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見狀一把扯住光頭,單手指着我們來時的路,那裡的水流依舊湍急,正瘋狂的往洞窟裡涌動。
“他們能不能回來再且另說,你去了,就肯定回不來了。”
光頭把書生的手一甩,嚷道:“書生!你特孃的是不是忘本兒了?!當年咱幾個老兄弟在地底下掏寶貝,生裡來死裡去那麼多回,你也沒少中招,大家夥兒哪回兒把你扔下過?!這回老六老七在裡面受罪,你就真狠得下心看戲?!”
我知道光頭的脾氣向來不好,或許是因爲我這個主家人在場,大部分情況下都有所收斂,可這回,算是徹底爆發了。
光頭蹲身拾起地面兒上的繩子,縷到洞口,回身道:“在山西那勞什子墳里老子就看你不對勁兒,南子進那鬼樓到這會兒都沒出來,要不是你當初攔着,哥幾個早把那樓拆了,今天南子要是也跟來,這一破水洞還能放在眼裡?!”
場間的氣氛有些僵,南叔已經成了衆人心中的一道心結,要是死了,那倒還好說,風光大葬就是,該灑淚灑淚,該燒紙燒紙。關鍵現在他是生死未知的狀況,而且因爲老爺子的限制,誰也沒敢私自行動,這就像是在心尖兒上紮了根兒刺兒,疼的呲牙咧嘴,而且想拔不讓拔。
光頭這時候去撥動那刺兒,明顯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書生臉上的神情複雜,似乎是有幾分內疚又有幾分迷惘,最終,嘆了口氣道:“你在這兒,我去。”
二大爺:“我跟你一起。”
光頭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自己的氣話居然歪打正着,讓書生有了這麼大的反響,面色稍緩,盯着書生,鄭重的囑託道:“你得把他倆弄回來。”
書生點頭,接過光頭手裡的繩子,和二大爺一起,縱身鑽進了水洞。
水流湍急,一下子就把他們推到了洞底,我拉長了脖子左右打量,發現已經完全找不到他倆的蹤跡。
大和尚在邊兒上沉寂了半天,看到兩個夥計下了水,這才轉過頭來調侃光頭,“你咋不跟着去?”
光頭瞥了他一眼,好似餘氣未消,“老子不會水,去了也是拖後腿。”
大和尚半笑不笑:“噢,這會兒倒是有腦子了,早幹什麼去了?”
光頭:“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別在那兜兜繞繞,墨跡!”
大和尚臉色一板:“你明知道洞裡的水已經滿了,別說找人,自己再出來都難,還特孃的跟吃屎迷了眼兒似的慫恿他倆下水,萬一謝老二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怎麼跟本家人交代!”
光頭:“老二本事大,能出啥事兒?!”
大和尚是真被逗樂了,“你真當他孫猴子了?上得了天下得了海?龍宮裡打架還不帶喘?”
光頭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這回老二要是有事兒,我就磕頭磕死在祠堂,給本家賠罪。”
大和尚聽聲兒冷哼一下,沒再多說。
我擱旁邊兒聽得一怔一怔的,心說光頭何必爲難光頭。
至於二大爺和書生到底會不會在裡面兒出事兒,我估計是不會。
我瞭解二大爺,他要是沒有把握的事兒,絕對不會像個愣頭青一樣莽撞嘗試,況且大和尚也不會在旁邊兒一言不發的放任他們下水,所以我覺着,他那話,多半還是在唬光頭。
隊伍失去了大部分的主力,我們也沒有繼續向後探索,就在這片兒落腳石上安營紮寨,一邊兒調整狀態,一邊兒等着洞裡的人回來。
黑子在江染的急救下早早醒了過來,只不過當時光頭正在發脾氣,沒敢吱聲兒,這幾分鐘場間沒人說話了,他才撐着手臂往我這兒挪了挪,“四哥,我腿上癢。”
江染就在邊兒上,應該是聽見了這話,轉過身來就去拆黑子腿上的紗布。
黑子被江染這略顯急促的動作驚了一下,探頭探腦的問:“大妹子,我,沒事兒吧。”
江染搖搖頭,“可能感染了,我得看看傷口。”
等到滿腿的紗布全部褪下,我的視線才攀附上去,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黑子的腿上全是被石頭盔啃出來的傷口,跟打樁似的一個接一個,我早就見識過,犯不着吃驚。但是,那些傷口現在卻不是之前的紅色了,也不是被水泡的泛白色,而是一種灰色,一種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中毒的灰色。
黑子盯着自己的兩條腿愣了會兒,小心翼翼的問道:“我這,是感染嗎?”
江染果斷的搖了搖頭,“不是,是中毒。”
大和尚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邊兒有情況,湊了過來,望着黑子兩條黑中發灰的腿不鹹不淡的說,“這怕是得要截了。”
黑子立馬慌了,“三爺爺,您可別嚇我!”
