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謹的手段一直壓抑到了最後,等到那一人一馬奔行到黑子面前的時候,曲手錯身,繞過黑子這堵高高的人牆,一蓬火光,送到最前方。
那朵看似明亮的火焰,在人馬整合而來的騎兵俑面前亮相,對比之下顯得格外嬌弱,我不知道是那騎兵俑並沒有感覺到威脅,還是此時的速度已經容不得他勒馬,兩者面對面的進行了一次親密接觸,那捧橘紅色的火光頓時爆裂開來,化作紛紛揚揚的紅屑。
耳邊只聽得“嘩啦啦”的陶土碎裂聲兒,抻出頭來去看,卻被飛濺而來的土塊兒砸了個滿頭滿臉。
“砰”重物落地,猶如我高懸的心重歸安穩。
僅僅是一次接觸,那來勢洶洶的騎兵俑便土崩瓦解,黃符燃起的星星之火,對於它來說,就如一面銅牆鐵壁般,無法撼動。
我盯着地上靜靜擱置的青銅長槍半天沒有緩過神兒來。
“有這好東西怎麼不早拿出來?”
王修謹淡漠的看了我一眼,“現在拿出來也不晚。”
廳堂裡重歸平靜,黑子是有些小貪的,這點兒倒是和光頭很像,他嘗試着去搬那杆足有兩米多長的青銅槍,吃奶的勁都使上了,卻僅僅撬動了一頭兒。努力半晌,黑子雙手一撒,槍尾在地上砸出“砰”的一聲悶響,他緩了兩口氣兒,有點兒不甘心招呼我,“四哥,幫把手兒。”
我翻了個白眼,“甭費力了,那玩意兒少說也得有三百多斤,不夠費事兒的。”
二大爺和六大爺與這杆槍交過鋒,我當時都沒看清楚槍桿的軌跡,這就說明馬背上的傢伙能將這杆重槍如臂驅使。九曲山中的騎兵俑我見識過,雖然勇猛,但絕對沒法和腳底下這個比,三百多斤的真傢伙舞得虎虎生風,簡直想都不敢想。我有心想要搞清楚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是明顯沒法如願,一人一馬,碎得簡直不能再碎了。
罷了,先將就眼前。
“你先前說,那馬是從畫裡出來的?”我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雖說最近玄學的事兒見了不少,可這筆墨成真還是難以理解,難不成這畫還是馬良的手筆?
黑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認真的回答:“嗯,我親眼看着的。”
二大爺這會兒已經在畫前摸索了,我跟在他的身後用手電細細打量着,這是一幅很常見的萬馬奔騰,說是萬馬奔騰,其實通常都是由數匹頭馬佔據畫卷,大半部分的筆墨也都在它們的身上。細看之下,神態各異,或揚蹄,或擺首,馬鬃飛揚,作奔行狀。與先前說的一般,都是黑馬,體格健壯,等等,這裡怎麼有一片空白?
從右往左數第三匹馬的左側,整整餘出來一米多長的白色。
我吞了口唾沫,乖乖,還真是從這牆上撥出來的不成?
這方面兒還是王修謹有發言權,我用目光衝他求助了一番,後者倒是果斷,看都沒看那片空白,直接回敬了我一個相當不屑的眼神,意思是絕對不可能。
我努了努嘴,心說別是你道術尚淺,不懂這類高深法術吧!
“我覺得,以防萬一,咱還是把它毀了好。”
六大爺跟我一樣,都是求穩的人,點頭附應了我的建議。
“四哥快看!”
眼看着二大爺的手指就要落在那片空白上,黑子卻大叫起來,驚得我一個寒顫,轉頭就把目光遞了過去。
他指的是廳堂正中央的那副戎裝人物圖,我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還沒發覺什麼異常,剛想罵他兩句,目光卻在不經意間上挑,到嘴的話就給我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人物的胸部以上,原本是斑駁一片,可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居然產生了變化,那銀色的胸甲之上,一改先前的紋理雜亂,模糊不堪,儼然變成了鐵鱗交錯的模樣。這還不是重點,最引人咂舌的是,胸甲以上,頸甲相連,一副蒼白至極的面孔出現在了那個明晃晃的頭盔中央!
後世典籍有對韓信的容貌描述:身高八尺五寸,相貌平平,好帶刀劍。這其實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長得不怎麼有特點。可眼前這張臉卻讓我不得不對史料產生懷疑了,爲什麼?太白了,不僅僅是白,而且沒有眉毛!失去了眉毛的襯托,那雙丹鳳眼就格外的引人注目,我不知道是因爲畫師有意爲之,還是此時的現象實屬靈異,那雙眼,怎麼看,怎麼邪,明明雙脣緊閉,不展笑顏,可那雙眼睛,卻給人以一種正在微笑的感覺!
