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倒是也在理,我搖搖頭,暫且就不去想那些旁枝末節,也不知道王老道還要多久能回來,今晚,怕是又要在這靈堂就乎了。
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我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大門,明明已經合攏了,怎麼還是感覺涼意襲人?
“柳叔,是不是門沒關緊?”
柳叔倒退至門前,伸手推了推,大門嚴絲合縫,我看着周遭還在空中飄蕩的白布條子,心中怪異萬分,往往這周遭也沒有什麼天窗之類,哪來的風?
柳叔想是也注意到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那種死水一般的神色讓人心底發寒。
“上香。”柳叔催促。
我摸起左手香案上的香,手忙腳亂的用打火機點着,單手持着,從輪椅上站起,畢恭畢敬的給宋公保的遺照鞠了三個躬。
柳叔不急不緩的走到我的身旁,看似並不緊張,但是我卻知道,他那是不敢冒進。我倆肩並肩站着,盯着香爐裡的三炷香,一刻都不敢離眼。
人,最忌三長兩短,香,最怕兩短一長,這是基本常識,我心裡求佛爺告菩薩的祈願,但是結果卻依舊不盡人意。
香我是齊頭點的,偏偏它就燒得不一樣,最長的一根壓根兒就沒下去多少,而另外兩根,燒到一半兒,就自行熄滅了。
“是回來了。”
我看着柳叔,他的眉頭擰得緊,“還不是奔着好來的。”
我深呼吸了一下,扳着僵硬無比的脖子環視周圍,看不到任何人影。
“姑夫他,是不是怪罪咱沒照顧好老姑?”
柳叔搖搖頭,“不曉得,不過也犯不着怵,他但凡還顧及點兒我們親戚顏面,那就害不了人。”
乖乖哦,理兒我懂,但是說不慫,那真辦不到。他要是還活着,惱就惱了,我也不懼,壞就壞在他現在變成了死鬼,正面招呼不談,暗地裡下點兒小手段都夠我受的了。
柳叔把手伸進香爐,抄了把香灰道:“快天亮了,開開門,送他走。”
我點點頭,跟着柳叔一點點往門口挪,身上冷汗一層一層往外沁,一直走到了門口,兩人把門開了條縫隙,外面的風吹進來,那才感覺舒服少許,相比堂裡,外面居然要暖和不少。
柳叔俯下身子,把手裡的香灰灑在門檻後面兒,然後拉着我往後退。
“今天是招待不成了,等玲玲那邊兒安妥了,我給你燒一桌兒下去。”這話是對着空氣說的,但是柳叔的表情卻是一本正經,彷彿那宋公保就站在他的面前一般。
說來也怪,話音沒落多久,房裡的白布條兒突然一改之前的散漫,相當統一的往大門的方向飄,就好像堂後來風一樣。我吞了口唾沫,親眼看到門檻後方那層薄薄的香灰上,出現了一個人的腳印兒!
原本以爲萬事大吉,一口氣還沒往下鬆一絲,就聽得大門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門縫裡鑽進個人來,順手就把門給合上了。
我定睛一看,王海川。
他的模樣頗爲狼狽,渾身上下的道袍破破爛爛,下襬幾乎要被撕成布條兒,滿臉都是土,頭上還插了根稻草,要多落魄有多落魄,簡直跟上山之前判若兩人!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他被收拾的不輕,但是我卻沒有立馬開口問,心中思慮最多的,是在王海川進來之前,宋公保到底有沒有出去。
“吃癟了?”
王海川上氣不接下氣,“出了點意外。”
“有追兵?”
“有,不對,這裡也有?”王海川到底還是王海川,幾息的功夫就察覺了。
“本來是要送走了的。”
王海川只用了極短的時間就摸清了情況,他拍拍身上的塵土,扶門站立,“不能讓他出去了,外面那些不是什麼好東西。”
柳叔嘆了口氣:“四兒,你到西南角,把那塊白布拉下來。”
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看到一塊兒相比其他布條要寬上很多的布匹,我強制着自己不要去看門檻下方那些憑空出現的雜亂腳印,扭過頭就往那邊兒走。
到了那道白布前,按照柳叔的吩咐,抓住布的末端,用力一扯,整個布面就垮了下來,露出後面供着的一尊土地爺。正經商家供財神,涉黑行業供關公,我們的行業特殊,常年在地底,自然要供土地爺。這尊泥塑相比我們家的要小上不少,攏共也只有人頭大,但是孝敬的東西挺多,水果糕點擺的很全面。料想是因爲宋公保葬禮,將這裡設爲了靈堂,避免犯衝,這才暫且用布將土地爺隔開。
“還有三刻鐘就雞鳴,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柳叔:“那公保呢?也跟着一塊兒完蛋?”
