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闕

121闕 燃文

我派到馮府的斥侯、派到長春坊的斥侯、派到洛京城中角角落落的斥侯全都沒有任何關於阿南的消息。阿南好像憑空在這座大城中消失了。

我嚴令手下繼續盯着這些地方,不能有半點放鬆。同時又覺得事情越發渺茫。

其實,阿南不是那種很容易被人綁架或騙走的人。阿南聰明,而且,她雖不會武功,卻身上總帶着那些藥。不動聲色間,隨時都可以向敵人下手。

想打阿南主意的敵人,自己的能力得多高才行!我看馮驥沒這本事,李逸也差得還遠。

更何況,今天的貢院門口我安排了多少人啊!,層層防衛。還有鄧芸安排的人,鄧香的勢力參與。在那麼多眼睛的關注下,敵方很難在衆目睽睽之下弄走阿南。

我心中着急,帶着一點點的希冀,我總覺得這事與阿南自己有關。、

回到宮中,我直奔長信宮。

因爲下雨,長信宮的花木入眼都鬱鬱蔥蔥。草木森然,配以點綴期間的奼紫嫣紅,入眼一片生機,不復冬日晶瑩闊大的景象。

我疑心阿南頑皮,藏身於草木之間,一進門便四下張望。

出來迎我的是紅櫻,看到是我,似乎有些奇怪,但她還是先恭恭敬敬的向我行禮。

我想了一下才說:“賢妃呢?”

“賢妃沒有和皇上一起嗎?”紅櫻隨口說,說完臉色大變,“賢妃早上出去時說是要去見皇上。”

我知道長信宮這邊是沒什麼希望了。看樣子紅櫻什麼都不知道。

“叫阿瓜來。”我說。阿南平日出門總帶着阿瓜,這回只是因爲事情特殊纔沒帶,但也許阿瓜知道些什麼。

紅櫻的臉色已經轉青,她看我的眼神全是畏懼,再說話時,嗓音已經在發抖,“阿瓜和楚小公子今天一早一起回公主府了,說是因爲下雨,怕經過公主府的山溪又漲水淹了院子。所以必需回去看看。”

我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居然是個全身而退的格局,看上去是早有安排。阿南能算天氣,連藉口都是現成的。

我不由分說先向屋子裡衝。屋子裡整整齊齊的,外間鋪了錦氈和琴榻,內裡帳縵翩然的睡牀。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看不出一絲混亂。但我知道,這不對勁兒。阿南本就身無長物,她自己也不介意。她寧可穿那種簡易的白衣,也不喜歡我給她置備的那些宮裝。她的便裝被我燒過,可後來她還是悄悄做了起來。看這些是看不出什麼的。

我發了瘋般在屋子裡一陣翻找,不見了冰清!

一盆冰水從頭澆下,我只覺得冰冷徹骨。

弦子肯定也帶走了他的彤弓。

我一開始還擔心阿南出了什麼意外,此時,我卻知道阿南這是有計劃的離開了,她走得乾淨利落,沒有絲毫留戀。

我跌坐在椅子上,呆呆的,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

阿南真的走了,我原來總存着點僥倖,明知阿南雖然沉默少言,卻是性子剛烈。 我也早知她說的會棄我而去,卻不想她會如此決絕的不告而別,她難道對我一點依戀也沒有嗎?

紅櫻已經知道事情不對了,她手上抱着一隻小花狗走了進來,小狗養得滾圓,還不太會叫,只能咿咿呀呀。不一時它就咬住紅櫻的袖子磨起它的牙來。“楚小公子走時,專門把太后娘娘送他的小狗囑託給奴婢,還說什麼怕抱走了太后心疼,要我好好照看。”紅櫻嚇得夠嗆,哭又不敢哭,只是一味的發抖,“奴婢太笨,竟沒想到……”

我呆呆看着這隻咬來咬去的小狗,手臂處昨天被阿南咬過的地方隱隱作痛。好半天我纔回過神來,他們這是都走了。

我揮揮手,這事怪不得幾個奴才,這事連我都沒料到,阿南的決絕誰也想不到。

“皇上,賢妃她是不是回了公主府?”紅櫻試探着。

我跳起來,明知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但還是大聲傳話,“快快人派人去公主府看看。”我想了想,“再傳鄧芸入宮。”

我此時腦子裡完全亂了,除了鄧芸,我一下子想不起還有什麼地方什麼人可以讓阿南容身。

可鄧芸好像料到了什麼似的,不用我去找他,他自己入宮送上門來了。

我的人才派出去不過一小會,就見鄧芸大聲叫着“皇上”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二哥給了我一個信兒。”鄧芸一進來就大聲對我說,潦草地向我一揖,“二哥他今天就要回山中去了。若皇上要見他,麻煩皇上親自跑一趟,去端門之外,銅雀臺下,洛水旁邊,一家名叫煮雨的小酒館。”

我的臉色到底有多難看我自己是不知道。可鄧芸這小子一擡頭,看到我的面色,立即向後連退幾步,“皇上,你這是病了嗎?”

