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春蔥般的手指划動在寬大的手機屏上。先是從左往右,劃了好一陣後,又改成從右往左。最終,這根好看的手指停在一張照片上。
這張照片的光影效果很不好,取景也是毫無新意的地下停車場。一輛只看得出銀白顏色的車亮着尾燈往前開。
已經升作高三年級的宋詩筠仔細觀望了半晌,身邊沒有一個人,她這才重重嘆氣。
自從知道“託尼”原來就是“賀天”,即賀寧兮的哥哥,賀聆風的兒子,她整個人整個世界都變了。原本一直激昂上進的她,熱情澎湃着的心上,好像被壓上了一塊石頭。這石頭初時似乎並不大,但是,時間一天天流逝,她所感知到的這塊石頭的體積、這塊石頭的重量,數值逐日加大。
她不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把那個突然之間走進自己心間的男子,彷彿丟無用的垃圾一般丟出自己的意識之外。
反而是,每一次情思止不住進行到深處的時候,那個隨着轉身而顯露出的完美側顏,放電影一樣,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停出現眼前。
很多時候,睡得很熟,心猛地一沉,人就會醒來。從牀上坐起,看着空蕩蕩的兩邊,反而像把自己的心丟了一樣。
關了屏幕,她把手機往口袋裡一揣。回到班上,和金貝閒話幾句,扭過頭,宋詩筠把目光投諸賀寧兮身上。
這個小姐,自從韓振轉學走了之後,本就不好的成績乾脆一蹶不振。這會兒,湯嘉瑤又在要本子。賀寧兮拿着一支筆,在一本速寫本上塗啊畫啊,始終不擡頭,不搭理。
湯嘉瑤非常生氣,一把把速寫本搶過來。速寫本被搶過來時,裡面朝外,被揚得很高。宋詩筠視力很好,一下子瞧見。只見上面畫了一個五官模糊、身材臃腫的女人。湯嘉瑤瞧了一眼,甩手把本子扔在地上。宋詩筠不動聲色撿起來,仔細再看。
噢!不看不知道,這五官模糊,身材臃腫的女人,穿着倒是被刻畫得極爲詳細。誇張的泡泡袖配大荷葉邊背心裙,豎條紋長筒襪下面,是厚重難看的黑皮鞋。
耳邊是湯嘉瑤的怒吼:“畫畫畫,畫這個能代替你的作業交給老師嗎?你每次的成績是多少,你到底關心不關心?有超過十五分的嗎?數學第一條你就不會做,馬上高考你考什麼?”
長期處於類似的斥罵之下,賀寧兮大小姐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她壓着下巴,挑起上眼皮,以一副負隅頑抗的姿態仇視嘴巴正動個不停的湯嘉瑤。
“我要你管!”宋詩筠聽到輕輕一聲嘀咕。
湯嘉瑤高達萬丈的怒火驀地停頓。教室裡頓時出現一陣短暫的沉默,猶如暴雨之前的寧靜。黑墨一樣烏雲鋪滿整個天空,涌動着,最後才重重壓下來。
“你以爲你很了不起是不是?”湯嘉瑤說着,拽過賀寧兮的書包,從書包裡翻出賀寧兮的作業本。毫無懸念,作業本比她們兩個中任何一個的臉都要乾淨,湯嘉瑤翻了幾頁,“啪”一下摔在賀寧兮臉上。“有錢了不起啊,每天都穿梵希黎、帶香霓邇,書包都是阿曼達的,你就覺得你天下無敵,誰都比不過你了,對不對?像你這樣兒的,你知道,社會上稱之爲什麼嗎?說得好聽叫家兒寶,難聽點,就是蛀蟲、就是廢物,你懂不懂?”
賀寧兮被砸了一臉,鼻子一痛,接着,癢癢的,用手一摸,手指上紅彤彤的,卻是兩注鮮血流出來。
賀寧兮哭着衝出去。姚小佩、尹幻幻嚇壞了,把湯嘉瑤拉在一邊。姚小佩壓着聲音:“你怎麼打她啦?”
