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闕 燃文
我冷靜了下來。阿南此時的目光平靜如水,她也開始慢慢穿衣服,比我沉穩得多。“皇上不如先去探探馮家那邊的動靜,看看馮公是不是知道了此事。”說完長嘆一聲,“馮淑妃病着,不好打擾,不然倒可以麻煩她派人去家中問問。”
她話說得綿軟,不着痕跡。
我想了一下,“此事倒也不用麻煩淑妃,朕可以親自去馮公處問問。”
“皇上要出宮嗎”
“嗯,可是不會走遠,就去一趟馮家而已。”我已經不打算出城去建章營了。阿南說的對,那裡還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能貿然以身犯險。
阿南此時已經又穿好的褻衣,披了一件鶴羽的氅衣下了牀。她走到窗前,當着我的面拉開那妃色的窗簾,“皇上看,此時已只見星斗不見殘月,夜已經深了,外面黑得很,皇上若要出宮,請多帶人馬。”她瘦伶伶身影臨窗而立,竟是仙姿飄逸。
我有些恍惚,再一次覺得今天着實可惜,不然我也許就捉到了位仙子,從此再也不用操心她飛去。
“皇上?”阿南覺察到了我的走神。
“阿南不用擔心,我當然會帶着我親衛中的精銳出去。而且,我不過是去馮家找馮家兄弟下棋。在這京城之中不會出什麼事的。”我想好了,我去馮家,以馮家兄弟爲人質,讓馮驥去處理什麼建章營的譁變。這樣至少能把事拖到天亮再召集君臣商議怎麼辦。在情況不明之前,我不能輕動。
而只要我盯住馮家兄弟,想那馮驥也不敢妄動。
“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事。”阿南安慰我,“建章營一直是先帝的精銳,現在也很難有人能撼動其根本。”
阿南說的道理不錯,但既是出事,總得有所折損。也許是兩改俱傷,對我終究是沒什麼好處的。我心裡明白。
此時,如意已經把我收拾妥當,我該走了。
我戀戀的看着阿南,“阿南可得記住今天所見,沒事時好好想朕,我們下回繼續。”我說着上前抱住阿南,在她臉上很響亮的叭了一口。
阿南臉上才消下去的粉色又透了出來。
“阿南你去睡吧,還有大半夜,你不用爲我守着。”我說,“你本不用起來。”
阿南搖了搖頭,“今天我也睡不成了,明天一早,我得臨時辦個小宴。現在得準備起來。”
我不明白,挑了眉看阿南。
“我若不辦,明天馮淑妃就得扶病起來操辦,我不忍心啊。”阿南笑。
我這纔想起,我後宮諸女,多半出身官家,外面一動,內裡必有異常。阿南這是未雨綢繆,幫我穩定後宮的意思。我再一次在肚裡後悔,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納這麼多女人進來。或者說,我當初選用人材就沒走對路子。本應該選賢與能,而不是重用外戚。
阿南想的周到,我擁着阿南的手臂不由得緊了又緊。這才轉身離開。
臨走時,無意中看到,宮中所養的幾隻白鶴竟都睡在了阿南的藥畦之下。阿南的長信宮,果然是處雅地。
這對我是難熬的一夜,我人到了馮府,心卻又在宮中。馮家見我帶了這麼多人進了馮府,一開始也受了些驚嚇。但他們裝做好像完全不知道城外建章營出事似的。馮驥那老滑頭甚至在我面前連呼:“怎麼可能?”
我裝傻,只讓馮驥一人出城去看,自己和戶部侍郎馮進兩人下棋。馮進棋藝很好,但他卻故意輸給我,連輸兩局。馮邁則在一旁觀棋,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
我知道,讓馮驥去處理此事也不是什麼太好的計策,但事已至此,我只能抱着兩敗俱傷的決心。在忐忑中,一真在馮家守到了天亮。
早朝的時候,馮驥趕到了兩儀殿。
馮驥比別人到得晚了一步,他一來,就邁着大步急匆匆越過已經站好班列的文武羣臣,“建章營譁變之事,臣已經清查過了。”他聲音很大,壓過了所有議論的嗡嗡聲。
大殿之內瞬間安靜下來。
我向前俯□,作出很急切的樣子:“馮愛卿快說說,建章營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我猜,從昨晚事發,到現在,建章營出事的消息大約早在權臣中傳遍了。不然爲何今日告假的官員一個都沒有?
“的確是有官兵譁變,但臣已經爲皇上彈壓下去了。”馮驥有些倨傲的揚起了下巴。“領頭鬧事的是個六品校尉,名叫郭興安。臣帶了人一去,那些譁變軍便因害怕而潰散。郭興安騎馬逃走。餘下的亂兵,已或殺或抓。皇上可要親審?”他這麼說時,那陰鷙的目光向我一掃,竟讓我遍體生涼。
我看看馮驥,“建章營的雲麾大將軍曹定怎麼沒跟你一起來見朕?”昨天的扎子就是此人遞給我的。此時不見此人,我哪能安心。
“曹將軍要處理後續,一時來不了。他的辭呈已經託臣帶來了。”馮驥從懷裡掏出點什麼東西來。遞上給我。
我有些疑惑,曹定也是父皇時期的老人了,以前我與他打交道雖然不多,可他一直看起來忠心耿耿。如今這是怎麼了?
