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襲,一彎可憐的月亮在雲層中隱隱現現,沒膝的野草在風中起起伏伏,好似浪濤洶涌的大海。
花著雨凝視着幽藍色的天空,一顆一顆的小星星,是那樣清澈而明亮,好似明亮的眼睛。
“我已經想好了,我答應東燕瑞王的親事。”花著雨頭枕在手臂上,仰面躺在草地上,緩緩地說道。
蕭胤立在她對面的一處高坡上,月光斜籠着身體,是那樣挺拔而修長,雕琢般的臉龐在月光下半明半暗。聽到花著雨的話,他受驚一般地回首,眸光深深地凝視着花著雨,紫眸中,說不出是什麼情緒,有憤怒,也有悲傷。
“丫頭,你真的願意嫁給鬥千金?你就這麼願意離開我嗎?沒有一點捨不得嗎?”蕭胤說道,低沉的聲音中竟是隱匿着一絲酸楚。
自從知悉了花著雨是他的妹妹,他便叫她丫頭,叫的親切而溫柔,就好似好久之前就想這麼叫一樣。這些日子,他陪着她圍場狩獵,草原跑馬,對她極其呵護,百般寵愛,極盡寵愛。
鬥千金和西涼國主前來求親都被他斷然拒絕了,拒絕的很乾脆,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花著雨原本還以爲,他還會將她當做政治工具的。未料到,他竟然沒有。
這令她還是非常意外的,也讓她有一點感動的。
說起來,真要離開他,心底深處還是有一絲淡淡的不捨。但是,她不能留在這裡。
“我也總要嫁人的,何況,我覺得鬥千金不錯,若是拒絕了,以後到哪裡找那麼好的一個男人。再說了,我嫁給鬥千金,還能爲北朝和東燕聯盟出一分力,多好的事情啊!”白瑪夫人說了,若是要平安逃離,只有利用出嫁這一條路。若是貿然出逃,是逃不出蕭胤的手掌心的。
蕭胤回首望着她,神色依然清冷,柔聲勸道:“丫頭,我不要你爲北朝出力,我只要你以後過的好,過的快樂。你真的喜歡鬥千金嗎?從何時喜歡的?我不信,你會這麼快喜歡上一個陌生人!”
“其實在那幕達大會上,當他不惜冒險從雪山爲我採回來雪蓮時,我便有些喜歡他了。”花著雨低低說道,眯眼瞧着蕭胤,只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在月光映照下,泛着大理石般的清冷光澤。
他死死盯着花著雨,眸中情緒變幻莫測,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又最終無法說出口一般。
“一見鍾情?!”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聲音冷得似乎能將周圍的空氣凍結。
他迎着天邊的冷月,負手凝立在夜色之中,久久地一言不發。碎落的月光灑在他肩上,就好似爲他披了一層寒冷又孤寂的流霜。
月色將他的影子拖長,他整個人就好似一隻孤獨的鷹隼。
他站在那裡很久,久到花著雨幾乎以爲他成了冰雕,他才驀然轉身,一字一句地說道:“丫頭,我曾經發誓過,這一生,無論你要做什麼事,我就算赴湯蹈火,也要爲你做到。既然你真的願意嫁給他,那大哥便去稟告父皇,就說你……就說你答應了鬥千金的親事。”
這一番話說完,他好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花著雨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頓時五味陳雜。
接下來的日子,花著雨再沒見過蕭胤,或者說,蕭胤再沒有來見她。
終於,到了出嫁的那一天。
一大早,喜娘們便將花著雨叫了起來,開始爲她梳妝。
