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天躺在牀上,突然聽到一聲巨響,接着,失魂落魄的楚正哲便一頭衝進內室來。
許伊菲請了長假,從早到晚常駐這裡。這會兒,她正喂賀天喝水,看見楚正哲一味橫衝直撞,眉頭一皺,厲聲喝道:“這是你家啊,門都不敲就闖進來,還用那麼大勁,外面那門被你撞壞了怎麼辦?”嫌惡剜了一眼,又冷哼:“就算看不見,你自己製造出來的後果——小天被連累受了重傷,在這裡修養,你竟然都忘記了嗎?虛虛糟糟的,真是叫人不省心還很煩!”
“媽!”賀天躺在那兒喊,旋即又說:“我喉嚨不舒服,想吃點潤喉的。你去給我買點梨來。”
許伊菲臉一轉,浮起笑容溫和道:“這事,我馬上讓英姐(護工)去做,媽媽要在這裡陪你。”
賀天皺着眉:“我都沒什麼事了,偶爾也能自己起來一下,你去買梨吧,啊。英姐不懂品種,我的口味還是你最瞭解。”
許伊菲這個母老虎,瞬間化身委屈小貓。沒奈何,她拎着包出去。
賀天叫:“小哲。”
楚正哲這才拖了張椅子,在他牀頭旁邊坐下來。開啓吐槽模式,說啊說啊,楚正哲眼淚就掉下來:“我爸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用?我這麼沒用的兒子,操心的,當然都是沒用的事情。我都說了,奇幻馬戲團那夥人,到東州,目標就是他。他根本就不相信。”
“和楚叔說,這是我爺爺講的了嗎?”
“啊!”楚正哲肯定之後,抹了一把臉,垂頭喪氣道:“我好失敗,真的。從來沒這麼覺得過,這麼幾天,殫精竭慮,該想的都想了,該做的都做了,竹籃打水不算,還被我爸爸如此瞧不起。”
太陽的光輝普照,外面的花園被一片燦爛的光輝籠罩。涼秋,這般情景真該叫人雀躍。十幾棵桂花樹團團栽着,香氣盪漾開來,整間病房都沉浸在美好之中。窗臺上還有今天剛剛放上去的菊花,奼紫嫣紅,看起來賞心悅目。
但是,這一切,都感染不了他。
楚正哲對着賀天,說了好多好多:“我從懂事那會兒起,就很想做血影堂裡最頂尖的少年特工。看水聖、火影教別人技藝時,每次都想上去,把那些我並不怎麼在意的人打倒。可是那會兒起,除了紫藍叔,每個人都打壓我。明明說好一對一,對方被我打中一拳之後,他那邊所有的幫手就全衝上來羣毆我。’
“我剛脫離肖威那會兒,你覺得我叛逆,不服管教,其實我心裡面多羨慕你,學業有成,有父親疼愛。我沒想過自己後來也會被送去上學,但是,那時候的你,和那時候的我不一樣,我能感覺。所以,我挑你的刺,甚至,想毀滅了你。’
“賀叔叔給我‘爸爸’一樣的感覺,這讓我很謝謝他,不過,他對我再怎麼好,他不是我爸爸。我希望有那麼一天,這樣的關心,這樣的疼愛,從我爸爸哪裡來。今天,我差點就跑不掉,再次被湯普森和石貅那兩個傢伙抓走,他突然來了。在人羣后面,看到他的身影,我從來沒這樣激動。我覺得我找了那麼久,終於把最想要的那個東西找到了。他和吳英、嶽恆山站在那裡,也不出手,湯普森、石貅,還有其他人就都退了。我撲到他懷裡叫‘爸爸’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小時候那會兒的自己。’
“可實際上,他依然還只是鐵面冷心的楚鐵龍。”
“小哲——”賀天一直認真在聽,聽完了,深情叫他這麼一聲。過了會兒,賀天才輕笑道:“楚叔鐵面不假,可是,我知道:他的心,比我們所認識的任何人都要熱。”
“他就是從來沒重視過我這個兒子。”楚正哲眼眶再度紅起來,拼命忍,最後還是吸了好幾下鼻子。他給自己抽了兩張紙,擦了眼角,又擤鼻涕。
等他把廢紙扔掉,賀天才說:“也許有事情是我們都不知道的。”
“我想請你跟我爸爸去說。”
“你不認爲:我們其實也該等等?”