大和尚:“我嚇你有意思?你自己瞅瞅,這傷口發灰,說明毒是從傷口進去的,整條腿都黑了,那就說明毒已經進到了血管,再不截掉,怕是命都不保!”
黑子轉頭看了看我,似乎有什麼想說又不敢說的話要透露,我剛想讓他直言,江染卻開口了,半遮半掩道:“三爺爺,小黑哥,是南非來的,全身的膚色都是一樣的。”
大和尚聞聲兒一怔,上下打量了一下黑子,尤其着重看了看他那張黑的跟碳似的臉,而後尷尬的轉過身去,不再言語。
我拼命憋住笑,抿着嘴脣不敢開口,生怕一張嘴就漏出聲兒來。
“我這兒就帶了些常見的解毒藥,不見得能起效。”
說完,江染起身從包裡摸出來幾個茶色玻璃瓶兒,各倒了幾粒兒,餵給黑子。
而後又從拿出一個卷好的布片兒,攤開之後,才發現裡面原來是數十根明晃晃的銀針。
江染給黑子做着鍼灸,我對這玩意兒不太懂,也沒有什麼觀摩的心思,而是走到大和尚身旁,向他伸了伸手。
大和尚:“啥?”
我:“藥膏。”
大和尚嚥了口唾沫,像是要說點兒什麼,但是左右一看發現大家夥兒幾乎都挨着,最終還是沒開口。
我盯着他,目不轉睛,他盯着我,滿眼的捨不得。
“給給給你。”
一番折騰下來也費了不少時間,不過黑子這會兒已經好受不少,以他的性格,肯定是癢到不行了才說的,這半天不做聲,應該是藥膏兒上的涼勁兒出來了。
江邊兒氣溫低,又是晚上,冷風吹得人只打哆嗦,王修謹在場間起了個風爐,這纔算是有了點兒溫度。
我一邊兒嚼着風乾的牛肉一邊盯着水洞看個不停,光頭這會兒也幹着和我一樣的活計,不過他比我敬業的多,就蹲在洞邊兒上,一點兒吃飯的意思都沒有,就那麼死盯着,已經保持了相當長的時間。
大和尚喝着鐵壺裝的蘭陵特曲面色嚴峻,二大爺和書生已經下去很長時間了,就算他倆閉氣功夫不錯,也不能撐這麼久,如果不是在裡面找到了可以換氣兒的地兒,那就是出事兒了。
“上來了!”光頭大喊。
我把嘴邊兒叼着的牛肉乾一吐,從地上爬起來就竄了過去。
因爲天黑,大和尚用礦燈照着洞口,光暗交錯,水洞的底部出現了一片陰影。
大和尚只是瞄了一眼,扯着我倆爆退!
光頭被拉了一個措手不及,險些仰倒在地上,“幹啥?!”
大和尚眉頭緊皺,“看那繩兒。”
繩子還是我之前放下去的那根,本意就是方便後來人借力,要是二大爺他們回來,肯定會扯動,可它卻現在正靜悄悄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個時候我才覺出不對勁,“他們怎麼不扯繩兒?”
光頭也醒悟過來,多年養成的警惕性讓他立馬抄上了開 山 刀,欠身往後撤了兩步,上來的要不是二大爺他們,多半是些不正經的玩意兒。
但是,我們怎麼也沒想到,在水裡冒頭兒的,是張老七。
光頭鬆了口氣,把刀往地上一撂就要去拉他一把,可這時候,大和尚伸手把他擋住了。
大和尚:“他不是張老七。”
光頭看了看那張自己無比熟悉的臉,雖然有些蒼白,但是確實是張老七無疑,“別扯犢子,不是老七是誰?”
我也是十分納悶兒,往後看看,江染黑子也都不明所以,唯獨王修謹的面色有些不正常,這人稍作躊躇,反身抽出了桃木劍。
我盯着那血紅的劍身立馬就意識到了些東西,趕忙往後退了兩步。
大和尚盯着光頭,眼神裡的不言而喻不加掩飾,“你說呢?”
光頭楞了一下,大和尚話算得上直白了,他也不是不懂那些東西,看向張老七的眼神兒立馬就變了味兒。
張老七在洞口浮了這麼久,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光頭這會兒就巴望着他能開口說句話,罵個娘也成,可是他沒有。
光頭又抄起了地上的開 山 刀,聲音裡竟帶着幾縷小寡婦般的哀怨,“老七,你出個聲兒,讓哥知道是你,你出個聲兒!”
張老七似乎是聽到了光頭的話,張了張嘴。但卻不是說話,而是往外吐了個東西,細溜溜一小段兒,仔細辨認下,我纔敢確定,那是一截手指,一截已經被啃得不成樣子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