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剩下的一半兒,自我進來開始,目光就一直在我身上,但是卻一直沒有動身過來打招呼,果然是不出來不知道,原來勢力劃分的已經這麼明確了。
在他們當中,我也能見到幾個熟面孔,囊括鬼市裡同街的幾個掌櫃,還有就是坐在我下手第一張桌子的呂成仁。
這老頭兒今天的臉色難看,多半是跟鬼市庫房被清脫不了干係,周邊而一圈兒人都很沉默,沒敢去觸他的黴頭。眼下我們兩家的關係相當緊張,坐得又這麼近,明明很熟絡,卻不曾搭話,氣氛有些尷尬。
應該是留意到了我的眼神,陳亦可附耳輕聲道:“不用管他,今天是你的主場。”
我詫異的轉頭,“我的主場?”
陳亦可理所當然的點頭。
環視一圈兒,確實,從我們坐得位置就可見一斑。
因爲沒吃晚飯,我現在胃裡空空,着實有些餓,所以就算桌子上的菜不對胃口,也沒得挑,湊活着往嘴裡送。
相比之下,江染就要矜持的多,只是動了動筷子,就沒再動口。我以爲她是見人多不好意思,所以親自給她碗裡添了兩塊魚肉,這妮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盯着兩塊魚肉臉紅。
緊跟着,呂老頭兒陰陽怪氣兒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唉,可憐我那傻孫女兒天天哭得像個淚人兒,卻不知道你小子在外面自在快活。”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語氣平穩,可整個大廳,偏偏就因爲這一句話靜下來了,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了我們兩桌兒這邊兒。
就算我對這種場合不熟絡,但是也看得出場間所有人的神態變化,人羣漸漸分離開來,很明顯的兩派。
光從數量上來看,兩邊兒還是差不多的,但是要從質量上來說,那就沒得比了,我們這邊兒多數是中年人,而呂老頭兒那邊兒,多數是上了年紀的老狐狸。有着明顯的劣態。
不論如何,就像陳亦可對我說的,今天,我還是上座,這裡,還是我的主場,氣勢上自然不能輸,可我也纔想拿成化鬥彩雞缸杯的事兒嗆兩句,就被江染打斷了。
“老爺子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男人給我夾菜,就成了風流快活了?倒是呂妹子,爲什麼哭得像個淚人兒?”
這話一出,不光是我,就連身邊兒的陳亦可都有了明顯的神色變化,看向江染的眼中,居然生出了些許欣賞?!
呂老頭被這赤 裸 裸的問話噎了一下,但是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立馬反應過來:“沒教養,男人說話,婆娘插什麼嘴?!”
要是江老爺子沒走,我敢拿自己後半生的幸福打賭,就是借一萬個膽子,呂老頭兒也不敢說這話。他現在之所以能如此的理直氣壯,多半還是他留心打聽了,這會兒沒了顧忌,自然顯得底氣十足。
“唉?要我說,呂老頭兒你這話就差理兒了,婆娘怎麼了,嗯?沒有婆娘,你們呂家那幾個娃娃是從你腚裡蹦出來的?!”
說話的是個中年婦女,一身的皮草,看上去很是富貴,要是不出聲兒,我都沒留意,這大廳裡還有這麼一位母老虎。不過幸運的是,她還是站在我這邊兒的。
呂老頭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沒接話茬兒。
“侄兒,你別跟他見識,這老頭兒剛被姓王的洗了庫房,滿肚子的屁都要憋炸了,讓他攢着,崩死自己。”
後面兒緊跟着就是一陣大笑。
我擡眼看看這羣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雖然個個舉着高腳杯,一副文明人的樣子,可從本質上來講,還是一羣彆着腦袋淘金的糙漢子。
夾了一筷子被譽爲錦繡的蘿蔔絲兒,放到嘴裡嚼了兩下,不鹹不淡,“老爺子,今兒個胃口不好?動筷子啊?”
呂老頭兒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你爹在這兒動筷子之前都得跟我打個招呼,一點兒規矩都不懂!”
我把筷子往碟子上輕輕一放,“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今天來的是我,所以,我按我的規矩來。”
桑九一拍桌子,“說得好,年輕人,就得有自己的規矩,不然光靠咱這老一代,生吃也吃窮了!”
我朝他笑笑,隔空舉了個杯。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亂拳打死老師傅。別看呂老頭兒常年混跡交際場,可面對的,多半都是一些和他一樣的老油條,我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估計還是頭一回遇着。
眼看這人要啞火兒,坐在他下手的中山裝老頭兒頂了一句,“謝老三現在倒是架子大了,我們這麼多人,還請不動他了?怎麼就讓你這麼個娃娃過來?”