“我爸爸聽你爸爸的,也聽你的。”
“小哲——”
“小天哥!”
賀天不響了。好半天,賀天緩緩點頭:“我會按照你說的,好好同楚叔叔談一談。”
“一定要提防沈燕枝,最好——”說到這裡,楚正哲還顯稚嫩的臉上殺氣重新浮現,“還是殺了她!”
賀天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外頭門響了,楚正哲從椅子上站起來,買梨回來的許伊菲滿面春風,託着兩個貴妃梨進來:“鐺鐺鐺鐺——”帶着旋律的開場白之後,她看也不看楚正哲,走到賀天牀邊:“你最喜歡吃的,媽這就給你削皮、切塊。”
賀天說:“小哲也要的,多削兩個,也切成塊。”
許伊菲鼻子一皺:“知道啦。”
隨後便是長假的最後一天。賀天肺部恢復很好,住院期間,已經可以不用臥牀。胸口的斷骨夾板固定住,他本人則能夠下牀活動。打電話給楚正哲,確認楚正哲已經乖乖坐上回哈省的高鐵,同時,他也連連答應楚正哲:一定會關注奇幻馬戲團,一定保護好天河和楚鐵龍。
住院的日子非常無聊,桂花香裡又泡了四天,賀聆風、許伊菲、賀寧兮一起過來,把賀天接回雅筑。
回到雅筑之後,賀天的斷骨也長起來不少。當今很先進的骨因子促生素加速骨頭恢復,又過一週,他連夾板都不用帶。工作以聽彙報爲主,批示工作佔有羅志斌代管。回到家,他便和沈雪吟恢復了互動。
時隔半個月,住在綠景小區的沈雪吟的手機,再次收到來自恆遠鋼鐵公司總經理賀天的短訊。
“還好嗎?”
簡簡單單三個字,正和叔叔嬸嬸吃飯的沈雪吟百感交集,不知道該心平氣和回一句 “還好”,還是應該把這大半個月以來自己內心的不快,趁這個機會如實表達一遍。
首先,那天他那麼高調,開着一輛炫酷無比的寶馬,把她從單位接走。隨後的工作日,她可就被淹沒在各種各樣的質疑、猜忌和妒恨中。
綠景三美首當其衝。
胡蝶萌可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仗着優越的家世,動人的儀態,以及出色的容貌,她在綠景,一直如同女神般的存在。由於眼高於頂,所以一直在尋覓。賀天那一款,本來應該爲她準備的纔對。
在她們那羣女孩的生活裡,熱戀之中,男朋友應該出現的狀態是這樣的:短訊不斷,電話常有,女孩有事,隨叫隨到,颳風下雨,必定主動到場問候。
但是賀天自我曝光之後,二十幾天,人間蒸發。
別說有了事情隨叫隨到,有一次又颳風又下雨,沈雪吟可以連雨衣都沒一件,頂風冒雨騎車回家。路上被周思華的車濺了一身水,胡蝶萌把車窗打開一點,嘲諷道:“大寶馬今天沒有來接嗎?又不是搞活動、來促銷,好好的男朋友,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王依晨“咯咯咯”直笑:“我是看到了臨時演員拍電影吧?”