“咔嚓。”廳堂裡響起一聲突兀的機簧觸動聲。
目光橫掃,發現二大爺身前的那片空白,已然內翻,露出一道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通往何方。
“大爺,這......”我一手指着那張詭異的人臉,一手指着那道纔打開的暗門,已經不知道怎麼去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不用理他。”二大爺說。
他好像胸有成竹,我猜...他是以前遭遇過這種情況?
“那我們現在是走哪個門兒?”
二大爺用行動回答了我,他貓腰兒鑽進了那個新發現的暗門。
我望着洞開的正門有點兒犯嘀咕,雖然門外到底通往哪裡我看不清楚,可正常人面對這種情況,不都會走正門麼?畢竟那匹馬可是從那暗門裡鑽出來的,也不知道里面還有沒有,萬一還有的話,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想歸想,我還是下意識的跟上了,這麼多次的經歷,已經讓我對二大爺產生了一種盲目的信賴,他不是沒有錯的時候,但是他選錯了,往往能自我彌補,那也就算不得錯了。
這個墓的構造實在是獨樹一幟,按照我對一般墓葬的瞭解,門後都會跟一條甬道,或長或短,通往下一個建築,這主要是考慮到了墓葬的穩固性,避免一牆多用,萬一哪邊產生了結構破壞或是坍塌,不會發生連鎖反應。但眼前這個呢?過了門,就直接是一方小小的空間,沒有任何的花哨可言。
說墓室也算不得墓室,說廣場也算不得廣場,周遭是有圍牆的,六面,頂點相交,牆與牆之間的夾角幾乎是相同的,有點兒類似於蜂房的感覺。
燈光四處瀏覽,整個房間裡空無一物,除卻上下,其餘的四個頂點各有一扇小門,看上去只有半人高,拱形,明顯不是給人通過的,倒有點兒像是...狗洞?
“我去看看。”六大爺身先士卒。
因爲高度有限,他只能跪在地上,扒着小門兒的頂端,幾乎要把整個頭都給送進去。
“是個坡,往上的。”
我和黑子又分頭兒看了看其他的,門後的空間就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清一色的陡坡。
“這路,好像不通,不然咱們倒回去吧。”
我侷促的站了半分多鐘,終於忍不住開口,孃的,總不能逼着人鑽狗洞吧?這是什麼設計?
二大爺:“別說話,快到了。”
快到了?什麼快到了?我一頭霧水。
老大不挪窩兒,我們自然也就沒動作,雲裡霧裡的又等了十來秒,耳朵邊兒上才總算聽到了點兒動靜。
“沙拉拉......”
有點兒像是滾豆子的聲音。
很多,很密。
我們背靠背的看着四個洞口,傢伙事兒都握在了手裡,全神戒備。
那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
終於,第一顆“豆子”從左後方的小洞裡滾了出來。那個方向是黑子盯着的,我的角度可以瞥見一點兒,圓滾滾,黑不溜秋,拳頭大小,什麼東西?
沒等我細看,豆子大軍已然抵達,四個小洞,如漲潮入水一般,黑色的“豆子”蜂擁而出,很快就將有限的空地佔領了,腳前腳後,到處都是。
幾個呼吸的功夫,房間裡已經鋪滿了黑乎乎的一層,洞口還在不停的外涌,其中有很多被同類卡在了出口處,越壘越高,眼看都要把那小洞給完全堵死了。
“啪嚓”
大家都是站在一起的,也不知道是誰動了一下,我被推擠得一個趔趄,爲了穩住身形兒,腳下急忙橫跨,頓時踩上了那片黑色的地毯。
我沒想到它們那麼不禁踩,半個身子的重量就將腳底的“豆子”踩得稀爛,擡起腳,綠色的粘液拉得老長,這什麼?變異的納豆?
原本我還沒有這種離奇的想法,主要是隨之而來那陣“馨香”,實在是刺鼻,加上形態相近,讓我的思緒有點兒跑偏。
這時候,我突然聽見一陣磕磕巴巴的聲音,下意識的就開口了,“黑子?”
黑子“嗯?”了一聲,語氣平穩,似乎不是他。
那聲音像極了人的牙齒打顫的動靜兒,我還以爲是他受驚了,看來倒是我小覷了他,那這聲源又是出自何處?
“活了!四哥!活了!”黑子咋呼着大叫,這回肯定是受驚了。
腳下的黑豆子在顫抖,瘋狂的顫抖,外面包裹着的黑色硬殼簌簌而落,我們幾個頓時渾身一繃,擠得更緊了。
像是雞蛋碎裂的聲音,接二連三在耳邊兒響起,那些黑色的“豆子”終於僞裝不下去了,紛紛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