這人我還認識,鬼市裡的鋪子,就和我們家隔了兩個樓,走來走去的不搭話,敢情一直是呂老頭兒這邊兒的人。
陳亦可笑笑來說:“三爺京城那邊兒有宴,推不掉。”
中山裝老頭兒頓時沒話了,臉上的褶子都有些抽抽。我知道,他應該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站錯隊了。
站在我這邊兒的人倒是有些欣喜,京城,說的就是首都,老爹能在那邊兒上宴,頓時讓他們心裡踏實了不少。
“行了行了,別淨扯那些沒用的,今天來幹啥的都忘了?!”
這本是呂老頭兒救場的話,但是卻歪打正着的把我給說蒙了,幹什麼的,老爹壓根兒沒說啊?
“那姓王的,一個外鄉人,在咱這兒佔了三十多年的山頭兒,早該滾蛋了。這回他得罪了上邊兒,多半是要涼了,這會兒人也到齊了,說說吧,怎麼分。”
話音剛落,五雷轟頂。我的天.......敢情這幫人聚在這兒搞這麼大一個場面,是爲了分地盤兒?
這難道就是老爹嘴裡的見世面?
我是不知道這幫人心裡怎麼想的,但我知道的事實是王支鍋還沒走呢,人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徹底垮臺,怎麼也得要個一年半載吧!現在幹這事兒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環視一圈兒,看見的卻全是摩拳擦掌,媽的,這羣人,該不會是想要藉着機會,合力拉他下來吧!
那樣的話,呂家被清庫就情有可原了,我猜,王支鍋,肯定多少都知道了一點兒呂老頭兒的想法,這才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老規矩,謝家先拿。”
桑九直言。
我看了一眼呂老頭,他倒是難得沒有多話,應該是默認了。他身後的一羣人,就更加沒刺可挑。
可關鍵的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個拿法兒啊?
求助似的看了陳亦可一眼,後者倒是早有準備,“我們家,要三條街。”
這話一出,鴉雀無聲。
短短兩秒之後,全廳的人,拍案而起。
更加準確的說,是呂老頭兒一邊兒的人先拍的桌子,然後我這邊兒的人才跟着起來。
“鬼市一共才三條街,你們想要全吞?!”
陳亦可很自然的點點頭:“沒錯,全吞。”
“過火了吧!就算全給你們家,你們家吃的下麼?!”
陳亦可:“只要有,我們謝家,就吃得下。”
“嗬!口氣不小,你還真當這山東省你們家一家獨大了?”
“一家獨大不敢說,比你們家大是真的。”
“我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想要我們白出力?!你當我們憨呢?!”
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
呂老頭兒,卻一直沒有開口。
我這邊兒的人,也統統沒有出聲兒。
看了半天,我已經看出了門道兒,說是大家來分地盤,其實,就是我們家和呂家兩家人的事兒,其他人,就是過來走個場,站個隊。
“打鬼市開市以來,從來都是隻有一個支鍋,沒有兩家同治的情況,就是爲了減少利益衝突,避免頻繁收市。眼下,也是一樣,鬼市,只能是一家的。”
這話倒是沒人反駁,陳亦可說的,他們其實都懂。
“本來,這鬼市就應該是我們家的,王支鍋佔了三十年,現在要走,自然是我們家收回來,說句難聽的,你們現在就是要強行分一杯羹,謝老爺子的意思是,不行。”
“沒有我們,你們能把他拉下臺?”呂老頭兒終於開口。
陳亦可雲淡風輕的迴應:“能。”
話已經說得很僵了,呂老頭兒身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後悔的神色,甚至有些人,已經推門先走了。
“行,那老頭子我就看看,你們謝家,是怎麼把鬼市整個兒吃下來的。”
說完,瞪了我一眼,起身離去。
我摸了摸臉頰,頗爲無奈的感覺涌上心頭。
呂老頭兒今天的來意不算磊落, 擺上來的條件也不被重視,所以底氣不是很足。倘若我謝家再落寞一些,他呂家再強上一線,或許還有可能,但是,他明顯錯估了我們家的底蘊,落得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下場。
也別說他了,我自己都沒想到陳亦可會那麼底氣十足,突然就感覺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多出了些許陌生。
陳亦可要做的已經做完,剩下的事兒,就由我忙活。
因爲餘下的人,都是自己人,我也放開了些,多喝了幾杯,但是酒量是不能強求的,一連上了好幾回廁所。
到最後,我乾脆躲在廁所不出來了。外面就由江染這個“少奶奶”應付,她以前應該沒少跟江老爺子出入類似的場合,比我熟練得多,沒用多久,就得到了很多長輩的認可和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