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欠佳,一天一夜不吃東西,有點兒扛不住,正準備招呼江染出去墊吧墊吧,柳叔提着兩個大餐盒兒進來了。
“我怕醫院的伙食不對大家胃口,就自己炒了幾個小菜,快嚐嚐。”跟在他身後的柳洋洋邊說邊打理桌面,把餐盒兒掰開,五個菜,葷素搭配,饞人香味讓人食指大動。
我一邊消滅着江染給我夾到碗裡的菜,一邊問柳叔:“修謹現在怎麼樣?”
柳叔掉了根兒煙,想點來着,不過看看陳亦可,又把煙給塞回盒子裡,“還算穩定,不過......彈頭找不到,我還是放不下心。”
我填了一口飯,看看陳亦可,“要不,咱先跟王老道知會一聲?”發癲就讓他發癲去唄,人家親生兒子出事兒,瞞着也不太像話。
哪知道柳叔輕描淡寫的迴應了一句,“昨晚就聯繫過了。”
我拍拍胸膛,把飯糰震下去,“意思他已經知道了?”
柳叔點點頭。
不應該吧,我今天中午跟他打電話的時候,可是完全沒有察覺出他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就算他這個當爹的,不像老爺子一般護短兒,那怎麼也得有些表示纔對。
“這老道,我是真吃不准他怎麼想的。”
柳叔往外靠了靠,倚在門上,點着了煙,“他說了,算到自家小子有這麼一難,熬得過,因禍得福,熬不過......他就權當沒有過這個兒子。”
“嘶”我經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看來這王老道的脾性與我所想還是相差甚遠,聽口氣,別說疼愛,簡直冷漠。
想想他王海川的本事,既然能算到王修謹會出事兒,那就不可能沒有準備,再說信兒已經送回去了,人沒死,那就算是熬過了吧?!這因禍得福,在我看來是不着邊際的,畢竟他除了傷,可是啥也沒有帶回來。
倒是躺在病牀上的陳亦可,突然發笑,那笑聲,堪稱爽朗,我問她,“有什麼好笑的?”
陳亦可笑聲不止,蒼白的臉上竟然泛起幾絲春風得意,“我也餓了。”
一頓飯吃完,那就到了下午了,捧着碎茶葉泡出來的黃茶,坐在牀邊兒,看着太陽一點點兒往下挪,心中感觸良多,大抵是這樣的,時光荏苒,青春不在,白駒過隙間,就要到而立之年。人到這時候都會憂鬱,總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在一步步的變老,然而,在變老的過程中,一無所得,繼而對往後的日子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就像我,我就在思考,我的未來會不會變成老爹那樣?又或者,是二大爺那樣?雖說是二選一,但是我卻感覺,我哪個都做不到。
王海川最終還是盡了盡當爹的本分,親自來了一趟,他也沒開車,踩着夜幕來,我腦子裡經不住的歪歪,縮地成寸?
“你說你,就不曉得打扮打扮?穿成這樣是唬人還是唬鬼來了?”
我聽說,柳叔年輕的時候可是出了名兒的熊,跟二大爺的沉穩形成了鮮明對比,也就是這些年年紀上來了,整日遊走在各家各戶之間,變得圓滑少許。不過面對王海川,他卻沒有用處對付夥計們的那一套,話說得算是相當耿直。
一身道袍的王海川也不惱,走進病房,摸了摸陳亦可的額頭,我在後邊看着,這老道當真是沒把自己當凡人,穿着張揚的道袍也就罷了,還戴了天師帽,連帶已經斷裂的半截兒桃木劍,也背在背後,這不,門口堵了好些人在看戲,議論紛紛。我側耳聽了幾句,大都在議論牀上這漂亮丫頭是不是中了邪,怕是治不好了才請道士來看之類。
“幹什麼呢!醫院裡要保持安靜不知道麼?沒有親人要照看麼?都散了!”一個小護士從外圍開始打發,一路鑽到人羣最裡面,盯着柳叔惡狠狠的兇了一句,“把煙給我滅了!”