王海川:“你頂住這門,我把他從這兒送走。”
說着,就開始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布包兒裡往外掏東西,黃紙一打,糯米一碗,兩根燒掉半截的蠟燭,而後,到堂中摸了一炷香。
“我開始了就不能停。”他最後囑咐。意思等同說,一定要頂住門外的追兵,在此期間,他不會幫我們忙了。
柳叔把門栓一架,“四兒,把土地爺請過來。”
我恭恭敬敬的給泥塑磕了三個響頭,仔細的擦了擦手,而後託着它的底座兒,請至門前。不管顯不顯靈,起碼有個心理安慰。
王海川那邊兒已經把東西都擺放好了,兩根蠟燭燃起,點着半打黃紙,捏着糯米,開始按照天罡地支走位,邊走邊撒,嘴裡還振振有詞,這做派,可比王修謹要神棍多了。
柳叔斜着身子,盯着大門,看都不往後看一眼,全部身心,都用來抵禦外敵上。
王老道在蠟燭走位斜切橫縱繞了幾圈兒,糯米就下去了小半碗,伸手捻起一道黃符,從地上的黃紙堆上輕輕一掠,帶起火星一片。抽出事先準備的香,藉着黃符燃盡之前的最後一朵火苗點着,而後插進剩下的半碗糯米里。
就是在這時候,大門陡然傳來一股子巨大的推力,我正看得出神,險些一個踉蹌摔倒。
追兵,到了!
一擊過後,大門就如同被潮水推涌一般,震顫不止,我和柳叔兩個人死死抵住門邊兒,看似辛苦,其實貢獻並不大,最主要的阻礙,其實來自於門後的那道實木門栓,只要它一斷,我們倆根本沒法繼續立足。
柳叔咬着牙,扛得面色通紅,“你到底帶了多少回來!”
王海川這會兒正忙着耍劍,根本沒空迴應。
“嘭!”又是一波猛烈的撞擊,大門狠狠的開合了一下,門縫陡然變大,而後受到門栓的抵制,不得寸進。
我忍不住透過門縫往外瞟了一眼,頓時感覺自己的頭皮一緊,頭髮都要倒立起來!
追兵,可不是特孃的追兵麼,外面好懸得有一個排的日笨兵!
傳說是真的,衙門裡真的扣着日笨兵!
此時的天空已經有了顯白的意思,光線相較之前要更加明亮些,我看到的細節就更多。從外貌上看,他們似乎和生前無異,如果不是裝束太脫節,走在大街上,可能都會被認成行人。但是,他們手裡的槍卻是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和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掛在槍桿子下方的紅日旗幟已經爛成碎布條,拼接上去的刺刀也鏽得不成樣子,有些甚至**都爛掉了,像是一個燒火棍。
許多的刺刀從門縫裡穿過來,刀身上的紅鏽與門框摩擦,發出刺刺拉拉的聲響。這讓我更加確定,這些槍,是實打實的真東西!
“柳叔,這麼下去咱們扛不住,門栓都要碎了!”
柳叔:“姓王的,你還要多久!”
王海川一如既往的沒有迴應,我急急忙忙的做了個甩頭,剛好瞥見他把兩個蠟燭吹滅,端着一碗混着香灰的糯米衝我們走過來。
“嗖!”
有什麼東西從我的耳際飛過,來不及看,就聽得“噼裡啪啦”一陣碎裂的聲響。那玩意兒撞在了門縫上,沒能飛出去,跌落在地,碎成一地的陶片。
我和柳叔齊齊回頭,擺在身後的土地爺,已然不見。
王海川古波不驚:“受了幾十年的香火,半點業障沒留,泥胎就是泥胎。”
說完,一揚手,半碗糯米潑灑出去。
我就感覺門外的的推力陡然變小,緊跟着,“啪啪啪”的落地聲不絕於耳。
歪頭一看,門前多出來一塊兒真空區域,兵,不見了,槍,全都摔在了地上。
“交給你了。”
柳叔一屁股坐在地上,絲毫不顧及形象。
王海川站在門後,沒有一點兒要出去討回顏面的意思,我正想開口詢問,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嘹亮的雞啼。
原本外面起碼還有大半個排的兵力,這一聲雞啼,倒像是鳴金一般,轉眼之間,門前變得空空蕩蕩。
我也是累得夠嗆,半蹲在柳叔身旁,吸了幾口二手菸,纔想起來問:“沒遇到東子麼?”
“遇到了。”
我:“那他人呢?”
王海川轉身望望高聳的山脈,“不知道。”
......
找是找到了,不過因爲後有追兵,所以兩個人分開走了,日笨兵都在我們這邊,想來,他也算是脫離危險了,早晚會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