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宮 燃文
我說了平身之後,好一會兒,沒人站起來。有人本來已經在人羣中探出個頭來,一看別人都不動,又趕緊重新跪下副去。我注意到有人在用餘光看着馮嫣兒。
我心中不快,不由得皺了眉頭。
此時錢寶寶帶頭站了起來。笑眯眯的說了句:“太后還在後面等着皇上呢。姐妹們雖說都想多看一眼皇上,可也別讓太后心焦。”
她這一帶頭,這其他人這才66續續的都站了起來。
馮嫣兒還是不動。她反倒匍匐在地,“請皇上處罰臣妾。”
我故意乜斜了眼,當着許多人的面,用一種有些冷淡的語氣問:“馮淑妃何罪之有?竟要這般自責”
此時秋風肅殺,吹亂了人的襟袍鬢髮。就這樣在外面說話,總讓人有些不耐之意。況且馮嫣兒本是美人,穿個荊釵布裙也還上了脂粉,比暗灰的天色還要光鮮一層,讓人看着很沒誠意,倒像是做作。
馮嫣兒匐在地上,兩肩微微抖動,“皇上,臣妾有三大錯,一錯不知檢點,弄壞自己身子,不能陪皇上遠遊;二錯對後宮管理無方,竟沒看清何紫魚的真正面目;三錯我對自己家人約束不夠,纔會出我表哥季康這樣有辱門庭的逆賊。”馮嫣兒每個字都說得分外清晰,顯得格外慎重似的。說完之後,也還是頭也不擡,只匍匐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嗚咽之聲。
若是以前,我看她這般嬌弱,體不勝衣的模樣,一定會對她倍加憐惜。可現在……
我的臉上沒有笑容,“你既已知錯,我倒不忍狠狠責罰你了。只是你一直爲後宮之首,本該做出表率。女子之德,宜室宜家,家事都處理不好,怎能母儀天下。這樣吧,你也爲母后祈福,去爲母后抄上六遍經書。”
我沒有再讓馮嫣兒站起來,就直接示意我的步攆再次啓步。步攆從馮嫣兒的身邊經過,擡攆的小豎們腳下的飛塵在馮嫣兒頭頂繚繞。
我的步攆經過錢寶寶身邊時,錢寶寶向着馮嫣兒的方向一笑,率領衆嬪妃緊緊跟隨了上來。
我初回宮中的日子就在一堆的應酬和問候中度過。
何昭儀的事早在後宮中傳遍了。她回宮後,就一直被禁閉在自己的宮中等待發落。沒有人能見到她,她身邊的人,或賜死或關押的近半。原本烜赫一時的仁和宮徹底冷了下來。
馮嫣兒也突然不出門了。據說是身體不好。其實我倒是知道,那是因爲我回來的第一天沒有爲她留面子的緣故。後宮就是這樣,大家全看我的臉色行事,我的冷淡對馮嫣兒來說,那就如同,直接打了她的臉一般。
倒是阿南和錢寶寶兩人那裡都熱鬧起來,聽說去拜訪的人每日要喝掉成缸的茶汁。
讓我欣慰的是,阿南迴來第一天就去拜訪的馮嫣兒和錢寶寶兩個。還向每人都送了江南帶回的土產。可見阿南還是很乖的。我說的話,她記住了。
等她把宮中有些頭臉的嬪妃都拜望遍了,我封她爲賢妃的事也就不會再有人感到驚訝了。
封阿南爲賢妃不過是一折小小的封冊,沒什麼莊嚴的大禮。那些褒獎她賢德的詞句都是我自己隨便填的。阿南那性子,我有時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方好。所以也就揀好聽的用了兩個。不過是個賢妃,看在她救了我這皇帝的面上,朝中沒人反對。
我順手連阿南身邊那個阿瓜也賞了一封銀子。這樣的恩寵也表明了一種態度。
聽說阿南打扮得儀態萬方接受了別的嬪妃祝賀,可惜我也沒有時間去看。
封了阿南同時,我也把錢寶寶擢升爲昭儀,填了何紫魚的位置。至於何紫魚何時遷入後宮某一處冷僻的舊宮殿,則由母后隨意指定。我連問都沒問。
我那幾日忙的是何其一的案子,老九的押送,還有一些由此衍生出來事由。一時管不上宮中這些事情。只有一件事,我還算欣慰,我看到林美人的肚子已經明顯的凸了起來,我的兒子又長大了不少。
雲邊雁字成行,秋露成霜。等我終於空閒下來,才發現洛京的秋已深了。
傍晚時分,從我住的乾元殿出來,擡眼便看見幾處火紅的楓葉。我想起阿南自從在路上與我有些賭氣,這幾日連看都沒來看過我。只有我冊封她那一日。潦草的向我磕了一個頭。算是謝過了我的恩。
阿南其實骨子裡有些許公主脾氣,傲得不肯輕易向人低頭,連我也不行。
我踏着零落的枯葉沿着永巷走向長信宮。這一回,我先使了眼色,不讓長信宮守門的小太監驚動阿南。等我邁過門檻,一眼就看到長信宮的花池裡,秋菊已經半殘,斜斜的歪在地上,也沒人剪去。
宮中的太監看見是我,便向宮中一株老柏下嚕嚕嘴。我這纔看到阿南穿了一身墨綠的宮裝,正半歪在樹下一張竹榻上。手裡捏了一張紙,在全神貫注的看着什麼。菊藥的香氣芳澤,與柏樹上麻雀的啾鳴,讓阿南的那墨綠的身上也染了一層秋黃。
我看到阿南的細而平的長眉輕蹙,秀麗絕倫,心中不覺一跳,又有什麼事讓阿南憂心了?