“還有一些東西,是臣從那郭興安住處搜得。不方便在朝堂之上呈與皇上。已經叫人送到皇上御書房了,敬請皇上御覽。”
馮驥看起來井井有條,又博得一些朝臣在下面稱讚。
我慢慢在自己的龍椅上坐好。微笑着看馮驥,“馮大將軍辛苦。”我說,“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這一回,事情處理得真快。”
我看到了丞相李濟一直在下面欲言又止,甚至急得搓起手來。我也假裝沒有看到。朝堂之上就是這樣,馮驥既然警告我不方便說,那麼我不說就是。至於什麼東西還要我回御書房私下去看,我並不着急。我心裡冷笑,馮驥真以爲我還是以前那個我嗎?會因爲女人而大動干戈?他曾經在我身上用過的伎倆如今可是不好使了。建章營就是建章營。大肇最好的軍隊之一,不會與女人有關。
若不是阿南昨天提醒,我到也沒想到此事又是要在後宮作文章。我不過是稍稍冷了一下馮嫣兒,就能弄出這麼大的事來。
退朝之後,我讓如意拎着馮驥遞上來的那包東西,從御書房直奔阿南的長信宮。而我自己,則撣撣袍角去見母后。
母后的坤寧宮,此時已經沒了鬱鬱蔥蔥的葡萄,母后也不能再在屋子外坐着。天氣實在是冷了,院子裡只有還沒來得及弄走的枯枝敗葉堆成的小堆,算上裝點了景緻。
我踏進她老人家屋子時,母后正盤坐在窗前的榻上,擁了皮褥看她宮中的小宮女在地上打鞋樣子。
“喲皇上來啦。”母后看到我,一下子笑開了,“難得今天過來的早。想和娘多說一會兒話嗎?看你這次回來都忙成什麼樣了!當孃的都覺得見你這兒子是見難得的事了。”
我還是挨着母后的身邊坐下,看一眼這那些小宮女手上的活兒,“母后這是在做棉鞋嗎?做給誰穿?”
母后牽了我的手,笑,“今天一早,楚賢妃說要請客,我心裡便想着該做鞋了。我年紀大了,楚賢妃那裡的熱鬧我不去趕,讓她們姐妹自己樂呵去。只是我提醒她,以前你父皇在時的規矩:入冬若有出征用兵之事,宮中都得爲前線將士做冬衣棉鞋。我讓她今天宴飲時,別忘了提醒衆姐妹知道。”
我一驚,拉母后的手不覺用了力,“母后怎知兒要用兵?”
母后微笑,“宮中都知建章營的事了。皇上登基到現在,一直主張鑄劍爲犁,馬放南山。時間久了,部曲們難免懈怠,反生出事來。也該動動了。聽說你昨晚上在楚賢妃處過夜,今天一早她便要請客。我也就明白這事萬一聯繫到宮中,只怕又是軒然大波。我這是給她們都添點事,也免得她們生事。”
連母后都覺察宮中氣氛異常了?我不過是稍稍給了馮嫣兒一點冷臉。
我看了眼那些忙碌的宮人,母后立刻會意,叫她們退了下去。
“母后,我想裁撤後宮。”我直說了出來,“重組軍隊反在其後。”
母后一下子沒明白,“後宮怎麼了?建章營那邊的事,難道竟真與後宮有關?”
我點頭,“馮公讓人送了一包東西到我御書房,說是從譁變軍官處搜得。我一看,竟都是宮中之物。其間還有幾封很曖昧的信件。像是女人寫的。”我嚥了一口口水。心裡有些難受。
那包裹裡的東西我沒細看,已經把它交給了阿南。阿南應該可以查出那些金珠的由來,還有那信上的字體出自何人也應該很快就能知道。我這人,本來只喜歡馮嫣兒一個,對宮中的大部分女人都沒什麼情誼,可看到這些東西,還是心裡難過。
母后這下明白了,“竟是內外勾結之事嗎?這娘倒是沒想到。是什麼人竟從宮中看出了馮淑妃失勢,敢讓人挑戰馮家了?”
我搖頭,“這事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會用人。我不該給人重用外戚的映像,讓人覺得有機可乘。”
男人愛偏愛一個女人,本是人之常情,以前父皇也是有偏愛的。可父皇在朝堂上用人,卻是看人的本事,很注意平衡與鉗制,絕無私偏之處。我之所以會弄到這麼狼狽,實則與我用人有關。
但我還是打算裁撤後宮。後宮人太多了,我有不能全都愛上一遍,反倒多出許多事來,真正是害人害已。
母后明白了我的意思,只微微嘆了口氣,“馮淑妃本還想引薦她的妹妹進來,看樣子,皇上也不打算收了?”
“不要!”我堅決的說,“我已經想好了平衡之道,人是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