漏。仰起頭來,看看頭頂那幾個掉漆的大字,儘管光鮮不再,可是辨認還是很容易的,沒錯啊?
“行了,別杵那兒了,上車吧先。”
無奈,只好再次回到車上。
“擱哪兒找的地址啊?”
江染把手機送到前座兒,胖子司機一看,直接一拍大腿,“嗨! 我當你們是人介紹來的呢,弄半天還是自己找的這麼個破地兒?”
我看他好像知道什麼,配合着點頭,問:“這地方怎麼了?”
“風水有問題!一連換了好幾家,這游泳館就是最後一家,往後就沒人敢租了!”他說得很絕對。
我瞅着這附近的其他商鋪都是人來人往,好像絲毫沒受影響,難不成真的只有這一畝三分地走了背運?
“這兒地段好,一個鋪子上百萬,白擱着投資商捨不得,專門請人看過,有人說行有人說不行,說行的 這會兒都跑路了。”他點了根兒煙,說話的時候,白霧混着白煙一起吐,蔚爲壯觀。
倒是真邪乎了。要是王修謹在這兒興許能看出門道,可我和江染,罷了,不問了。
“那師傅,你知道,勒馬坡在哪兒麼?”
江染問。
“哪兒?”
“勒馬坡。”
胖子司機把菸頭兒往車窗外邊兒一彈,回過頭來的時候,臉色突然變得很陰沉:“你們要去那兒?”
意外之喜,看樣子他知道!
我和江染之所以來這江海游泳館,就是因爲江染在網上發現了一篇帖子,內容就是關於馬吊子的,其中提到了勒馬坡,可是我們在導航上搜過,長春沒有相符的地方,只好順着筆者的名字,就是吉林長春江海游泳館,來找。地方確實被江染找到了,畢竟這館子就算倒閉了,也沒有換掉,所以導航上還是可以找到。相反的,能在地圖上註明,心理暗示就會告訴我們沒有問題,以至於我們落到了這步田地。
本來我都有些灰心了,可胖子司機的反應,給了我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嗯。”
“幹哈去?”
對於一個出租車司機來說,這個問題已經越界了,可他卻問得極爲認真,眼神裡甚至出現了一絲凌厲的意味,我不明白勒馬坡對他來說到底代表了什麼,才使得前一秒還兄弟哥們兒長短的他轉變如此之大。
“找馬吊子。”我實話實說。他明顯知道勒馬坡的不一般,所以我說去旅遊觀光就有些扯皮了。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嘲諷。
“拉倒吧,前些年老鼻子多的人想抓那玩意兒,我就沒見一個成事兒的。”
“ 很多人想抓?”
他點點頭,“很多。”
“啪嗒”他又點了一根菸,“我看你倆啊,也懂事兒,所以我勸你倆還是別去,那地方,比這兒可邪乎多了。”邊說邊指窗外的江海游泳館。
江染:“聽說累死過不少馬?”
胖子司機的鼻孔裡噴出兩道白煙,表情陰鬱,“ 是。”
他好像很忌諱這個。我記得先前兒他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了,自己是蒙古族人。蒙古族人在以前就以騎射爲最,馬匹是戰友,是兄弟。在他們的眼力,馬,不是一般的牲畜,它們的地位,和人等同。儘管現代社會發展,各種觀念進步,馬匹,依舊是蒙古族人最忠實的朋友。那麼,勒馬坡這樣的地方,在他的眼中,就格外不受待見。
“我們是爲了救人,必須要去。”
我很認真的說。
胖子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那地方,不光死過馬,還死過人!”
我被震了一下,看看江染,也是同樣的驚詫,明顯不知情。
猶豫再三,我還是說:“必須要去。”
胖子司機抽了最後一口,把燒到只剩一個過濾嘴的菸頭丟出窗外,“我就送你們到山腳,往裡自己走。”
說完發動車子。
我們的目的地是旌德山,離市區也不遠,只有十五公里,說起來還是個景點兒,著名的落水洞,青狐洞都在山裡,鮮爲人知的勒馬坡,也在。
一刻鐘的功夫,我們就到了旌德山腳下,因爲大雪封山的緣故,根本沒有什麼遊客,結完賬,我和江染就按照胖子司機的指點,順着山體往左繞,他說,在山的側面,有一個四人寬的壑道,勒馬坡,就在裡面。
順着山體繞行了大約有二十分鐘,我凍得臉部都快沒有知覺了,總算是找到了那條壑道。
比他說的要寬些,應該可以允許一輛卡車通過。兩側有閘門,鏽得厲害,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其推開。冷風頓時撲面而來。
我和江染對視一眼,擡步進入。
因爲地理位置的關係,兩側山體幫壑道擋住了絕大部分的落雪,所以進去沒多久之後,腳下就沒了“咯吱咯吱”的陷雪聲,耳際稍稍清明,我就藉着迎面而來的寒風,聽到了些不該聽到的動靜兒。
“蹄噠蹄噠蹄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