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 134宮
我在窗口探入頭向着站在院門邊的鄧香大喊:“酩香先生稍等。”
本來還只是有些茫然的鄧香一眼看到了我,反倒比先前更窘迫了。他連退數步,索性躲到薔薇花叢的外面。
我得意一笑,知道鄧香這夫子見到我□的上身已經什麼都明白了。我倒是無所謂,還巴不得他看到呢。這下他知道他等阿南無望了吧?
我縮回房間,小聲叫阿南,“快把我的袍子還我!酩香先生來啦,定有緊急的事。”
“唔”的一聲,不一時,我的黑袍被阿南從內室丟了出來。
阿瓜和如意兩個帶了宮人早已經小跑着進來收拾幫忙。一陣子手忙腳亂。外間琴室又恢復了整齊。我也已經穿好的衣裳。
“阿南好了沒?”我又揚聲問裡面。
這回是阿瓜在裡面回我,“啓稟皇上,賢妃娘娘已經妝點好了。”
“那我叫酩香先生進來了。”
沒有迴應。
我肚子裡暗暗好笑,大聲宣了鄧香。
鄧香進來時。我已經擺好了姿勢,很隨意的半靠在阿南的錦褥上。由着如意爲我重新梳起頭髮。
鄧香的臉上還帶些紅,但他神色平靜,眼睛也不亂看,見了我這樣子,他只是含蓄的拱了拱手。
“你有什麼消息?”我直接了當的問鄧香,同時向他嚕嚕嘴,示意他自己隨便找地方坐下“朕這裡還沒有任何回信呢。”
我算過,南八營那邊沒這麼快,馮家被我盯得很緊,沒有消息是應該也還在等着消息。闈場那邊也是靜悄悄的。
鄧香在錦褥的另一頭盤腿坐了,他看起來也並不慌張。果然不是什麼急事。但他這好像還是第一次來阿南的長信宮,不是很重要的事,他也不會來。
我耐心等他主動告訴我。
“不會又是歸命侯幹了什麼吧?”內室裡傳來阿南的聲音。她躲在裡面不好意思出來,此時卻又按捺不住。
“正是歸命侯,”鄧香應聲,他向着門簾看了一眼,“我剛聽聞歸命侯在這個時候突然要請客。”
“請客?”阿南從房間裡跳了出來,“他這時候請客請的是誰?不會恰好請了楚家的這些親戚吧?”
阿南已經換了一件新的宮裝,綠裳墨裙,配了她粉面上還沒消去的紅暈,看上去十分清新可愛。惹得我又有些心癢。
我明白阿南對這類事最爲警覺。要知道,當初歸命侯降於洛京,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包括阿南在內的楚家大小几百口人,加上南楚的幾家降臣,總共得有上千降俘。這些人在洛京城中都是等而下之的降役身份,常供大肇官府驅使。
阿南總以爲她對這些人負有責任,她在擔心歸命侯利用這些人。
我也去看鄧香,因爲歸命侯在這種時候請客,看起來的確不同尋常。上回他兩個兒子造反的事還餘波未消呢。
鄧香點頭,“不僅請了這些人,”他說,看起來憂心忡忡,“他同時還請了朝中一些大臣。雖然不是什麼重臣,但這些人原本都與馮何兩家有些不清不楚。”想了一想,他又補充,“他還請了我和芸哥兒。”
“爲什麼請客?”阿南逼問。
“鱗兒週歲!”
“什麼!”我與阿南幾乎同時叫出聲來。“歸命侯幾時又生了兒子?”我抑制不住的發起怒來,猛的推開正爲我係冠的如意,“這歸命侯的兒子已經週歲?他是不想活了嗎?別說他根本沒有生什麼兒子,就算他真的有了兒子,也該立時報知朝廷知道纔對,哪有兒子一歲了朝廷還毫無所知的事?”
鄧香冷笑了一聲,“他聲稱這兒子是楚家親族中的,他只是想過繼而已。所以我來問皇上一聲,這事皇上可曾知道?”
