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竹長嘆一口氣,竟是顯露了些疲態,他道:“早就在局中了……”
一時間二人都不再講話,這局布了那麼多年,也不知究竟網進了多少人,如今半途還殺出個王爺,硬是將本就不怎麼幹淨的水攪得更混了。瞧着那王爺看小掌櫃的神情,多少二人還是有些貓膩的,再來,看小掌櫃的氣度,也絕非“父母雙亡,無處討生活了,流落至此,正好被莫掌櫃救了”這麼簡單。
不就是個謊話麼?誰不會編。
“你真打算和他合作?若是將來他反咬一口……”蕭景綺擔心的是慕容竹往後的日子不好過。
慕容竹截斷蕭景綺的話,說道:“他不會。”
“你就那麼肯定?”蕭景綺的神情帶着明顯的不屑。
慕容竹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他不會只反咬一口,而是想……扼斷所有可能的危害。”
“那你還……”蕭景綺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那你還想要和他結盟?帝王家的人,心思都不可猜,你這豈不是與虎謀皮,自找死路嗎?縱使你有蓋世武功,‘兩拳難敵四手’這種道理你也不懂嗎?”
“他想幹什麼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但是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還不一定。”慕容竹勾起一邊的脣角,那個笑容帶着勝券在握的意味,莫名看得蕭景綺一陣發寒。
“你究竟想幹什麼?”這麼些年過去,蕭景綺是越來越不懂身邊這個人在想什麼了,慕容竹自是不會回答他,他也不再糾纏,只是說,“你當真要……”
話還沒有開口,蕭景綺見慕容神色不對,說不上是個什麼神情,就是無端看的人心裡發悶,蕭景綺也算是識趣兒,忙將話題挑開了,他說:“那若竹衣衫的人既然是被陳嘉帶在身邊的,我們便去會會,你說他是路遙,我說不是,我們就打個賭,誰要是輸了,就教對方自己的獨門絕活。”
“說的倒是輕巧,你那身輕功我能學得會嗎?我的劍法,又豈是你三天兩天就能悟得出的?再者,你沒見着陳嘉敢一個人將那人帶在身邊麼?身邊的暗衛定是少不了。”慕容竹搖了搖頭,否定了對方的想法。
蕭景綺皺着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怎麼只要是一遇到路遙的事兒,你就變得那麼奇怪?”
慕容竹挑起一邊的眉,問道:“哦?你倒是說說看,我怎麼個奇怪法了?”
“畏首畏尾,想去管又不敢管的。你就說說,當年他離開慕容山莊,雖說看似與你無關,但倘若不是你……他又怎麼會走?”見慕容竹臉色沉了幾分,蕭景綺將那其中淵源一筆帶過,接着說,“你沒有派人去尋,說是他有着翻天覆地的本事,便由着他去闖蕩,我原以爲你是真的放手了,雖然知道你不可能就這麼甘於次位,但說不定唸對方是多年知己,隨了他去。可是這幾年,你明裡暗裡又開始打探他的消息,當你發現他像是蒸發了一樣消失在這茫茫江湖之中時,又派遣了多少密探暗中尋訪,蛛絲馬跡都不放過。不是我說你,便是連你自己的親生兒子你都沒這麼放在心上吧?”
“景綺!”
“你也別發火,我句句屬實。”蕭景綺最不怕的便是慕容竹這種被人戳破心思時的懊惱,“怎麼樣,趁着夜色,去看看?”
“去哪裡看?”慕容竹面無表情地接道。
蕭景綺從袖口拿出一張帛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說:“我是不是太久不務正業,你都不知道人送美稱是什麼了?”
“‘神盜手’果然名不虛傳。”他只是笑。
蕭景綺巴博書遞給慕容竹,癟了癟嘴,他說:“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沒有一次能有是好意思。”
“怎麼?你倒覺得,這是別人擡舉你纔給的名?不管這名傳到哪兒,都不是個好意思。”
蕭景綺不同他鬥嘴,徑直拉開了房門,走了出去,慕容竹看了手中的帛書半晌,無奈一笑,跟着走了出去。
沒有變,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有變。
慕容竹站在一座民居前停住了腳步,月色如水,靜靜灑在門前那棵已有些年歲的樹上,微風拂拂,樹影幢幢,襯得慕容竹心也靜了下來。
蕭景綺從院牆之間翻了過去,沒有半分客氣。時間還早,屋裡沒有燭光,看模樣,像是人還沒有回來。
來這裡那麼長時間,他總是不敢往這邊走,生怕又會見到那個人,心裡還是念着他在樹下舞劍的模樣,他在廚房裡偷吃的模樣,他在房裡看書的模樣,一走到這兒,腦子裡就都是他。
“你不進來看看?”蕭景綺從裡邊開了門,活似自己就是這屋的主人,“杵在門口算是怎麼回事兒?你進來瞧瞧有沒有什麼發現。”
“我又不是名捕。”慕容竹想也麼想就應到。
蕭景綺和炸了毛的貓兒似的,直接就跳腳了,他說道:“我們這會兒是在辦正事兒!”
“怎麼?我也是在說正事兒。”慕容竹展開摺扇,輕輕搖了起來,蕭景綺恨得直咬牙,這個睚眥必報的。
“咦?”蕭景綺開了門,發出了一聲極爲輕微的疑問。
“怎麼?”慕容竹正了神色。
蕭景綺指了指桌上的棋盤,看了看身後的慕容竹,說道:“這棋局很怪,明明很多地方可以提子了,卻仍是擺在這裡,你看看,執黑的一方完全就是在亂下一氣。”
慕容竹沒有應聲,他當然知道這棋局爲什麼那麼怪。看來這次夜探早就在人算計之內了,既然如此,慕容竹也不打算掩飾什麼了,直接掏出火摺子點燃了燭火。
“你幹什麼?有點着燈下手的嗎?”
慕容竹指了指那棋局,說道:“人家候着我們來的。”
“這是個什麼說法?”
“你和路遙下過棋嗎?”慕容竹反問。
蕭景綺側過身不看慕容竹,心道:有這麼個人佔着你的眼你的心,我躲都來不及,還同他下棋?我又不是閒得慌。
“我和他下過。”慕容竹自顧自地說着,“我下的是圍棋,他卻下的是五子棋,那種棋沒有棋路,單憑着你的算力,要麼把對方引進你的局,要麼顧着對方的局,旁的訣竅沒有,單單就一個字——巧。”
“那陳嘉擺着一局棋放在這兒,是個什麼理兒?”
“不過是爲了告訴我們,修遠便是路遙罷了。”慕容竹說着。
蕭景綺回過頭看他,也不見對方眉眼間多了什麼神采,還是那麼風輕雲淡,和當年看着路遙走出慕容山莊一樣。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我不信。”慕容竹答道。
蕭景綺笑了,他問:“你是不信修遠便是路遙,還是不信……路遙還活着?”
慕容竹聽言看着蕭景綺,眼中寒光一閃。見此,蕭景綺才放了心,眼前的人才是自己認得的那個慕容竹,爲了權勢地位,他可以拋下一切,自然包括路遙。也許。蕭景綺還是加上了這兩個字,也許能拋得下路遙。
“你都知道了?”慕容竹問。
蕭景綺捻起一子,放在嘴邊,吹了吹上面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施施然一笑,應道:“‘江湖百曉生’也不是浪得虛名的,和他相交這麼多年,旁的不說,情報得的還是挺多的。你做的事兒,我沒有一件不知道。”
慕容竹擡眼,嘴角勾起一抹笑,蕭景綺和他對視,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