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諾語說話的同時,飛快地打量着牀榻上的吳妃,看容貌身形,更像是江南女子。單論容貌,在美人輩出的皇宮內,自然算不得出衆。但她身上那種與世無爭的恬淡氣質卻使得蘇諾語心底莫名地產生了一絲好感。實在沒想到,在這後宮中,竟有這樣的女子。
若是以花喻人,那吳妃便像是空谷幽蘭,開着淡雅的小花,不顯山不露水,在滿是牡丹芍藥的奼紫嫣紅中,獨有沁人心脾的芬芳。
“不過是心口疼的老毛病,只是今日難受得緊,這纔派雅兒去請了蘇太醫來。”吳妃說着。
蘇諾語來到牀邊,果然見她臉色在白皙之下,泛着淡淡的青。她坐在小杌子上,爲她診脈,半晌後說:“娘娘,您可是今日受了什麼刺激?還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從脈象上看,如她所說,是有心口疼的毛病,可一直照顧得很好。今日似乎是受了外界的刺激,纔會突然加重病情。
吳妃聽後,沉吟片刻,方纔有些茫然地說:“並未受到刺激。時至入秋,本宮上午是不願出去的,今日一整個上午都待在屋內刺繡而已。至於膳食方面,本宮身子偶有不適,向來重視飲食,吃食都是宮裡的小廚房在做,斷然不會有差池。”
蘇諾語聽後,面露不解:“那倒是怪了。娘娘既然明知身子不適,只怕在香料上也是有所禁忌的。方纔一路走來,並未聞見有薰香的跡象。”
“蘇太醫好靈的鼻子!”吳妃微笑道,“本宮自幼便有這心口疼的毛病,幼年時曾拜會白府名醫,便得了囑咐,不可擅用香料。所以,這麼多年從未用過任何香料。”
聽她說起白府名醫,蘇諾語脫口道:“不知娘娘所謂的白府名醫是何人?”
“白峰。”吳妃說着,順帶問,“說起來,蘇太醫是學醫之人,想必對白峰這個名字不會太陌生吧。”
猛地聽人提及爹爹的名字,蘇諾語有瞬間的怔忪,在那一剎那,幾乎眼淚都要奪眶而出。她連忙拼命抑制住起伏的情緒,說:“白峰的名字自然是聽過,只是很可惜,不曾拜會。”
吳妃並未瞧出她的異樣,說:“本宮這病是老毛病了,大概也是治不好的。今日找蘇太醫來,就是想着讓你給開服藥,緩解下症狀便是。”
“好。”蘇諾語輕輕點頭。饒是她如何鎮定自若,以一時間難以平復心底的波瀾。趁着起身開藥方的機會,蘇諾語避開吳妃,深深地呼吸幾次,方纔好些。
吳妃看着她寫字的背影,目光被她藥箱中的醫書所吸引,感嘆道:“難怪那治癒瘟疫的藥方是蘇太醫研製出來的,如此用心,醫術自然精湛。”
蘇諾語將寫好的藥方遞給雅兒,轉過身,謙遜地說:“吳妃娘娘謬讚,平日裡閒來無事,偶爾翻看而已。”
吳妃點點頭,順手拿起來,隨意翻看了一下,又放回去,笑着說:“蘇太醫醫術精湛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你又何必謙虛呢?這麼厚的一本書,若是給本宮,只怕是要頭疼不已啊。”
蘇諾語略笑笑,沒有說話。
吳妃打量她半晌,方纔說:“今日之所以找蘇太醫來,只是因着前些日**裡傳言過甚,對蘇太醫頗爲好奇,故而想着一見,還望蘇太醫不要介懷。”
蘇諾語微微一愣,沒有想到她會主動說這樣的話,更沒有料到的是她說話時那客氣的語氣。按說她是妃嬪,大可不必如此。她連忙說:“娘娘這樣說,倒叫微臣不好意思。”
吳妃一笑,說:“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蘇太醫不僅美貌過人,醫術精湛,就連這言行舉止間也透着一股高貴典雅來。”
“娘娘謬讚,微臣愧不敢當。”蘇諾語愈加謙遜。
吳妃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下,緩緩說:“蘇太醫若是不忙,便陪着本宮說會兒話吧。蘇太醫剛進宮,或許不知情,本宮生性淡然,素來不愛與宮裡的姐妹多走動。因而能說得上話的人,便只有雅兒。可今日一見蘇太醫,倒是覺得投緣得很。若是蘇太醫願意,日後也可常來本宮這裡坐坐。”
蘇諾語本就對她有所好感,加之她方纔又提及爹爹,也算是有緣。於是她含笑點頭:“既然娘娘如此說,那微臣便恭敬不如從命。”
“雅兒。”吳妃揚聲喚道,“給蘇太醫沏壺上好的龍井來,再讓小廚房做些精緻可口的小點心。”
“是,娘娘。”雅兒應聲道。
吳妃這才轉而看向蘇諾語,說:“蘇太醫,稍坐片刻,容本宮起身梳妝。”
蘇諾語起身道:“娘娘既是要梳妝,那微臣去外面等候。”說罷轉身出去。
吳妃看着蘇諾語的背影,嘴角上揚。這個蘇太醫倒真是個心思單純的女子,可以結交。
蘇諾語出了寢殿,站在正殿內,忍不住四處張望。心雲站在她身邊,低聲道:“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吳妃娘娘這兒,想不到她同宮裡其他的小主娘娘們倒是真不一樣!”