白瑪夫人作爲花著雨名義上的奶孃,一早便過來了。她對着銅鏡,將花著雨的一頭墨發打散,用梳子慢慢地梳着。
“小公主的頭髮真好,像是緞子一樣。”她低低喟嘆着,心中,應該是想起了真正的卓雅公主。
花著雨心中也有一絲酸楚,任由白瑪夫人將她的頭髮梳通,挽成漂亮的髮髻,再穿上寬大曳的錦繡裙袂,靜靜坐在妝臺前。
日光透窗而入,身上紅色的嫁衣,如同雲蒸霞蔚般耀眼。
吉時就快到了,一羣喜娘圍着花著雨說着吉祥話,誰也沒想到,屋門忽然被人退開,蕭胤踉蹌着走了進來。
“你們......都出去!”他一開口,濃烈的酒氣便襲了過來。
“殿下,您這是怎麼了?”白瑪夫人一把扶住蕭胤,擔憂地問道。
“殿下飲了一夜的酒,已經醉了!”尾隨在蕭胤身後的迴雪輕聲說道。
花著雨透過流蘇珠串怔怔望着蕭胤,這是她第二次見他醉酒,那幕達大會上那一次,她不知他是否真醉了,但是這一次,她卻能肯定,他是真的醉了。
他脣角掛着笑意,很燦爛的笑意,嘴角好似合不攏一般,一直笑一直笑。漂亮的紫眸朦朧迷離,醉意氤氳。
“你們......都出去,我和......丫頭說說話。”他將屋內的人都哄了出去,啪地一聲將門關住了。
他回身望着花著雨,一步一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笑嘻嘻地望着她。
“丹泓,不,丫頭,我的妹妹,不對,銀面修羅,你......今日,好漂亮啊!”他掀開遮面的珠串,笑吟吟地望着她。
花著雨被他的話震住了,銀面修羅!
什麼時候,他已經知道她是銀面修羅了?
花著雨腦中疾如電閃,忽然記起從梁州回來時,恰好在夜裡遇見他在草原上狩獵。當時不及細想,現在想來,他或許是去過樑州的。那麼,他看到了銀面修羅劫法場,聯想到她也去劫法場了,所以就猜想到她就是銀面修羅。
只是,他從來沒有問過她過去的事情。或許,他根本就不在意她的身份。
蕭胤說完話,忽然伸手掀掉花著雨頭上的鳳冠,一把將她粗暴地掠入懷裡。
“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最愛的女子,最愛的......”他貪婪地盯着她絕美的臉,醉意朦朧的紫眸好似野獸的瞳,要將她吞噬一般。
“你知道麼,我曾經很恨你,恨你代替了溫婉,我也曾經欽佩你,可是直到那一晚,當你忍受着蠱毒的折磨,看着你痛楚,我覺得我比你還要痛楚。那時,我才發現,不知何時,你已經開始左右我的情緒,佔領了我的心,可是我卻一直不知道。你就好似罌粟之毒,讓我在不知不覺中迷戀上,等到發現時,卻已經晚了,再也戒除不了了。你爲什麼是我的妹妹?”
“爲什麼?”他好似聲討一般,深眸中全是悲慟,很深很深......令人不忍心去看。
“上天爲什麼要給我開這樣的玩笑!連愛的權利都不給我!你是我妹妹也好,只要我能日日看到你,我會寵你,永遠地寵你愛你,可是,你爲什麼要嫁人,爲什麼要離開我!”他一把攬住花著雨的腰肢,緊緊抱着她。
於情愛之上,花著雨是一張白紙,她曾經欣賞過姬鳳離,但從未試着愛過也沒有被愛過。但看到蕭胤如此,她心中隱約泛起一股酸酸的感覺。
或許,對於蕭胤,她也並非完全無心。但是,她現在,根本不能去愛。
她掙扎着,一把將蕭胤推開。
醉酒後的蕭胤根本不是花著雨的對手,踉蹌着跌倒在地上,袖子拂過桌案,打翻了桌上的胭脂,灑落在純白的地毯上。
氤氳的紫眸有瞬間的清醒,他低下頭,狠狠地不斷地捶打着如同漿糊一般的頭,漆黑的墨發垂了下來,隱約,有晶瑩的水珠從髮絲的間隙滴落,落在地毯上的胭脂上,暈開一片妖冶的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