“打她又怎麼樣?”湯嘉瑤氣得肩膀一起一伏,“你看不到她那樣,純一個‘家裡有錢誰都拿她沒轍’,太氣人了!”
尹幻幻提醒她:“九班那個楚少爺說不定會來找你哦。”
湯嘉瑤這才嚇得一抖。
宋詩筠眼珠轉了兩圈,挺身而出:“我去找她!”
湯、姚、尹齊聲問:“找誰?”
眉尖一挑,宋詩筠擺出本就高她們一等的姿態:“找賀寧兮啊,你們以爲我會找誰?”
湯嘉瑤很擔心,姚小佩想了想,問宋詩筠:“你不會想要站在我們這邊,繼續批評那個千金小姐吧。”
“姚小佩!”不等她完全說完,宋詩筠就把她的話打斷。宋詩筠還叫了湯嘉瑤、尹幻幻的名字,完了才說下去:“我真搞不懂你們,賀寧兮成績一塌糊塗,這結果,說白了,還不是她自己承受?你知道人家家裡情況嗎?沒有見識,也可以有常識,到網上去搜搜。以她爸爸的身家,給賀寧兮留的那些錢,賀寧兮這輩子都花不完。她成績那麼差,你看她爸爸媽媽來過一次學校?人家爸爸媽媽不急,她自己也不急,你們跟在旁邊急,急得什麼東西?”
“那還不是因爲她的存在,影響班級均分——”
“班級均分那?”宋詩筠更是報以嗤笑:“秦老師都甚少問,你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許是她氣勢太深、氣場太強,湯嘉瑤、姚小佩和尹幻幻都不是對手。可是,琢磨她最後那句話,姚小佩問:“她剛纔說什麼‘狗拿耗子’?”尹幻幻皺眉:“不就是罵我們是狗咯?”湯嘉瑤氣得直翻白眼。可是,宋詩筠在六班地位不一般,雖然最近有些失魂落魄,但是,到底從初中開始,就一直在扮演好學生的角色,各科老師都捧在手心當個寶。再說,宋詩筠的美貌,在整個高三級,都很有口碑,無論內在,還是外在,她們三個,對付宋詩筠,力量不夠。
楚正哲坐在教室後排,看到賀寧兮風一樣經過。低低一聲抽泣,傳到他耳朵裡。閃目之間,他還看到寧兮手指間出現的鮮紅。
那是血!
賀寧兮衝進洗手間,一邊哭,一邊等鼻血止住,然後纔將手和臉都洗乾淨。擦乾淨水,也搵幹了眼淚,賀寧兮從洗手間出來。
走廊上,正在等候的還是他。
可是,時光的流逝總是變換出許多意外。在酒吧旁邊的巷子裡以一敵四的威風,沒有激起她內心對他的崇拜,反而讓她產生恐懼。曾記得,那麼兇惡的張大偉都被他打得求饒。
張大偉求饒的時候,她也害怕極了。
更何況,接下來,他還一拳打暈了哥哥。
對於賀寧兮而言,突如其來出現的爸爸、媽媽和哥哥,都是讓她非常喜歡的人。打心眼裡,她一下子就把他們當成和自己最爲親密的人。他們陪伴她、呵護她,比任何人都要穩定。
小哲哥居然對哥哥拳腳相向,她覺得:也許有一天,他也會對待自己。那時候,她豈不是要比和張大偉一家一起生活時還要慘?
