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頭和張老七更是不濟,我看那趨勢,馬上都要把自己的腸子給反出來了,但我卻沒插手。這時候,他們能吐是好事,說明他們的身體在自我適應,想想我和東子在班超墓裡的時候,哪裡想着自我調節?淨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去了。
我擰開水壺灌了口水,頓時感覺胃裡舒服了許多,而後又想給東子喂點兒,可沒料到這人清醒了就要跳起來罵髒話,這時候,旁邊兒的樓裡已經沒聲了,要是給他這一嗓子喊出來,準會出事兒,我是一巴掌就乎在了他的嘴上,才嘣出來的“艹”就給我拍回了嘴裡。
我這一下也是緊張了,東子給我扇得夠嗆,自己捂着嘴,兩隻小眼睛裡都是委屈,我翻了個白眼,心說你要是個丫頭也就算了,你個兩百多斤的大老爺們兒跟我在這兒裝什麼柔弱。
錢老頭和張老七相繼清醒,兩個人都是伏在地上軟踏踏的,看上去就像被抽光了力氣一樣,我和東子一人一邊兒,把他倆給扶起來,靠牆坐好。
我張口問:“大爺,感覺怎......”
張老七也不知道哪裡生出的勁頭,一伸手把我的嘴給堵上了,我詫異得看了看他,卻發現他正歪着頭,往墓室的方向看。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白玉門大開,一位身着白紗裙的長髮女人從中走了出來。
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側面,而且因爲光線問題,壓根兒看不清楚她的臉,只能留意到她那奇長無比的頭髮,幾乎垂到小腿,人不高,遠遠看過去,甚至可以說有些嬌小。
我心說難不成二大爺之前看到的就是她?
這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看出那女的不是個正常人,二大爺看不出來?
就拿她身上的白紗裙來說,雖說樣式奇特,不像是舊時所有,但是,要真是同行,誰能傻到穿着裙子來走坑?那不是給糉子送食兒來的嗎?
所以我心裡馬上就犯嘀咕了,她十有八九不是人。
而她接下來的動作,也證實了我的想法。
女子的行進速度不快,但是步子卻很有節奏,這場間的樂器還在鳴響,奏出來的曲子我是同樣沒有聽過,但是,我幾乎可以認定也就是廣陵散的某一部分無疑。那女子的步伐,幾乎是踩着節拍在走,一開始可以說是輕移,到後來,就是短步快接,漸漸 加速,整個人的身體隨着腳步而律動起來。
等她移動到兩座戲樓的中間,這場間的伴奏也高昂到了一個頂點。
而後,輕紗起舞,水袖乍現。
她居然在那邊跳起了舞!
雖說我們手裡的光照設備都沒有對向她,但是也不知道爲什麼,她就像一個自發光的個體,渾身上下的肌膚都在散發一種近乎晶瑩的白光,再外加身上的白紗裙,在黑暗中,就是唯一的視覺定點。
空曠的廣場上,身着白衣的女子折腰曲臂,長袖飛舞,時而單足而立,三肢向天,時而俯身作狐,輾轉騰挪。
我這是第一次欣賞楚舞,但是幾乎是第一眼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我看不清那女子的臉,但是,通過那躍動的舞姿,那妖嬈的身軀,我卻能間接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美,不似現代舞臺上的那種搔首弄姿,只是單純的舞蹈,她把一個藝術形式,演繹出了靈魂,藉助她的身體,我看到舞蹈本身的美麗。
到目前爲止,我似乎都忘卻了這是在地底深處的大墓中,忘卻了眼前的女子並非人類的事實,就因爲這支舞,幾乎連精神都要淪陷進去。
然後我就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砸在了我的頭頂上,發出“乓”的一聲響。
一個鐵水壺彈落到了我的懷裡。
我是當即一個激靈,立馬清醒不少,趕忙去看其他人,神情都是有些呆滯,我一着急,也顧不得什麼輩分禮節,一人給了一巴掌。
錢老頭,張老七,東子,這纔算是回過神來。
好在他們也是知道發生了什麼,兩個長輩也沒怪罪我。
見他們都清醒了,我也是定了定心,擡頭就往上看。這砸醒我的水壺是王修謹的,就是用來裝“瓊漿玉液”的那個,我印象深刻,從上面落下來的,自然是王修謹從樓上往下丟的,我這一擡頭,就瞅見了他
這人就站在第四層的看臺上。
我這個角度,在看臺的側後方,視角限制,只能看到看臺最靠邊兒的一部分,而王修謹,就在那一部分裡。我看他整個人站得筆直,就像根兒木頭,但是手卻不老實,緊緊抓着自己的腰部,像是在掐自己一般,我當即就明白過來,他這是在讓自己保持清醒。
在王修謹的身旁,與他一同站着的,還有光頭,書生,六大爺,臉色都是微微泛白,應該是抵制得相當辛苦,我這下意識的就要去找二大爺,可我仔仔細細的把能看到的人都看了個遍兒,愣是沒找着。
這時候我就納悶兒了,他們是怎麼上到第四層的?而且,周圍有那麼多的“人”,居然能相安無事?
