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在門口的黃狗安穩地躺着,從出生起,它就知道自己的職責就是看家護院。有聲音遠遠地傳來,它陡然驚醒,豎起耳朵聽了聽,馬上跳起來汪汪叫。只一會兒便見車從彎路上拐過來,它使勁地叫:家裡來人了。
來的不是別人,而是陳厚朴帶着陽起石,在金主任的陪同下來到了亞麻子的家裡。
“好不容易養大了,卻掉溝裡了。”亞麻子垂頭喪氣地坐在門口臺階上,頭也不願意擡起來,當初把扶貧工作隊送來的羊殺吃掉了,如今又將工作隊送給自己的牛掉山溝裡去了,這與殺羊吃掉一般無二,一個性質一樣的結局。
“快泡茶吧,這麼大的人怎麼不知道如何招待客人呢?”金主任用腳踢了踢亞麻子,提醒他說:“木頭啊,你的好事來了,陽主任聽說你家的牛從崖上摔下去死了,特地給縣城單位領導彙報,動員單位大院裡的職工家家戶戶的購買你家的死牛肉,三斤兩斤的不等,這不,你的一頭牛肉還不夠分享呢。”
陽起石接過話茬口說:“你不用難過,我們農科所領導非常重視,發動職工購買你的牛肉,還派專車專人專門拉牛肉呢,車子就在村部門口,你只需要叫人將牛肉擡上車就行,我返回縣城後負責收錢,有了錢,你就可以再購買兩頭小牛,這樣一來你家因禍得福了。”
亞麻子不聽則可,聽後嘣地從臺階上跳了趕來,拉着陽起石的手說:“你們工作隊真好!”
陽起石還打開手機給陳厚朴看:“你看一看,我的朋友圈,萬能的朋友圈也幫我銷售了五十斤牛肉,我一併按照市場價格賣給他們了,我告訴他們,這是深山牧場養的野牛,肉嫩,皮薄,且天然純瘦肉型的,大家一看,瘋搶了一般,還紛紛要我多帶些牛肉給他們過年時吃新鮮的呢。”
看來,這養牛和養山羊會大有前途的。衆人感嘆着。
陽起石對金主任說:“我想去看一看耿婆婆。”
走上了羊腸小道,迎面出現一片村莊。耿婆婆就住在前面的一個獨立的小垸子裡,推開門,裡面的牀上蜷腿半臥着一位瘦小的老太。見到來人,老太呆滯的眼神越發失焦,只是表情仍舊平靜。婆婆下地勞動時因爲很晚從地裡回來的時候,腳摔斷了,臥牀不起已經有幾個月了。
走進耿婆婆的家門口時,只見門口坐着仨智障兒,傻傻地望着他們笑。
金主任說耿婆婆當年也是百裡挑一的美人坯子,16歲時由父母包辦嫁給了同歲的表哥,生下三個智障、聾啞又無自理能力的兒子,爲了不讓兒子在自己去世後捱餓,耿婆婆用數年時間,攢下三千斤的稻穀用十個大缸裝着。
對於是否牽掛着三個智障兒子,耿婆婆用含混的嗓音對陽起石說:“我現在要死了,也掛念不了了。”但就在幾天前,她還在叮囑大兒子,待自己百年之後,一定要掙錢照顧好兩個弟弟,“不要讓別人笑話我們”。
大兒子走到最裡側靠牆的竹椅上坐下。於是,三個兒子齊集在婆婆的牀頭,之後都罕有交流。唯一能夠提醒時間正在流逝的,是不斷從天窗落下的雨線,滴答墜入室內接雨的木桶和臉盆裡。三隻公雞在屋裡來回踱步,偶爾的打鳴將室內的昏暗與幽寂打破。似乎所有的沉默都飽含默契,又出於無奈。
除了3個兒子,婆婆還生有2個女兒。大女兒已在幾年前去世,二女兒嫁到了附近的鄉鎮。之所以生出智障兒女,村裡人都推測,可能與近親結婚有關。婆婆一家建不起新房,只能一直居於那幢靠山老屋裡。至今住了多久,已沒人能說得清,每逢雨天,雨水就從瓦破殘樑的屋頂灌入室內,在不平整的地面積下一汪又一汪的泥水。在婆婆的臥室裡,懸着一盞燈泡,這是家中唯一的電器。
隨着丈夫去世,照顧三個智障兒子的重擔,全落在耿婆婆一人身上。生活雖窘困,她骨子裡卻要強得很,既不允許三個兒子去別人家討吃的,也不允許他們上村裡的紅白酒席吃飯。至於農活家務,更是婆婆一人獨當。她拖着年近九旬的身軀,在地裡吆牛犁地、插秧種田。正因勞動力有限,家裡四畝地只種了一半。爲了守着三個兒子,她很少離開過家裡,就連九公里外的小女兒家,她都沒法去走動。
福白菊知曉了她的情況,提出要把他們一家四口接入敬老院,供他們食宿終老。但婆婆堅決不肯。“她覺得丟人,只要自己活着,就覺得有能力照顧兒子。”
婆婆還教會了兒子基本的生活技能。教智障兒勞動並非易事,單就做飯一項,如何生火洗菜,何時下米,何時煮麪放油鹽,又如何盛飯洗鍋碗,每一個動作,婆婆都要拆解成無數手勢一遍遍地教,直到他們全都印在兒子微弱的意識中。此外,她還教會了兒子砍柴和種地。——當太陽照到大門,就做午飯;太陽落下,就做晚飯。晚飯一過,就早早睡下,以此宣告一天結束。如今除偶爾曬會兒太陽,婆婆幾乎不再下牀。她已不能自行翻身,每餐僅吃小半碗稀飯,雖然意識清醒,但大部分時間她都不再說話,只是臥在牀上發呆,與之說話也要靠在耳旁大喊才能被聽見。她比誰都清楚,自己即將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
金主任介紹,耿婆婆母子四人多年來一直享有低保,隨着今年五保補貼上調,當地已將其三個兒子的低保轉爲了更高的五保。除此之外,她每月還有一定的老齡補助。村裡已經將她家列爲重點扶貧對象,爲其選好了一塊宅基地,準備籌措資金爲她興建平房,除了享受政策標準補助的資金之外,其餘所有的建房費用都由福白菊承擔。
談到這裡,大家都有些想念福白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