低下頭,快步想要走過。
楚正哲伸手拉住她。
這隻手,看起來和普通的手一樣。不過,抓住胳膊時,賀寧兮清楚感受到那五根手指堅硬如同鐵打。軀體下意識劇烈一抖。她突然出的驚恐表情刺痛了楚正哲。楚正哲鬆開手,賀寧兮神經質發作,迅速退在角落。
“寧兮——”輕聲呼喚中,隱隱透出他內心的痛楚。
然而賀寧兮根本不會體會。
再想拉她時,六班的宋詩筠強行插進來。
這是第二次推在他的胸膛上!宋詩筠幾乎忘記,去年他剛轉進來,他們之間有過類似的一次接觸。哇塞!推他的胸膛,震痛的是自己的手。宋詩筠那張明豔無儔的臉禁不住扭曲了點兒,不過,看見賀寧兮縮在角落害怕的慫樣,宋詩筠馬上調整回來原來的狀態,橫眉冷對:“幹什麼,欺負我們班沒人?”同時,伸手把賀寧兮這個沒用的傢伙拉過來。
宋詩筠對賀寧兮說:“你不要害怕,不管怎麼說,咱們是一班的,誰要對你不好,我首先不答應。”
賀寧兮哆哆嗦嗦道:“我、我現在想回班。”
宋詩筠便大力將她一摟:“好啊,那我們這就回去。”警告楚正哲:“離她遠一點!” 摟着賀寧兮,扭頭才走。
回到教室,賀寧兮立刻把宋詩筠的手拿開。凝視宋詩筠半晌,賀寧兮才說:“爲什麼?”
宋詩筠故意裝得糊塗:“什麼‘爲什麼’?”
“你……”一肚子話憋在肚子裡,組織了好長時間,賀寧兮才說了點出來:“不是應該看不起我的嗎?”瞅了一眼座位上的湯嘉瑤,又回瞪宋詩筠。
學生羣體中,階級劃分很明確。如果說,一貫壓在頭頂上的湯嘉瑤是隻螢火蟲,那麼,這個從來不屑於任何後進生(除了金貝)搭腔的宋詩筠,就該是天上的明月。
“明月”怎麼會突然造訪凡間?
就算學習上很笨,這點人間的常識,賀寧兮不至於沒有。
宋詩筠笑了,銀鈴一樣清脆的聲音輕輕響着。過了會兒,宋詩筠走近前,伸出手指挑起賀寧兮的下巴。
感覺受到冒犯,賀寧兮未能及時避開,但是,片刻之後,她還是飛快甩動下巴,讓宋詩筠的手落了空。
“我一直在好奇一件事情,你知道嗎?就算你長得還不錯,清水芙蓉一樣秀麗純真,可楚正哲爲什麼偏偏會喜歡你?”
賀寧兮一下子就被帶溝裡。剛剛自己的疑惑很快被忘記,她蹙起眉頭,開始思考宋詩筠的發問。
當然,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比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複雜。就算她記得和楚正哲從認識、相處到現在的所有事情,末梢細節無不清清楚楚,也不能憑藉自己那點可憐的智商,把這件事情想清楚。
“你還是很特別的,對不對?”