在我身邊的其餘三人應該也是注意到了我的異常,紛紛循着我的目光看過去,也應該是都有所發現,個個面露震驚。
東子仰着脖子瞅了半天,好半晌才低下頭來問我,“四哥,你看三大爺前面坐得那個人是不是我爹?”
我循聲望去,光頭身前確實坐了個人,只不過從我這兒只能看到個背影,還分外模糊,我一開始壓根兒沒往二大爺身上想,因爲六大爺他們都站着,我下意識的以爲二大爺也會站着,所以注意力就沒放在那些座位上,但是經過東子這麼一提,仔細一比較,好像真有幾分相似。
但是我也不能確定,低聲迴應:“可能是。”
我這就想徵詢一下錢老頭和張老七的看法,但是卻發現他們倆的目光已經撤了回來,這會兒壓根兒沒在看上頭,臉上神情複雜。
我:“咋了?”
錢老頭搖搖頭沒說話,只是再度擡起頭來往上看,就視線角度來看,應該是在看王修謹身前坐着的那個人。
因爲他們佔據的位置是在看臺的最左邊,所以這一頭幾乎就都是我們自己人,站着的王修謹,書生,光頭,還有六大爺,還有坐着的那個,極有可能就是二大爺。
可是,在他們之間,還夾着一個座位,座位上也坐着一個人,錢老頭的目光,就停在那個人身上。
我心裡好奇得緊,而且看錢老頭和張老七那模樣好像還知道點兒什麼,錢老頭不說,所以我就往張老七的邊上靠了靠,低聲問道,“大爺,那是誰?”
張老七猶豫了一下,語氣裡帶着幾分難以置信的味道,“像是,王海川。”
我當時一下子就傻住了,王海川!王修謹他老爹!
東子應該也是聽見了,猛地一仰頭,對着那個黑濛濛的背影一陣猛瞧,就差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
我仔細的看了看王修謹,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點兒信息來,可我瞅來瞅去,就只能瞅見他一臉的蒼白,其餘的微表情是啥也沒有。要是他身前坐着的是自己等了十多年的老爹,會啥表情都沒有?
雖然心裡開始犯嘀咕,但是我也沒有直接說出來,我看了看張老七還有錢老頭,兩人的眼神中似乎都有着一絲篤定,我不知道他倆是發現了什麼纔給他們這種信心。
王老道走得時候我還小,平日裡我們也少去他家玩兒,所以對他的身形面貌,記得都不是很清楚。倒是這些老夥計,肯定比我瞭解得多,可單靠一個背影,絕不可能讓他們有這般篤定的眼神,所以我就重點關照了那道背影一番。
這人要是存心想要找茬兒,就是雞蛋裡也能挑出骨頭來,我這一番打量,也是找出了疑點。
相比王修謹,那道端坐着的背影要寬大不少,坐得筆直,與周遭的人相比,壓根兒不像是來看戲的,我琢磨着,要麼,他是緊張,要麼,就是生活習慣。若是緊張,那就說明他可能也是個活人,若是生活習慣,那就說不好了,因爲我不知道王老道有沒有行直坐端的習慣,一時也辨不出個頭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