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個姐姐其實頭腦都不差,要不是三姐這些年一直在國外,家裡這些生意肯定也有她的一杯羹。她懷疑江染會鳩佔鵲巢反客爲主,這是警醒,對自己人尚且如此,對外人就更不必多說,反感倒是沒有,只是讓我見識到了她的眼界手段,藏了這麼多年的拙,終於還是展露出了自己的鋒芒。
東子在外面走廊上來回踱步,想必是有事兒找我,推門而出,看到他那張百感交集的臉。
“聊得怎麼樣。”
東子搖頭,“四哥……這裡邊兒還是有事兒。我剛剛跟洋洋談了,根本不是她耍心眼子,是我從那山上下來以後,進了病房,有人上了我的身!”
我震驚的無以復加,有人上了東子的身,腦海裡過電一般的閃爍,各種想法匆匆一掠。是山上鬼衙門裡的鋼盔兵?是近來針對我們的那位黑手背地耍陰招?這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而且東子現在看上去也並無異常,幾乎是絲毫痕跡都沒有留下,想要糾察真相,那可難比登天。
如果說當時東子是被邪祟附身了,趁機強要了柳洋洋,從根本意義上說,佔主動權的還是東子本人,這裡面有個決定性的因素就是,柳洋洋身體裡的孩子,確定是東子的無疑。原先我心裡還窩了火,一個女人可以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柳洋洋的做法堪稱卑鄙無恥,也就是有着兩家長輩的保護傘,所以我不想做得太難看,但是現在,還有什麼理由起火?
“她當時知道你被附身了?”
“不知道,是頭前兒找她對質我猜出來的,她說,我那時候很清醒,還佔主動來着......”說着說着東子就有點兒張不開嘴了。
我用力的撓了撓頭皮,這特孃的可真是複雜了,柳洋洋原先就對東子圖謀不軌,也算是借了個機會,不能說一點兒責任沒有,畢竟她早就曉得葉蓮娜的存在,往後的一切行爲,都得扣上蓄意插足的帽子。而東子呢,原本乾乾淨淨,現在一身腥臊,相比先前的理直氣壯,眼下可謂是一蹶不振。追溯本源,還是那狗孃養的邪祟惹禍,但是人家現在吃幹抹淨,拍拍屁股走人,爛攤子,只能我們來收拾。
追下樓,想要跟三姐分享一下最新情況,以便她修繕自己的口稿。
但是繞了一整圈兒我都沒找着人,打電話過去一直是通話中,跑到二姐房間,詢問柳洋洋的下落,二姐說讓三姐領走了。
柳洋洋的電話關機,陸三金的號碼我沒留,現在只能盼三姐能耐心些,從那丫頭嘴裡掏出真相,否則勸架不成火上澆油可完蛋。
東子獨自坐在大門牙子上嘆氣,一聲接一聲,我遞了根兒煙給他,“葉蓮娜怎麼樣?”
“她不知道,都幫我瞞着,這兩天睡得早,應該已經在牀上了。”
我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心緒不寧的問題,總感覺平日裡抽慣了菸草這會兒格外的寡淡,“你先上去陪她,有事兒我幫你盯着。”
東子抽了半根兒煙,扭身上樓了。
我在門口一根兒接一根兒的抽,王修謹不知道什麼時候摸了過來,衝我要了一根兒。他這段日子其實睡得比孕婦還多,自打結了婚,幾乎天天在房裡,不知道的還以爲在和陳亦可造娃兒呢。
“太行星北走會衝八字麼?”我實在是找不到話跟他說了,不過兩個老爺們這麼面對面四目相望的冒煙兒總感覺氣氛挺尷尬的。
王修謹擡頭望了望天,左邊纖細的眉毛一挑,右邊相對粗些的那根下壓兩指,這個幾乎是他的招牌表情,常人做不到這尺度。
“衝。”他給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太行星北走,意有大禍臨頭。年是大災年,月是饑荒月。衝氣運,八字走五行,即金木水火土,災年荒月向來五行不順,間接就衝了八字。”
我被他說得瞠目結舌,老爹能懂這些?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多吧!
剛想再細問其中門道,兜裡的手機就響了。
“喂,三姐你上哪兒......”