宋詩筠湊近的臉明明不懷好意,然而賀寧兮一陣心慌之後,這句帶着揶揄口氣的話就被輕而易舉歸納入“直白的褒獎”。
賀寧兮選擇暈紅了臉,低頭。侷促不安抓了抓衣角,害羞的心情讓她無力自容,最後低聲說:“我、我要去寫作業了。”擦身而過。
這一天的作業,在宋詩筠的幫助下,賀寧兮全部按時上交。
賀天升任銷售一科科長。整個一科在他的帶領下,第一個月業績就很喜人。杜可唯作爲主管銷售的副總,對此現狀除了稱讚,再無其他選擇。每週三高層例會,賀聆風又爲大家推薦了一個人:“孔言,二十六歲,東大物理系微分子專業畢業。有兩年曙光實驗室工作的機會。”說到這兒,他專門看陳志坤:“老陳,你下面管研發的小金,你和他說一聲。按照我和曙光的預約,今天下午,孔言就會來公司報到。”收回目光,面朝大家:“科研團隊的質量之於企業,至關重要。我想,這一點無需我贅述,都是老人了,大家應該都明白。”
陳志坤錶情複雜,強笑着:“東大畢業生,又是曙光的科研人員,沒多少日子,研發部門的頭一把交椅,就要交給這位小孔啦。”
會議一結束,與會人員分作三派:忠實追隨總裁一派、已經隨了陳、杜一派以及中立派,先後走出會議室。
賀聆風打電話給賀天:“我可是嚴格執行了你的安排。”走進總裁辦公室,門在後面關上,他接着說,“我知道你的想法,在底層摸索是不錯,可是,消耗時間太長,不利於你的成長。”又道,“這個小孔就是個探路石,最得力的那個人,儘快挖出來。待遇好商量嘛。市場價,我只給多,不給少。”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起來:“未來你坐上了總經理位置,多多少少,還不是你自己看着辦……”
賀天在自己的小辦公室裡和老爸通電話。長長的電話打完,外頭剛好想起敲門聲。下屬進來談事情,談着談着,電話又響起來。
下屬很自覺,主動結束談話告辭出去。賀天這纔拿起電話,接通:“寧兮,怎麼這時候打電話給我,你不上課嗎?”
電話裡傳出來賀寧兮的聲音非常惶急:“哥,你快來救命。我在路上摔了,摔得很重,走不動了。同學們也不知道怎麼辦。”
賀天大吃一驚:“你現在什麼地方?”
“白鷺灣。”
“噢!”賀天一拍腦袋:“你們秋遊去了,是嗎?”白鷺灘有水有山,遠離鬧市,在哪裡摔下來,還真不好弄。可是,他旋即想到:“寧兮不是有老楊這個專職司機嗎?”然而轉念又一想:“寧兮內向,即便對家裡的傭人,輕易也不多說一句。”像在秋遊的路上摔倒,受傷還不能走路,她當然要找一個既親近又能使得上力氣的人。而這個人,最佳選擇當然就是他這個做哥哥的。
和直屬經理說了一下,賀天奔出公司。他的車停得比較遠,還得老張開總裁的邁巴赫將他從公司送出去,到地鐵口旁的停車場邊。賀天上了自己的車,衛星定位寧兮當前的位置,導航系統自動設置最佳路線。行路燈亮起,銀色的MZ8開出停車場,開上大路。
起初時速不可超過70碼,上高速後,速度自動提升到118。自動駕駛模式和人工駕駛模式可以自如切換,賀天的駕駛技術也被這輛車帶出了專業車手的水平。80多公里路,連山路一共開了五十多分鐘。到達白鷺灘停車場,交了門票費用,在景區裡找到寧兮,才發現:膝蓋破了一大大塊皮、坐在草地上等待救援的根本不是寧兮。
將宋詩筠從草地上抱起來,豎直的黑髮遮擋住半邊臉,只有賀天能夠看見:宋詩筠那張絕美的臉上,掠過一絲得意。但是片刻之後,她便蹙起秀眉,呼痛。
賀寧兮這個傻瓜,只知道催促哥哥:“你快走啊。”
賀天想問:“你們班男生難道都沒來?”可是,低頭看看心安理得縮在自己懷中的宋詩筠,一大串責難寧兮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將宋詩筠妥善放入MZ8,賀寧兮站在旁邊,囑咐他:“一定要先去醫院,再把她送回家。”
賀天拿這個寶貝妹妹沒辦法,不住口答應。他上車,把車開出停車場。離高三六的學生越來越遠,這時候,賀天才恢復了和宋詩筠之間熟絡。當先,他所做的,就是拆穿宋詩筠:“爲了讓我過來,花了不少演技?”
宋詩筠反脣相譏:“會有人拿自己當成賭注,然後演戲嗎?”
“就算摔跤不是,但和寧兮成爲朋友,又能在這時候讓寧兮謊稱自己受傷,打電話給我誆我過來,總是你的圈套吧?”