我當然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歸命侯這是想幹什麼。在這種時候過繼兒子,他定是有所圖謀。
大家都明白,歸命侯這種人,還是沒有後代的好。
阿南雙眉緊鎖,遠遠在窗邊案旁坐下了,“楚家親族中哪有什麼剛好滿歲的嬰兒!”她去看鄧香。
鄧香立刻很肯定的說:“據我所知,沒有!”
阿南的眼珠轉動。
我也皺眉,“歸命侯還請了朝臣,這事怪了。”
歸命侯降了大肇之後,父皇給了他一個侯爵之位。雖有名位,但其實如同囚徒,每時每刻都有人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雖然經常幹些討人嫌的事,但從不逾矩。在洛京城中,他平日是儘量不與朝中大臣交接的,頂多也就是那些附庸風雅的茶會中露個面。
這一回,他居然大張旗鼓的過繼一個兒子辦起滿月酒來了!
“不好!”我突然一拍身下錦褥,“何家!何家還丟了一個嬰兒一直沒找到!”我跳了起來,“這是有人利用何家的嬰兒做文章。”
阿南愕然,“何家不是已經全都關起來了嗎?”
“阿南不明白!”我跺腳,“何家一案,從何其一始,到現在他家一家的婦孺,全都沒有口供。”我整理了衣裳站了起來,“歸命侯這是在爲爲馮家張目,他想利用一些朝臣的同情心。那孩子就是他們當初用以要挾何家的那個孩子。”我氣得夠嗆。馮家這是真要反了,已經開始控制朝臣。那些大臣一旦真去赴宴,不管是否真的同情何家,至少他們全都成了反對我的人質。
“皇上要幹什麼?”阿南問。
“去把那孩子搶來,我找那孩子很久了。有了他,何家那些死硬肯定都招了。”
“衆目睽睽下去搶嗎?”阿南問我。
“那怎麼辦?”我反問。去搶的確不好看,但我纔不管它,我是皇帝,不能隨便被人要挾。
阿南的眼睛又轉了轉,“若真是何家的嬰兒……”她站了起來,她撣撣自己的新裙,“我想去會會馮嫣兒。”她看着我,“當初何紫魚對她言聽計從,不就是因爲想保這個弟弟嗎?馮嫣兒會有辦法將這孩子弄回來的。”她很肯定的說。
鄧香立刻點頭,“無論到底是怎麼回事,歸命侯的行動一定與馮家要做的事有關。他們本就一直有各種暗中的來往。最好能不聲不響阻止此事。別讓人以爲馮家還真有機會要挾皇帝,傳出去不對皇上穩定江山不好。”
我看阿南。
阿南紅暈未褪的臉上又添了一層紅,“妾對馮嫣兒好奇很久了。”她說,“讓我見見她吧。妾有些話想問她。”
鄧香抿了嘴,笑了一下。
我想了一想,也向阿南點了頭。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阿南在與我這一堆嬪妃一起時不愛說話。她們有人攻擊她時,她也從不爭辯。我一直覺得阿南在她們這些女人堆裡,顯得特別高傲。好像是不屑於與她們平起平坐似的。她對馮嫣兒尤其如此。阿南與馮嫣兒直接面對的機會都幾乎沒有。當初我利用阿南激起馮嫣兒的醋意,送了阿南一條裙子,馮嫣兒幾次找阿南的茬。也都被阿南迴避了。
後來就算阿南被馮嫣兒算計了,被打暈了頭,送回公主府鄧香的身邊,污了阿南的名聲,阿南也沒有直接找馮嫣兒算過賬。
今天阿南終於要與馮嫣兒直接面對。我猜阿南也許是要好好與馮嫣兒算總賬了吧。
我自然成全阿南。
下了步攆我牽了阿南的手,快到宗人府門前時我提醒她:“馮嫣兒現在可是真的離瘋不遠了。”
阿南靜靜的跟在我身後,任我牽了她的手走,一邊對宗人府低矮的小牢房有些好奇,“妾原本以爲,是妾會住到這裡面來的。”
好好的,明媚的春光下,她說這樣的話!我握着她的手用了力。
阿南立即知道口誤,悄悄掩了自己的口。一雙眼睛卻俏皮的笑起來。
宗人府的牢房低矮,裡面黑暗潮溼。若不不掌燈,幾乎都無法通行。
見是皇帝來了,宗人府的掌守太監立刻拿過燈來開了獄門。
