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闕

天知道阿南的腦子裡在想什麼,我跟在阿南後面的時候,看着她一跳一跳的背影,心裡竟是有些氣不過的感覺。

憑什麼我見不見馮嫣兒,還得她楚司南說了算?她不過是仗着我喜歡她。

可是我真的是喜歡她,看到她高興,心裡便也像是灌了蜜一般。

“我不知道見了馮嫣兒後會說什麼。”我對着阿南的背影警告她,“說不定我心一軟,就答應放她出來了。”這就是我對阿南赤~~裸~裸威脅了,“阿南到時別後悔此時做出的決定。”

阿南沒有回頭,她還在極力裝做走得莊重的,只是腳底下的節奏藏也藏不住,“皇上的決定的可是金口玉言,到時說了自然算數,我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她背對着我,向我揮着她的小拳頭。

馮嫣兒給她的一個張紙條此時就在她拳頭裡。

我恨不得掰開阿南的小拳頭看看那紙條上面寫了什麼。阿南是打算把歸命侯那邊的事一手包辦了。她不讓我參與。她怕我把事情搞大,輿情對南人不利。

阿南現在越來越奇怪了,剛纔,她對馮嫣兒提出的最後要求竟是:“你求我吧,你若是哭着求我能打動我,我就安排你見皇上。”她站在馮嫣兒牢房門外這樣對馮嫣兒說。

然後她就那麼睜着大眼睛,等着馮嫣兒衝她哭。

我當時幾乎笑出聲來,以爲她是想看馮嫣兒落魄的樣子。

馮嫣兒果然哭了。這女人的眼淚來得容易。她撲在牢房的的柵欄上呼天搶地,求阿南到我面前美言幾句。她將天下能說不能說的卑微語言全都在阿南面前演練了一遍。這女人到也是好本事,居然這麼會裝可憐示弱。

可阿南並沒有因此高興,她只是看得專心,把馮嫣兒說的一字一句的全聽到耳朵裡去了。到後來,連馮嫣兒都覺得有些累了,“你還要怎樣?”她問阿南。

這兩個女人的交流我看不懂。

阿南皺着眉退了出來,嘴裡還不知唸叨着什麼。

我算是服了阿南。

“你只要告訴我那個李逸在闈場中用名字就行了。”我對着阿南的背影說。

“那個馮嫣兒不肯對我說,她留着與皇上做交易呢。”阿南在前面搖頭晃腦,“現在就看看皇上對付女人的手段了。我去將何家那個嬰兒弄回來。”她向我又搖搖她的拳頭。

看樣子,馮嫣兒還真與阿南達成了交易,而我就這樣被阿南賣了。

“我不想再看到馮嫣兒了。”我說。

“那皇上也不想抓到李逸了嗎?”

阿南走了。

把我丟下給馮嫣兒。

我嘆了一口氣,也許阿南是對的,我若是知道了李逸在闈場中的姓名,找他的確簡單許多,可我不想與馮嫣兒做交易。更遭的是,阿南竟然不陪我,她去安排人突襲歸命侯府了。這事倒的確得靠她,畢竟她是南鄉公主,她在那些南方降俘中說話比任何人都合適。

而我,只得聽任阿南安排。

馮嫣兒已經被人帶到一處偏殿,帶着枷跪在一旁等我。

我不知道這女人到了這個時候腦子裡在想什麼。反正我才邁入殿堂中,就發現她看我的眼睛一亮。

“皇上!”只這一聲,就讓我想起了上回在江南審的那個演戲的小丑。原來人的表現真的能和演戲一樣誇張。

如今的馮嫣兒不比從前了,沒了合宜的宮裝,也許還缺了點裝飾什麼的,這女人看起來憔悴了許多。以前那容光煥發的頤指氣使的樣子,換成了此時的諂媚嘴臉。

“皇上!”這女人眼淚流了下來。膝行着向我撲過來。她帶着重枷,挪動可不容易。

若放在以前,我是多麼捨不得這女人柔弱的樣子。

可現在,我連退數步,“我要李逸在闈場中的姓名。”我直截了當。可這樣子,也有些像是我怕了她。

好在那女人一定能比我還弱。那女人根本好像是弱不禁風,連身上的枷也承受不住似的歪倒在我的腳下。她在地上蠕動着,用一雙可憐巴巴的眼睛看着我,“奴家一個弱女子,連刀都擎不起來,可他們卻還是給奴家戴着這勞什子。我……嚶嚶。”