宋詩筠巧目盼兮。
賀天內心發出一聲無力的呻.吟。
過了會兒,宋詩筠才說:“過去我對你說的話,現在我收回來好不好?”
賀天飛快瞥她一眼,未置可否。
“我想了好多天,與其將你徹底從我心底裡除去,爲什麼不找尋一個積極的方法,比如:你代替你爸爸,把原本該獻給我媽的一份愛情改獻給我,如何?”
“什麼?”賀天聞言驚呆。
平心而論,賀天長這麼大,沒見過一個比宋詩筠更有特色的女孩。她活潑,大方,學識好,家境不錯,因而也典雅、端莊。加上優質遺傳之下外形十分完美,即便是擁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韓甯,和她比起來,直接便是凡人和仙女的區別。
光從男人的生理角度,他一點兒都不排斥有宋詩筠這樣一個女朋友,甚至,孤身一人獨處,每每想起,心跳會猛地加速,渾身突如其來一熱。
可是,他真的可以接受她嗎?
就算撇得開自己的父親和她的母親那段前塵往事,他比她大整整七歲。三年一個代溝這樣算,他和她,已經是三代人的差別,無論觀念和習慣,都會有差別。再說,對小純的那份想念怎麼辦?
在賀天的心裡,無論夏悠純是不是早已移情別戀,亦或是前不久,他親眼看見夏悠純和林飛擁吻在東州街頭,從少年起,已經打包奉獻的那顆純愛之心,便再也不單純屬於他自己。更多情況下,他面對那時候的自己,就像A對B。B把那時候的愛情深深刻滿全身,然後住在心裡,擁有大部分心靈空間。而A——他本人,基本只屬於空殼而已。
他不想戀愛!
尤其不想和真心喜歡的女孩子戀愛——這是一份說出來誰都難以置信的矛盾心理,卻又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宋詩筠說:“我爸出外景去了,兩天前,他從繁帝華打來電話,讓我媽也去一下。”
賀天是個聰明人,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我會把你一直送到家。”
“我還沒吃飯呢。”宋詩筠撲閃着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很多話埋藏在心裡,面對天使一樣美好的她,賀天只能默默嘆息。他把車開回市內,到繡水街,語音搜索到一家便利店,然後,他讓宋詩筠暫且呆在車上,他去便利店買了麪條、蔬菜和肉。從訪客車位到18棟1208室,賀天抱着宋詩筠上去。雖然膝蓋上少了一大塊皮,但是,如願以償窩在帥哥的懷抱裡,宋詩筠覺得,內心的甜蜜,足以抵消皮肉的痛苦。
回到家,她就窩在沙發上,等賀天拿剪刀剪去她褲子的一截,爲她處理傷口,爾後又去廚房乒乒乓乓幹活,最後,把熱騰騰的飯端上桌,恭候她前去享用。
菜是青椒炒土豆絲、大白菜燉牛肉和西紅柿雞蛋蝦米湯,青的、白的、紅的、黃的,顏色搭配得既醒目又漂亮。宋詩筠先喝了一口湯。“不錯不錯,”她誇讚,“和我爸的水平不相上下。”
“我看起來,已經是你爸爸的年齡?”賀天一邊說,一邊坐下來,拿起筷子。
“今天在這兒,你扮演的,可不就是這個角色?”宋詩筠嘻嘻一笑,又嚐了嚐其他。“嗯——”夾了幾根土豆絲,“咯吱咯吱”咬下去,吞嚥乾淨,她嚷起來,“真的很不壞啊,賀教授。你前面十幾年沒有用心讀書,好好學習燒飯去了吧?”一邊繼續吃,一邊上一眼下一眼打量賀天。飯吃完了,瞅着賀天麻利收拾碗筷,又“嘩嘩”放水洗乾淨。
賀天全部收拾好,宋詩筠讓他坐自己對面:“小時候練過吧?我爸爸固然寵我,從來讓我過的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日子,我媽卻常常教導:女孩子,還是要自立自強。我也學過做家務,可沒你這水平。”注視着他的眼睛,“和羅爺爺一起生活的時候練的吧?”