我瞪着他。

這小子知機,眨巴着眼睛,一付了然的樣子,“皇上勿燥,”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這是二哥塞給我門房的。是二哥的筆跡不會錯。我門房今天值勤的孩子說,二哥一個人騎了他的白馬,沿着銅駝大街慢慢向南去了。”他想了想,“二哥還說了,他不會久等,得在天黑前入山。”

我沒接那紙條,只是自己在默默的盤算:鄧芸知道他二哥與阿南的事有關,顯然他認爲他二哥沒幹什麼。鄧香若是一個人出城的話,就是說阿南並沒有和他在一起。鄧香在酒樓上看到了什麼,所以他從酒樓上跳下來。阿南離開,他肯定會追上去。他追蹤阿南的結果會是什麼呢?若是追上了,他爲什麼沒有和阿南在一起,若是沒追到,他又怎能放心一個人回家。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走得很急,嘴裡大喊着備馬。

鄧芸也不多呆,他跟在我身後,嘴裡碎碎念,“阿南真是!我也被她瞞着呢,我絕沒想到她會選擇今天溜掉。”

我此時無心與這小子追究,看樣子他早知道阿南要離開我,只是沒想到是在今天而已。以後有空,我得一點點與他算賬。

“鄧掖門還是快去建章營吧,朕覺得最近不那麼太平,你眼睛睜大點。”我吩咐鄧芸。不管怎樣,我這皇帝除了家事,還得忙天下事。

如意跟在我後面小跑的追着我,“皇上,您還穿着章華錦服呢。”

我低頭一看,忙又折向我自己的寢宮。

不一時,我已經換了一件乾燥的黔色道袍,隨意用碧簪綰了頭髮。氈笠披風,裝扮成普通小富人家的公子哥兒模樣。棗騮馬早在等着我。我也顧不得那點小雨,飛身上馬,一路縱馬狂奔。

棗騮風馳電掣破開雨幕,蹄下水花四濺,清脆的響聲打破了雨中洛城的沉寂。

不出我所料,鄧香等着我。

此時因爲下雨,看不出天色,也不知時辰已經到了幾時幾刻。只覺得青灰色的天空下,這個**的世界處於半明半昏之間。

小小的茅檐酒館就在南門外不遠。出端門下了橋,一眼就能看到它傍河而建的簡陋身影。雨水順着茅草尖向下滴落,形成一片雨簾,雨簾的後面就是一塊破木板,上面寫着“煮雨”二字。

我老遠就看到鄧香臨窗獨坐,他早已換回他習慣的儒生白衣,瘦長清秀的身影顯得十分孤傲。也在我眼前陰沉的畫面中格外顯眼。

我輕輕一躍,一步跳入了酒館之內。小酒館中冷冷清清,鄧香是唯一的客人。

不等我來,鄧香自己一個人已經喝了起來。他的面前擺着他喝出的若干只小酒瓶。我到他對面坐下,他連頭也沒擡,只隔着窗,一味看向遠處煙雨中的高闕、碼頭。

鄧香總是這麼一派寡淡的神色,可我不相信他能放得下他自己心中那份希冀。人與人能差多少呢?我承認我不是個淡定的人,愛也好,恨也好,我都放在心裡,絕不忘記。鄧香就真能如他表現的這樣淡定嗎?我看未必,愛憎之心,人皆有之,鄧香只是無奈罷了。

不用他請,我先叫小二爲我添了碗筷,自己爲自己斟了酒。

“朕來了,你知道爲什麼!”我說。

我試着喝了一口酒杯中的村醪,竟是十分香醇,不比那宮廷中御用的酒釀差。我忙自己將面前的酒杯又斟滿了。

鄧香掃我一眼,“我知道皇上會來,且很快會來。”他的目光與我的碰撞,兩個人都感覺到了火花

“我早說可以賜你府邸。”我馬上說,“你也不是非得每天出城的。”

鄧香笑了一下,有些諷意,好像是嘲笑我看輕了他。

我們都沉默了,鄧香不是武孝楷,他一直都沒有想出仕的心。而在他眼裡,我的大度也不是那麼可靠。

我也斜過眼去看窗外,雨下到此時,反倒小了一些,天色也漸漸明亮,極目遠眺,能看到洛水河對岸洛京城那巨大的灰色輪廓。

“我這一世,其實什麼都不想要,”鄧香說,說完便是苦笑。

我的心便覺得沉甸甸的,天底下最難對付的,就是什麼都不想要的人,所謂無欲則剛,說的就是鄧香這樣的人。富貴榮華全不放在心上,這世上還能有什麼打得倒他呢?

“阿南呢?阿南你也不想要嗎?”我禁不住脫口而出。說完立即後悔了。

我怎麼能問他想不想要阿南?!阿南明明是我的!

鄧香大約已經喝了不少酒的緣故,竟是沒有對我這不妥當的問題有任何不滿。恰恰相反,他反倒是笑了起來,“阿南?我想又有何用?”他又開始喝酒,而且連飲幾杯。

我呆呆坐着,看着小酒館茅檐上滴下的成串水珠。

“我極愛阿南。”我的嘴裡突然吐出這幾個字來。

這幾個字,我甚至都沒對阿南說過。重生的我,原以爲我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了。可上天卻偏偏讓我遇到了阿南。

天知道爲什麼我就這樣突然的對一個人吐露了自己的心聲。而且更奇怪的是:這個人還是個男人、是一個和我一樣愛着阿南的男人。

我還沒開始喝酒,就已經昏了頭了。

鄧香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說,緊接着笑了,“不然我何必叫你來。”說完他又扭臉看向窗外。

這小子叫了我來,卻又吞吞吐吐,不知算是什麼。

我將眼前的酒一飲而盡,給他來個乾淨利落:“阿南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