“從這陳設佈置上看,是個心思靈透的人。”蘇諾語低聲讚道。
沒等多大一會兒,吳妃便在雅兒的攙扶下,出了寢殿。她聲音低柔:“蘇太醫,本宮讓你久等了。”
蘇諾語略福了福道:“娘娘說哪裡的話,微臣等您是應該的。”
蘇諾語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吳妃,除卻方纔在殿內的短暫接觸,這纔算得上是正式的見面。蘇諾語亦在心底稱讚吳妃的美貌,方纔在殿內她是躺着的,加之身體不適,臉色也不好,蓬頭垢面的,現在略微梳妝後,倒也是個美人兒。雖說她並沒有攝人心魄的美豔,卻別有一番味道,讓人看着便覺得心裡舒服。
這樣含蓄內斂的女子,不太適合在宮裡生存,可正因如此,卻讓蘇諾語對她頗有好感。
吳妃滿意地看着蘇諾語,微笑着說:“蘇太醫,若是不介意,便隨本宮去外面坐坐吧。本宮吩咐人將外面佈置了一番,倒是別有風情,想來蘇太醫也會喜歡。”
“能與娘娘一同坐坐,是微臣的榮幸。”說話間,蘇諾語吩咐心雲,在外面候着即可。
蘇諾語走在吳妃的身後,一同來到庭院中,看着入目的景緻,不由地稱讚:“娘娘真是蕙質蘭心!”
原來吳妃在自己宮殿內的庭院中叫人開了一塊地,砌了池子,堆了假山,池子內養了幾尾金色錦鯉,上面漂了幾朵睡蓮。旁邊便是兩個鞦韆架子般的藤椅,頭頂是綠樹成蔭。平日裡,坐在藤椅上,不必出自己宮門半步,便可以享受如此怡人的景緻,的確別有一番滋味。
吳妃抿脣笑了笑,說:“哪裡是什麼蕙質蘭心,不過是個懶罷了。本宮方纔說了,平日裡不怎麼同宮裡的姐妹走動,成日地便是自己悶在這宮裡。一般而言,除去去皇上那兒,就很少出門。何況稍有不注意,這不爭氣的身子就不舒服。你且說說,若不是將宮裡佈置一番,豈不是要將人悶壞?”
蘇諾語看她在提到皇上時,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笑着說:“娘娘心態真好,微臣雖進宮不久,卻也知道宮中的女子爭寵頻頻,不比娘娘雲淡風輕。”
“什麼雲淡風輕,只是要學會適應罷了。”吳妃的笑容略退了兩分。
蘇諾語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失言,連忙起身,收斂笑意,恭敬地道:“娘娘恕罪,微臣多嘴了。”
吳妃面上閃過一絲傷感,連連擺手:“本宮只是有些傷感,不關你的事。你不必自責。你說的不錯,自打入宮的那日起,本宮便知道,從此以後的生活便是無窮無盡的爭鬥。這話從不敢有人在本宮面前說,因此本宮有些話悶在心底也悶了許久。今日同你倒是有緣,本宮也願意跟你說說,所以你有話不妨直說,本宮恕你無罪。”
蘇諾語審視她的雙眼,滿是平和與淡然,她的心才微微放下些,卻也不敢說的太過。
倒是她的幾句話,引得吳妃話多了起來:“你不知道,本宮剛入宮那會兒,很是得寵。可後來又有新人入宮,加之本宮身子不適,不能有所出。皇上對本宮也一日一日地淡了下來,剛開始本宮根本適應不了,夜裡經常會一整夜地失眠。可以本宮的性子爭寵哪裡爭得過旁人呢,慢慢地倒也看淡了。”
蘇諾語聽着她說這話,不禁在想,若是先皇后並非形同癡傻,看着皇上內寵頗多,是否也會如吳妃這般,獨守空閨一整夜呢?她在心底慶幸,當日的自己因着爹爹的關係,被特許不必進宮待選,方纔能逃過一劫。否則以自己的性子,還不得被頭頂這四四方方的一塊天給悶死嗎?
“本宮自幼便被爹孃教育女子不可好妒,進宮後更是輕易不敢有嫉妒的言行。時日久了,便看得淡,皇上來與不來,這日子都是要過得。所以本宮現在雖然還期待着皇上,卻也不會再爲等他而一夜無眠。”吳妃說這話時,語氣淡然,就像是說着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