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機智 燃文
“說說昨日傍晚的事。”我冷聲吩咐如意。
“昨日傍晚時分,皇上和兩位娘娘用膳的時候,何昭儀身邊的得力公公,曾在外面船舷邊站了一會兒。”如意口齒清晰,“按理,他該來何昭儀身邊侍候的。”說到這裡,如意乖覺的閉了嘴,看着我的臉色沒有說下去。
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在看何昭儀。連阿南那看何紫魚的眼神裡,都露出了點不忍。
好一會兒,何紫魚才暴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她突的跪在我腳邊,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臣妾的手下,在船舷邊站一下也是罪嗎?楚修儀自己在窗邊那麼久,皇上怎不追究?更何況,難道楚修儀手下從來沒去過船舷邊?”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何紫魚好了。若不是他的父親,若不是她巴結馮嫣兒,我估計她這樣的人,在我的後宮,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殺的。這一次,我帶她出來,真是帶對了人!
現在的我,其實是有些害怕,怕死。連睡覺,我都覺得自己該睜着一隻眼睛。自從洛京出發以來,我早安排人盯着船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一有風吹草動就來向我彙報。我連他們相互之間的一個眼神也不放過。更何況他們與外界的聯繫。
所以,我知道何紫魚身邊的太監,那個叫得力的,在船舷邊丟了東西下水。我本來還想暫時壓着此事,誰想何紫魚自己作死。她難道不明白,我之所以不動聲色,只是因爲投鼠忌器,想把事壓到金陵再說。她的表現可真是讓我失望,失望極了。
倒是阿南,她看着我,沒有太多的吃驚,似乎早就知道我背地裡乾的事情。她這一回,不用我問她,她自己格外顯得小心翼翼,“我這回出來,只帶了一個阿瓜。我早與阿瓜說好,不許臨窗,不接近船舷,不許與外人說話,走路不得四顧,別人問話,一問三不知。”說完,睜着一雙大眼睛,無辜的窺視我。
阿南這樣一說,她那個小丫頭,圓滾滾的形象好像一下子躍入我的眼簾。那孩子的確永遠低着頭,邁着小步子走路。安靜的從來不發出任何聲響。
我相信阿南真是這樣約束她的阿瓜的。事實上連她自己都是這樣約束自己,她很少說話,儘量把自己放在我的眼皮之下。在船上也從不亂走。原來這一切,竟全是有意爲之。
何紫魚這回帶了八個內監宮女出來。若不是我的限制,她大約還能多帶一些。她不懂得約束自己,連手下也放肆慣了,這回報應來了。
我一聲令下,我身邊那些如狼似虎的侍衛就撲了出去,直奔何紫魚的艙房。我冷冷地別過臉,不再看跪在我腳下的何紫魚這個愚蠢的女人。船舷之外就是無邊的黑暗,我眼下還無力撕開它。但至少,我是個帝王,哪容得下我身邊的人做出這種事來。說實話,從今天的事來看,我心裡暗暗讚賞着阿南。我沒有看錯她。
不一會兒,我的護衛回來報告:“得力自殺了。”
我一愣,突然有些明白,這事,絕不簡單,以何紫魚的腦子,哪裡會作出這樣縝密的安排。這些事,顯然是另有人在指點何紫魚,而這人,和馮家纔是真正的主僕關係。只可惜,這個人不瞭解阿南。沒有想到阿南有多麼小心謹慎。
“把何昭儀身邊所有人都看管起來。”我說。懶得再多說什麼。何紫魚真的太沒腦子了,都不值得我一顧。
何紫魚的哭聲突然暴發了出來。不過現在哭已經沒有用了。我的手下毫不客氣的把她拖了下去,緊接着她的哭聲也小了下去,想來是我的手下用什麼東西堵了她的嘴。
我一回過頭去,臉上就不由得想掛起笑容,好在我剋制了。趁着阿南還在發呆,我拉起了阿南的手,把她牽到我的書房中,我坐下,讓她老老實實立在我面前。我嚴肅的看着眼前這個低垂着眼瞼的小東西。我雖然讚賞她的謹慎,但同時也覺得有點受傷。原來她無時無刻不是在防備着我,原來她從一開始,就擔心着跟着我出來會傷害到她。
“阿南,”我說,“朕以前的確不信任南人。但那是以前,朕現在不會那樣了。朕知道,朕是皇帝,只要是在大肇的土地上,朕就得公平。即使這些想殺朕的人是南人,朕也不至於就此遷怒於全體南人。”
我的大船繼續着它的航程,艙房內,如意只爲我們掌了一盞燈,一塊小小的光影,隨着船底的波浪微微有些搖曳,不穩定的把我和阿南圈在一起。她就站在我面前,細瘦的身影繃得直直的,她在想着什麼。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對我說出來。“皇上,”她在我腳邊跪下了,可我突然發現,她就算跪下的樣子,也有一股子傲氣。“皇上注意到最裡面靠牆角的那個人了嗎?就是頭髮裡藏了紙卷的那個人。他與其他人可不一樣。”阿南說話慢吞吞的。
那人有什麼不一樣?我沒注意。我努力回想。
阿南的眼睛又在向我一閃一閃了,我覺得受到了誘惑,一瞬間有點走神,“阿南你說什麼?”