我嚥了口唾沫,掛了電話,拉着王修謹上了新車,往門外轟鳴而去。
三姐在電話裡說,柳洋洋已經被她搞定了,不過並不是我設想中的以德服人,而是強行人流。
這樁曾經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慘案,帶來多少痛苦身爲當事人的她自然深有體會,我根本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掛電話的時候我聽到她的笑聲,充滿了報復性的快感,讓人毛骨悚然。
我現在才明白江染的那句,你也該學着狠心些了。到這時候我才醒悟,設想中,三姐會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勸導柳洋洋迷途知返良心發現是多麼的異想天開。
發動機的轟鳴聲響過一條條街道,三姐選的地方在市郊,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門面上貼滿了三分鐘無痛人流的廣告。我不知道她給了主刀醫生多少錢才讓他接下這單活兒,只曉得柳洋洋看到我們之後,幾近癲狂,甚至不顧疼痛的從病牀上爬起來張嘴咬我!要不是王修謹一個手刀把人打暈,非得從我肩膀上撕一塊兒肉下來不可!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先把人帶回家,往後如何,可能要東子這個當事人來處理了。
三姐把人帶來做了手術就逃之夭夭,還在電話裡信誓旦旦的說全程監督,手術絕對安全,條件要比她那會兒好太多,保管第二天就能生龍活虎。往後柳洋洋家裡人要是找麻煩,就把她供出去,反正那時候她人已經在海外,伸手打不着,咒罵也不怕,信耶穌,有人保。倘若非要家裡給個說法,就放兩句狠話,說自打以後謝家不認這個人就好,反正老爺子也不打算讓她回家。
想得倒是十分周全,我就怕柳關東急了不按套路出牌啊!
回到家,我把人交給了二姐,雖然滿臉驚駭,有意詢問,卻被我噤聲的手勢憋回肚裡。東子早就等候多時,接下來正面交涉的活計就輪不到我了。
給柳叔打了個電話,從我說到三姐回來以後,他就開始不作聲了,直到後來和盤托出,電話那頭才傳來一聲打火機的“咔噠”聲。
就算柳關東柳洋洋父女的行爲被他所不齒,但畢竟是自家侄女兒,他能把人交給我,讓我來處理,就是想要一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結果。事與願違,他自然也愁得不輕。
我靜靜聽着他電話那邊的喘息,像是風箱一般,能感覺到他滿腹的怒氣無處宣泄,下一秒就要噴薄而出。但是,最終只有一句,知道了。
掛了電話,我依舊心神不寧,情願他罵我兩句也不能是這個結果,因爲這就註定了兩家的矛盾由此誕生,往後的事兒,可能會超脫控制。
回到房間,我看了看江染,她也兩眼直勾勾的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什麼,一如我先前等待柳叔的怒火宣泄,但是我沒有,並不是強行把怨氣壓在了心底,而是我知道,早就曉得結果的她,做的這一切,沒有錯,或許還談不上最好的方式,但是出發點無誤。
並不安穩的睡了一宿,早上一出門就遇到了端着雞湯上樓的二姐,最開始只要照料葉蓮娜一個,後來雞湯分了一半給江染,現在,則是要分成三份。
我偷偷問她,東子那邊兒情況如何。
二姐說,柳洋洋哭了一夜,兩個人坐到天亮也沒說話。
老爹這一晚上也不知道去幹啥了,大清早纔回來,單手揉着眉心,看樣子也是苦惱。
“你三姐怎麼說?”
我看着他的兩個黑眼圈,“她一個人頂。”
老爹揚了揚頭,頸椎處發出一聲輕響,“咱們全家都該她的。”
事情柳叔當晚就跟柳關東交代了,於情於理人家當爹的都應該第一時間知道,以至於這人在京都鬼市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那邊兒的規矩是死的,作爲保人,不能隨意離開鬼市視線,所以柳關東就算有滿腔的怒火也無法潑灑到我們身上來,只有同在京都鬼市的書生,承受了這一切。
聽老爹說柳關東暴起傷人的時候書生還完全不知情,曾經出手自衛。我曉得書生的身手,在一衆活計裡就算不是拔尖兒的,也不容小覷,於是一開始的時候柳關東撒氣不成還險些反被修理,直到後來老爹知道了家裡情況,跟書生一聯繫纔有了新的轉變。後半夜,書生就代替我們家去負荊請罪了。聽說到現在還躺在專門的醫院裡。
雖然皮肉之苦受盡,好在曉得巧妙規避,沒有傷筋動骨。
這一幫人,也沒剩下幾個了,大都是在活受罪。書生,光頭,老錢頭兒,張家兄弟,南叔,都是老爺子的家底,也就是最近一次與王修謹聊天我才知曉,他們之所以能走在一起,並非只是因緣際會,而是命中註定。幾位老夥計的祖上幾乎都是發丘一脈,而且各司其職。老爺子蒐羅人手的時候,就是帶着目的性的。書生有判官筆曉天文地理,光頭有斷頭刀力驅鬼神,張家兄弟一精繩巧一通陰言,老錢頭兒爲幕僚,南叔是前哨。只不過,他們都該是最後一代了,這幾人中,除了個別留有家族子嗣,其他香火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