本來站在阿南榻邊的阿瓜此時看見了我。她立即跪下,大聲的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阿南被心動,快速擡起了頭,一瞬間收去了臉上的憂色,面上平靜如水,眼中明淨清亮。霎時間,把秋天的衰敗都洗淨了。她的手當着我的面,把那張紙折了幾折,收入了她寬大的袖中。
“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她一邊說,一邊離了榻,就想向我下拜。
我一把托住她的臂,“算了。”
我四下看看,故作輕鬆的問:“阿南你怎麼不叫人掃了永巷的敗葉,剪去那萎了的殘菊?”
阿南這才仰起頭來看我,“不捨得。總覺得它們還留着一線生機,不想它們就這樣被遺棄。”她這麼說時,小臉上帶着認真的表情,雪白的臉上那一點點紅暈映得天邊的微雲都亮了。
我捏起手指輕輕彈彈她的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給鄧芸那小子的詔書已經到了鄧家。爲了能快些送到他手上,朕可是折了好幾匹快馬。”
阿南有些驚訝,“這事爲什麼要急?”
我笑,“再不急,我怕他得了相思病。”我這話是玩笑。真實的原因是,馮驥已經提出了新的兵部尚書人選。我知道鄧芸來了當不了兵部尚書,但我覺得也許我能把他安插到關鍵的地方幫我盯着點。此時馮家的兩個兒子都在四處與人交遊,洛京城中馮家公子的宴席日日不斷。
看樣子,馮驥已經急着爲以後做準備了。
阿南歪了頭想了一下,“這兩天淑妃身體不好,已經多日沒有去拜訪母后。我去看她,她也避而不見。”
“那又怎樣?”我有些不耐煩。
“她今天向母后請求,想讓家裡的女眷來看看她。”阿南的嘴角噙起一絲笑意,“母后已經準了。”
“來就來吧,”我不以爲然,“既然母后都已經準了。”
阿南的眼睛轉了轉,“聽說這回派的是馮淑妃的妹子。是什麼六小姐還是八小姐來着?”阿南撓撓頭。
她看我的眼神又有點不懷好意了。那狡黠的目光分明是有些想看我笑話的意思。阿南在這種時候就顯得有些不長心肝。她難道一點也沒想到這種事對她自己是個威脅嗎?她還真是一點也不在乎我。
我索性嘿嘿笑了一聲,色眯眯的做遐想狀,“馮淑妃自己就長得是個絕色了,她居然還有妹子!不知那妹子長得如何?”
“想來也是絕色。”阿南肯定地說,“以前都不曾聽說馮家有這麼多女兒。人家悄悄的養在深閨,若非絕色,何必藏着怕人去搶呢?”
我心裡一動,突然明白了。什麼進宮探望,大概又是新的美女來我面前展示了。就像馮嫣兒十五歲那年一樣。
這一回,我索性把阿南捉進我懷裡,不僅好好捏了捏她的臉,還故意在她後面肉多的地方也捏了兩把。“你怕朕被別人搶去就直說,用不着這樣旁敲側擊。”
阿南瞬間語塞。
我知道阿南還沒有喜歡上我,我也猜測她心裡怕是還有別人,但這些天,我痛定思痛,覺得我與阿南間,總還是缺了點什麼。我縱然很急,可也得等等阿南。她的心還沒準備好到我這邊。所有猜測,我會深深的藏在心底,永遠不會說破。我承認,我是不敢,可這又怎樣。阿南現在是和我在一起,我不信還有人能把她搶去。
“剛纔朕好像已經對你說了第一件事,”我說,看着阿南好看的臉,“現在朕還要說第二件事……”我故意賣個關子。
果然,阿南一下子緊張了,她緊緊抓住了我的袖管,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期待的樣子,“皇上,是什麼?”
我的手悄悄的在這個時候伸向她的袖管,不動聲色的摸到了她剛纔折起的那張紙,隨手抽了出來,插入我自己的腰帶裡,我的臉上努力浮起無賴般的表情,“阿南,你去泡杯男人養血滋補的茶來朕就告訴你。”
阿南吧嗒着眼睫,無可奈何的看着我。小小的鼻頭都皺起來了,顯然是對我很不滿。
“快去!”我催她。
她萬般無奈,只得乜斜着去了。
我暗笑一聲,誰讓阿南沒有功夫,這下鬥不過我了吧!
我假裝踱步,很閒適的走到那種了藥的宮牆邊,裝作在看草藥的長勢,背過那個傻乎乎卻眼尖的阿瓜,偷偷展開那紙看了一眼。很奇怪,紙上只有“與弦共舞。”四個字。這有什麼值得阿南那麼專注的盯着看?不過這字體倒是頗惹人眼,豪闊中又帶着些雅意,竟是別有意境。不知爲什麼,我對能寫出這樣字的人,有了些好奇。
我又把那紙快速的摺好,插回腰帶裡。
阿南正好捧了茶杯折出來,墨綠色的小人在生氣,好像要着火似的。憤憤的把茶杯塞到我手上。
“滋養的?壯陽的?”我問她。
阿南不說話,薄薄的脣抿成一條線,臉上擺出一付:“你愛說不說的表情。”
“阿南先喝一口試試,”我嘲笑着,一邊向她遞茶,一邊用另一隻手去拖她的袖管。那張紙又妥妥的回到了阿南的袖中。
阿南被我拖到了懷裡,但她倔強的扭過臉去,“男人的滋補茶,女人怎麼可以亂喝?皇上不信我,就把茶倒了!”
我嘿嘿一笑,把茶汁一下子全倒入口中。然後府□,湊向阿南的耳朵,在她的耳窩裡舔一舔,“第二件事就是,我今晚要翻阿南的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