“我說那個人是應該是從洛京來的。”話一說出了口,阿南便沒打算退縮,她那倔犟的小脾氣又暴發了。“那個人雖然與其它人一樣光着腳,但他的腳趾是併攏的。和那些常在船上生活的南人不一樣。常在船在生活的人,腳趾因爲長期用力扒着船板,五趾都是分開成扇形的。”阿南用她蔥白的手,在我面前比劃那些人腳趾的形態。“應該是這的……而不該是這樣的。”她邊說邊將自己纖長的手指分開併攏。
我盯着她的手看。這雙手會撫琴。
“皇上!”
“啊!那隻能證明他不是南方的船家,”我忙說。有些敷衍她。
“同時,他還常騎馬。”阿南的聲音有些高了,她開始與我爭辯。與以前一樣,她一旦發現,我不聽她的,就開始死犟死犟的與我爭辯,“皇上有沒有注意那人的腿。他的腿可是羅圈腿,膝處完全並不攏,這種腿形我只在皇上的騎兵衛隊見過。如今的大肇,別說南方,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能有幾家整天騎馬的?而這人年紀也並不大。”
奇怪,剛纔那個矜持的阿南到哪裡去了?剛纔那個裝得恭順的阿南哪裡去了?眼前跪在我腳下,細細的脖子梗着,說話如連珠炮,目光中全是倔犟的小東西又是哪個?
“皇上!還有他拇指內側的硬繭!剛纔搜他髮髻時,他曾試圖掙扎,轉身時,我看到他捆在背後的手了……”
好吧,一切又回到了正常,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阿南了。
我仰頭望着艙頂,盤算了好一會兒,“你是說此人是朕的軍中的出身。”
“是!”阿南肯定地說,“而且一羣南方人中,有他這麼一個異類。足以見得他就是領頭之人。”
“所以,阿南認定是朕的人想殺朕。”我故意懶散地說。這對我並不意外,可是由阿南說出來,我心裡總有些疙裡疙瘩。
阿南的頭又快速垂了下去,又不看我了。她這是在等着我暴怒,同時在等着這一回與我爭論後的下場。我悄悄的觀察她,琢磨着她心裡此時的忐忑。真是可憐又可愛的小東西,明知會觸怒我,可還是忍不住要說出真相。
“你回去睡吧,”我終於放了這侷促不安的小東西,她是我的,以後有的是時間與她算賬,今天時間不早了,現在也睡不上一個時辰天就該亮了,暫且放了她吧。
她小心的看看我,有些不相信似的,烏溜溜的眼珠子一閃一閃的。
“去睡覺!”我說。最近我對她還不錯吧,她是不是感受到了一點點?
江都一帶,騎馬的大肇官軍人數的確不多,基本都是由洛京調來。具體的說,他們的調遣都是由馮驥安排,由何其一發給官憑。我已經很久沒有過問過此事了。
如果真如阿南所說,是我的人出了問題,那麼只能說,我的確對自己的軍隊太疏於管理了。
我故意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阿南快走。我自己還得想想明後天的行動,現在情況有變,我得快速離開江都,直奔金陵而去。
到目前爲此,我還不太緊張,所發生的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這種小規模的行刺,與其說是想殺我,不如說更多的是在試探。甚至,目標也許不是我,而是阿南!
是今天何紫魚的表現提醒了我,他們是想借這機會讓我與阿南離心,甚至想就此要了阿南的命,所以纔會準備那樣一張紙來栽贓阿南。今天抓到的這些人,只怕都是不什麼重要人物,他們只是派出來的敢死隊。明知是以卵擊石,還是不錯代價。
當然,就算這只是阿南的危險,也是我帶給她的危險。那些人一計不成,肯定還得想別的辦法。只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後宮爭寵的延伸,又或者,這裡面有更深層的目的。
我剛纔沒有向阿南說破這一點,因爲我想,只要她一直在我身邊,別人就奈何不了她。而且如果我動作夠快,說不定能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只有一點,我參不透它。細細瘦瘦的阿南她真的能觸動那些人的利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