我忍不住發笑,在菏澤市,不賣柳叔面子的人還有很多,就比如眼前這個小護士。
柳叔猛吸了最後一口,把菸頭踩滅,一個大回龍,就着滿嘴的白煙就說了,“您還是先管管裡邊兒那位吧。”
人要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起來,那可是天王老子都不帶怕的,更何況人家走的還是濟世救人的路子,更是底氣十足,強悍如王海川,那也得屁話沒有就被轟出大門。
出了大門,一行人就正經起來,王海川一覽周遭的豪車,露出一副頗爲不屑的神色,繼而轉身對江染囑咐:“晚上再換一次米,明早就沒事了。”
柳叔把沒找到彈頭的事兒向他闡述了一遍,他聽後一副理所當然,“人不是真人,槍,自然也不是真槍。”
奶奶的,王修謹平日裡說話就不怎麼幹脆,敢情全是向他老子學的,而且絕對沒有出師,前者我好歹還能就乎着溝通,後者我是真心無力。
柳叔取了車,對王海川說:“走吧。”
雖說柳叔沒有說去哪兒,但王海川卻心中有數,一揮廣袖,“不急,先去衙門走一遭。”
我跟柳叔相視一眼,感覺這回,王老道這是要動真格兒的了,這種大戲那能錯過?不行,我得跟着。
三個人連夜去到單縣宋公保的那兩層小樓,車子在山前停下,王海川揹着木劍落足山腳,擡頭看了一眼,語氣不鹹不淡,“早該來了,耽擱了。”
我沒法上山,這是遺憾,不過柳叔也留下來陪我,照他的話說,去了也搭不上手。
我們兩個人在山腳下看着他的身影一點點隱入山林,周遭變得寂靜無比。
“柳叔,那衙門有多遠?”
柳叔擡高了手,“翻過這座山,往後那座高的。”
我擡頭看看,眼前的這座山並不是視野裡最高的峰,在它的身後,還有一個屏障一般的山巒,柳叔說的,應該是在那山裡,只不過具體位置,連他都不能確定了。
以正常人的腳力來計算,王海川要到山後的高峰,起碼要用上四五個小時,真真是有得等。
好在,他也不甘旅途寂寞,給我們山下的叔侄倆找了點兒額外的樂子。
“嗷嗚!”
是狼羣。
那一聲悠長凌冽的嚎叫,應該是狼王發出來的。狼羣在進攻之前,一般都不會長嚎,需待狼王吹號。
雖然隔得挺遠,我還是能聽到山裡的騷亂,從那些下山的夥計口中,我瞭解到,這山裡的狼羣,規模可以稱得上是相當駭人,如果換成普通人,別說百十號,就是三五百,那也下不來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一點兒都不擔心王海川,“這山裡的狼,沒打過麼?”
柳叔的語氣十分平穩,料想也是沒把這些狼看成王海川的阻礙,“打過,不止一回,就是收拾不乾淨,往南的老傢伙們都說,那狼都是衙門養得看門狗,打不得,也打不死。”
如果真是如此,那大可不必擔心,王海川這是奔着端衙門去的,小小看門狗,不值一提。
騷亂持續了約有七八分鐘,我隱約聽見不少悽嚎,往後,漸漸就沒了聲息。
聽着貓頭鷹的叫聲,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夜風襲人,柳叔推着我,進了車,反手拉車門的時候,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掉過身子就往外衝。
我在後頭看着他大步狂奔,一路跑到那兩層小樓之前,立足張望了一會兒,茫然無措的退了回來。
“咋了?”
柳叔眉頭緊皺:“我剛剛看到公保了。”
我連忙摸出手機,翻出日曆,一算,孃的,整好是我那倒黴姑夫的頭七!
“要不,咱開門進去看看?”
柳叔點頭,把我擡下車。
大堂裡還是我們離開時的模樣,開門進風,吹得周遭白綾飛舞,看起來格外的陰森。
堂中,棺木前的供桌兒上,兩隻蠟燭已經燃燒殆盡,宋公保的黑白遺照隱沒在黑暗裡,玻璃反射着幾乎微不可查的月光。
柳叔走到牆角兒,按了按大燈開關,水晶燈頓時把大廳照得通亮。
我看着遺照上那個嘴角含笑的中年人,不由自主的聯想到了前天起屍的時候,看到的那張如破布的恐怖臉頰,渾身汗毛頓時根根倒立。
柳叔推着我來到棺材旁,我有點兒不敢往裡看,眨巴着眼睛,半瞄不瞄的,等柳叔鬆氣,我心裡有了底,這纔敢去瞅上一兩眼,屍體沒回來,裡面還是一堆假肉。
頭七回魂,我無法判斷真假,按照我們這兒的習俗,要門口鋪上草蓆,席上撒灰,挑逝者生前最愛吃的飯菜,做上一桌兒,擺在堂前,等他回來享用。但是,這兩天的事情太多,都把這茬兒給遺漏了。
雖說那是莫須有的東西,但是也講究個牌面規矩,柳玲鈴進去了,我們沒操持,倘若宋公保真的回來了,那怕是要氣的。
我聽得周遭紙片嘩啦啦響,就是不怕也聽怕了,柳叔相當順意的把大門兩相併攏,“家裡出了這麼多事兒,他就是回來了,好酒好菜招待了,那也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