賀天不想說。可是,她拉着他,死也不讓他走。
賀天就說:“我還要去上班,下午來給你做晚飯,然後再聊好不好?”
宋詩筠想想,成交!
晚上,賀天爲她做的是粥,手指頭那麼長的小魚放在裡面燉,米和魚都燉熟了,再放進切碎了的蔥花、菜葉,以及細細的生薑絲。把粥盛出來,往宋詩筠面前一放,那香味,宋詩筠差點沒忍得住口水。乾淨舀一小口,吹了吹,放嘴裡。魚的鮮香全燉進米里,還有少量的鹽調出的淡淡鹹味,讓味蕾大開。
“大廚水平!”宋詩筠嘖嘖讚歎。稀里呼嚕喝完一碗,又要一碗,吃了兩大碗。看着又去廚房忙碌的賀天,她不由地更加心動:“我真的不在乎你是不是賀聆風的兒子,像這樣白天各自忙碌,晚上能在一起吃飯,然後聊天,真好。”
已經換成家居服的宋詩筠,秀髮隨意披散着,半個身子都趴在他面前的矮几上,昂起的絕美的五官,透出難得的嬌憨氣,好像一隻萌到不行的加菲貓。
在榕莊,總管貝利就爲賀天飼養過這麼一隻小貓。每當要在榕莊過夜,應酬過羅雅公主、朱韓英女爵,回到房間,賀天就抱着這種小貓,然後,就好像回到桃花源。
是寧靜的夜晚,又是這樣一個加菲貓一樣純淨美麗的女孩,賀天當然也情動不自禁。
“最近去乾都看羅爺爺了嗎?”宋詩筠問他。
他的心倏地綿軟。“有點忙,”賀天心裡微微抱歉,“準備這週週末就去。”
“乾都和東州,你更喜歡哪裡?”
賀天瞅瞅她:“你覺得呢?”
“乾都。”
“噢,”賀天不由得吃驚,“這你也知道。”
“因爲那邊代表你的小時候,每個人最開心的不都是小時候嗎?只要是在關愛裡長大的孩子。”
賀天被擊中了內心:“你說得沒錯。我在溶月莊確實會更自在。”說罷笑起來,“我奶奶很會燒菜,除了今天的粥,還有很多品種,每次我去之前,她都會翻菜譜,研究新的一種出來。即便是很簡單的蔬菜粥,也會煮得很好吃。”說着說着,他便神往起來。
“看來,你的細心和能幹就是拜石奶奶所賜呢。”
美麗的女孩,巧笑嫣然。賀天於她三言兩語間,突然聽到自己心底深處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那是層層冰凍的心河在開裂,以至於密不透風的防護終於在不經意間多出縫隙。
如果不是突然響起的電話鈴,他覺得,自己真的會不由自主湊上去,輕輕吻住她。
且絕不是褻瀆,而是爲了也可以嘗試守護……
電話是宋詩筠爸爸打來的。聽宋詩筠回答的內容,大抵猜得出,還在繁帝華的宋先生很不放心自己的女兒,又是問出去玩的事情,又問晚上女兒吃什麼、喝什麼、準備幾點睡覺。應該還有:“睡覺要蓋被子,被子蓋好了不要亂蹬之類的吧。”羅嗦得好長。
賀天小心翼翼把自己內心出現的空隙修補起來,起身離座,向宋詩筠做出告辭的手勢。
第二天一早,賀寧兮打電話給他,讓他把宋詩筠送去英華。
下午放學,賀寧兮又陪着宋詩筠,親眼目睹賀天把宋詩筠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