她嬌弱無力的樣子應該不是裝的,馮嫣兒本來就養得嬌,又一味的吃那什麼桃花露,弄得越發柔弱了。

我招招手,讓人進來給她去了重枷。馮嫣兒不過一個女人,雖說是心黑手狠,但以她現在的處境,對我其實也沒什麼威脅了。

那女人去了枷後,立刻在我腳下磕了好幾個頭。

“奴家知錯了。”她在我腳下說,“奴家再也不敢了。以前奴家被馮公收爲義女,貪圖富貴嫁給皇上,是奴家不知天高地厚。奴家嫉妒楚賢妃,奴家嫉妒林美人,這些奴家都認了……可奴家對皇上的心……”

我有奇怪的感覺,好像纔不過一小會兒,這女人又變了樣子了。

“等等。”我說,“別提那些不相干的,朕只問你爲何幾次三番要用鉤吻害朕?”

這女人以爲我忘記了她給我喝鉤吻的事了嗎?且不說上一世,這一世她也三番五次害我了。雖然多半是借刀殺人,可這事總不見得還能抵賴。我雖然糊塗,生死之間卻還是能分得清清楚楚。

馮嫣兒又開始哭了,一直哭着爬到我腳邊來,她親吻我的靴面,“我沒有辦法啊,皇上!皇上已經知道,奴家不過是她們買來的可憐女子,這一切都是他們逼的啊!奴家若是按他們說的做,他們就要揭穿奴家身份,那時奴家就得死。奴家怕死啊。奴家一介女流,哪裡能擋得住他們的威逼。妾實實也沒做什麼,說來說去不過是些小女人的手段,多說幾句話,哄過幾回人,爭風吃醋也是尋常事,哪裡能夠撼動皇上的威儀。”

我的眼睛惶惑的向門外看去,希望看到此時阿南走進來。馮嫣兒的話聽起來看有些道理,她不過是個煙花女子,不知怎的捲入了這場權力鬥爭,她這樣的女人,即決定不了別人的命運,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更何況這女人此時哭得說話都上氣不接下氣,臉上也是淚水衝開了脂米分和髒污,衝出了斑斕的欄杆。我從未見見馮嫣兒這個樣子。

“皇上可憐可憐奴家吧,”馮嫣兒還在我的腳下,縮成顫顫巍巍的一團,“奴家不要做什麼淑妃了,奴家也不要什麼摘星閣。奴家只要能侍候着皇上,哪怕是當牛做馬也沒關係。”

阿南呢?她憑什麼就這樣把我丟給了馮嫣兒,她真的不怕馮嫣兒這樣柔這樣嬌的女人再一次佔據我的心嗎?阿南憑什麼對我這樣放心?她怎麼就知道我一定能通過考驗?阿南若是真的在乎我,她此時就應該出現在我的面前,我都不需要她向馮嫣兒這樣放□段,只要她向我笑一下……

馮嫣兒正仰着臉看我,“皇上,奴家好害怕……”她悄悄的上來,抱住了我的腿。她的眼睛裡搜索到了我眼中的不安,似乎明顯的亮了一下。

沒有阿南,我也很害怕。我腹內的鉤吻雖然已經排清了,可那不時發作的疼的記憶還印在我的腦子裡。馮嫣兒不該擡頭的,她這一擡頭,讓我看到她的眼淚後面眼睛裡的毒。她又在盤算什麼?盤算她是不是再一次穩拿住了我?