阿南看我一眼,堅決的從我手心裡抽~出了自己的手。“我想一個人見她。”
“那女人瘋了。”我提醒阿南。但看到阿南的面色,我立刻改口,“那阿南自己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小心那女人胡言亂語。”
阿南點點頭,轉身跟着掌守太監向內走。
我便遠遠的站在門口看着阿南向牢房的最深處走去。
掌守太監的燈光也隨着阿南的身影向內裡去了。
不一會兒,阿南走到了牢房最深處,她停下了腳步,走了一間牢房前面,“盈燕兒。”她叫。
裡面有鐵鏈的聲音,看樣子馮嫣兒是戴了痂的。
阿南瘦瘦的身影又向前幾步,習慣的站得筆直,“你不用哭,我也是女人,你的眼淚對我沒用。”
牢房裡傳來了馮嫣兒的笑聲,“南鄉公主說得極對,女人對女人,不用那些手段了。”
“何紫魚的弟弟在哪裡?”阿南單刀直入,她原本就不喜繞彎說話。
馮嫣兒又咯咯笑了,“楚司南神通廣大,怎麼問我?”
“何紫魚爲你死了,不問你問誰?那孩子不是一直攥在你的手裡嗎?”
馮嫣兒那邊沒有聲音了。我覺得她是在考慮。原來這女人也並沒有瘋,她在面對阿南和麪對我的時候完全是不同的態度。這也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在男人面前和在同爲女性的阿南面前可以用不同的手段。她真的是充分利用她的女性的優勢,知道怎樣把腦子裡全是男女之事的淺薄男人怎樣耍得團團轉。
好一會,馮嫣兒用一種討價還價的口吻問阿南:“如果我告訴了你,你能在皇帝面前保我不死嗎?”
這一回輪到阿南沉默了。她瘦瘦的身體僵直的立着,與牢房柵欄那邊的馮嫣兒相對。
馮嫣兒的笑聲又傳了出來,“我知道,爲難你了,皇上對你的寵愛一點也不可靠,到時你能不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都難說呢。”
我大怒,到了這個時候,這女人還想挑撥我與阿南的關係,而阿南又嘴太笨,竟不會反駁她。我已經邁了步打算衝過去了。
“你是一定要死的。”阿南慢悠悠的開了口,“馮家欠南方百姓的命太多了。一場沒來由的南征,死亡好幾萬,這筆賬一定要算!”阿南的回答很堅決。
我頓住了腳步。
阿南的思緒全在大局,比我這個男人眼界還要廣大。
“不過,你如果能給我一個憑證,讓我能順利抱回那個孩子,我就答應讓你死的痛快一點。免得一刀刀的零剮碎剝了。”阿南又說。這一回,她的口氣壞壞地。
馮嫣兒在裡面發出了尖叫,“南征的事你怎能算到我的頭上?我不過是深宮中被人利用的一個小女子罷了,你都知道我是盈燕兒了,爲何還將這樣的軍國大事算到我的頭上?都是女人,你難道不知道女人做什麼都只能靠着男人嗎?”
阿南一點也不爲馮嫣兒的話所動。“你在那裡假哭假笑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事情的後果,在皇帝面前製造讒言本來就罪該萬死。”
我開始流汗,女人從來都是靠影響男人來影響外界,馮嫣兒靠影響我而影響了大肇。就算阿南沒有明說,我也明白,南方那幾萬條生命,要怪馮家,要怪馮嫣兒,但更應該怪我纔對。
我拭去額頭上流下的冷汗。
阿南又開了口,“這樣吧,我有幾個條件,一是你給我你情郎的這回入闈用的姓名,二是想辦法讓我抱回何家那孩子。而我,我答應你再給你一個機會,一個面見皇帝的機會。讓你再向他哭一次笑一次。”阿南的聲音裡竟是十分認真的意味,“既然你覺得你只能靠男人,那讓我們看看皇上會怎麼處置你,如果皇上再一次倒在你的眼淚的嬌媚之下,那麼就真的是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