周思華則道:“別是看了一場假的‘灰姑娘遇上青蛙王子’。”
風蕭蕭兮雨水寒,沈雪吟渾身溼透,眼睜睜瞅胡蝶萌升起玻璃,周思華開着車壓水而去。
電話沒有,短訊沒有,沈雪吟在單位,常常以爲自己的手機壞了,不停拿出來看,搭班的王老師又開始酸話:“那個男朋友沒有再聯繫你,對不對?小沈啊,不是我非要多嘴。談戀愛這種事情,一見鍾情固然重要,門當戶對實際上還是具備非常嚴謹的現實意義。”
下面的長篇大論全部涉及地域和門第鄙視鏈,說得沈雪吟委屈又十分難過。
其次,就輪到她那個勢利眼病症集中的嬸嬸啦。
趙媛慧利用自己的朋友圈,把恆遠總經理和自己侄女的戀愛消息散發出去。這是一招破釜沉舟。
趙媛慧本身在商場,朋友圈非常容易普及到各大商場。恆遠總經理的家人需不要逛街呢?恆遠總經理的下屬需不需要逛街呢?他們當中只要有一個人聽到這樣的傳聞,恆遠總經理自己的圈子就會被點爆。
首先,這絕對可以驗證和沈雪吟一起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恆遠鋼鐵的總經理。
其次,如果這個“總經理”就是真的總經理,那麼,衆口悠悠,也可迅速坐實侄女和這位鑽石級乘龍快婿的戀情。
可是,熱切期待了好幾天,雖然沒有人出來爲她闢謠,可是,真不真、假不假那位“恆遠鋼鐵總經理”也沒有接下她的招,別說父母出面、登門拜訪之類,就是和沈雪吟聯繫聯繫,都沒了。
沈玉和責怪趙媛慧:“逼太緊啦。這還沒怎麼樣呢,就搞得人盡皆知。”
趙媛慧又是失落又是自責,可是,嘴還是要硬:“只能說明你那個侄女在人家心裡份量不夠。天定的姻緣拆不了,知不知道?像這種,被稍微說一下,就受不了,‘呼’一聲,突然就飛了,那是煮不熟的鴨子,根本不是沈雪吟那個小丫頭的菜。”
一線城市的人,很是不屑三線城市的人,這種歧視,便從單位在擴展到綠景小區叔叔的家裡。
趙媛慧很是不看好老公侄女的女性魅力,用她的審美說;“你沒臉蛋,沒身材,上過學也就是個幼兒園老師,除了唱歌跳舞還拿點起來,詩詞歌賦會嗎?樂器能到演奏級或者專家級嗎?家庭也就那樣,還不如我們家靜華,好歹你叔叔也是個**人員好不好?我們嫁女兒,東州半套房子沒問題,你爸你媽能陪什麼?”
剛剛端菜上桌,不顧沈玉和皺眉撇嘴裝咳嗽,車軲轆話趙媛慧又說來着。
沈玉和聽不下去了,舉着筷子訓斥趙媛慧:“還讓不讓人吃飯?還讓不讓人吃飯?”
趙媛慧眉毛一豎:“我有說錯還是怎麼的?年輕帥氣又有爲的男人是好,可那種男人靠譜嗎?能要嗎?就算想要,他也那麼想要她嗎?”
“啪!”沈雪吟將手機拍在桌子上。
沈玉和與趙媛慧被嚇得同時一抖。
“可嚇死我了!”趙媛慧跟着嚷起來,“死丫頭你想造反啊?”
“他聯繫我了!”沈雪吟點開賀天的來訊,放在趙媛慧面前。
趙媛慧一喜,很快不屑的表情又陰雲一樣爬上來。“喲喲喲喲喲,”乜斜着眼睛,趙媛慧嘲諷道,“三個字而已,我還以爲是‘我愛你’或是‘好想你’什麼的。‘你好嗎’?一看就很敷衍好不好?”
沈雪吟已經快成即將被氣炸的氣球,她拿起手機“啪啪啪”打了一串:“一個小時之後到綠景小區我叔叔家樓下,到時不來,我們就分手!”
消息發出去,沈雪吟豁出去,是生是死看這一回。如果那個恆遠總經理真的來了,說明:她在街上被那麼一撞,撞來的是好運。但,如果沒有,不過就是被胡蝶萌、王依晨等,以及嬸嬸,把說過的那些話再說上半個月、一個月,甚至更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