我死過一次,唯一學會的就是:太輕易流出來的眼淚常常不值錢。

我有些明白阿南的意思了,她就是想看看馮嫣兒這種女人的眼淚還有多大的能力影響我。阿南這是對我不放心啊。她知道我有時會莫名的對美人心軟,比如現在,我又心軟了。她肯定早就料到。

我側了頭,聽自己的心跳。我好像真的聽到了,我的心跳得有力而沉穩。自從我等到了阿南那曾經爲我流下的一滴淚,這顆重新復活的心臟就再也跳不出其它的節奏了。

“李逸在闈場中用的名字!”我冷冷的對着腳下說。

我是再一次提醒眼前這個女人,我剛纔的問題她還沒回答呢。她休想再影響我的心境。

可馮嫣兒永遠是避重就輕的高手。“奴家怕。”這女人還在矯情。她把我的關注當成一件可以討價還價的事了。而且,她還有本事將討價還價做得不露聲色,

我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看樣子,朕是沒辦法讓你吐露實情了。”

我不介意,反正我不和這女人作交易。

我看到這個女人的驚慌,“皇上,奴家這條命就算是活着,也只爲皇上活着的啊,難道皇上忘記了奴家曾經一次次只爲皇上跳舞,只爲皇上唱歌,只爲皇上……”

我一點點從這女人懷裡抽回自己的腿,“李逸也好,你也好,都是非死不可。”我簡單的說,“你說與不說都是一樣。”

我總有辦法找出馮嫣兒那個情郎的,用別的辦法,但我不和這個女人作交易。阿南說得對,她害死了多少人啊,遠的不說,就這小小的宮中也已經好幾條冤魂了。她看起來是可憐,出身於煙花不是她的錯,被人利用威逼不是她的錯,祈求一點憐愛不是她的錯。可死的那些人呢?他們又有什麼錯?尤其我那還在襁褓中的懋兒,又有什麼錯?

我真蠢,居然曾經想過和這個女人作交易,什麼深窺無間!分明就是我自己給自己做了一個套。

我明白了!

“不就是李逸用的名字嗎?奴家告訴皇上,只告訴皇上還不行嗎?”眼看我就要抽身,馮嫣兒尖叫了。

我一腳踢開馮嫣兒,大步的走了出去。

阿南!阿南就站在外面的陽光裡,春天柔和的陽光照在她臉上,讓她看起來恬靜而輕盈。她懷裡抱着個襁褓,手還輕輕的拍着,襁褓裡的孩子安靜的睡着了。

阿南就那麼在陽光下半眯着眼睛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走過去。

“是懋兒。”阿南動作輕柔的把孩子順過來給我看。

懋兒只會睡覺,現在把個小臉睡得紅撲撲的。我摸了摸這孩子的臉。

“歸命侯那邊,我拜託酩香先生去了。有馮嫣兒的手書,還有我南鄉公主的身份,讓他休想過繼到何家的孩子。”

我點點頭。“我這裡沒有問出什麼來。”我對阿南簡單的說,“我不愛看那女人哭。”

阿南也是隻點點頭。

“阿南就沒有什麼要說的?”我問。又看看阿南懷裡的孩子。

阿南還是怕我變心吧,她把懋兒都抱來了。我有那麼不可信嗎?阿南真是個傻女人!

阿南想了想,“其實,我覺得無論什麼人,哭起來都挺難看的。”她居然一本正經地說,“再美的美人都經不起一哭的考驗,什麼梨花帶雨啦,什麼蓮清含露啦,全是騙人!”

我哭笑不得,這就是她看了半天馮嫣的哭之後的心得!所以她就要考驗我!她真以爲我以前會喜歡馮嫣兒哭得臉上橫一道豎一道的模樣?這個傻阿南!

我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又去捏她小巧的鼻子,“我是容易心軟,”我說,“我承認。但,我不是因爲別人哭得好看才心軟。我是覺得對方心軟纔會心軟。阿南啊,你有時候在我面前露出一點點你的軟也沒什麼吧?”我說,“你就在在自己男人面前軟弱一回,好讓我有機會好好疼愛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