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 67宮
離過年沒幾天了,因爲一個過年的家宴,一個太廟的祭祀,都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宮中從馮嫣兒開始全都忙得腳不沾地。連阿南這個會躲清閒的,這一回也躲不過,她得抄名單計人數。家宴,太妃老太妃們無論品級都可參加,我的宮嬪則三品以上可以陪在末席。去太廟的則一律要求五品以上。阿南對此有些頭疼,李婉寧我明着說了不請,可林美人這樣三品待遇,享有單獨宮室,卻實際只有五品的,她就不知該請還是不請。
這事我不幫她出主意,一切全由她自己決斷。
我估計林美人就算請了也不必能來。太醫們已經一再說林美人可能早產,只在這幾日就很可能要把孩子生下來了。而算算日子,才只有八個多月。
這一天,我在朝堂上與一班朝臣商量了出兵伐西戎的事,按我的意思,大肇多年不曾向外用兵,養兵千日終有疲態,西戎小國,年年一入冬便犯我西北,正可用他們一試刀鋒。可沒想到,朝中上下竟是一致反對。馮驥自不用說,他這人,在我記憶裡,一向是對內強橫,對外妥協,他還怕我派他出徵呢。沒想到一貫與馮驥唱反調的李濟這一回也是反對。
“國庫虧空,哪有錢用兵。”他振振有詞。
他這樣一說,蔣捷立刻上來算賬給我聽,這幾年北方几處遭災,南方又是半稅。算爲算去果然沒錢。其實我對外用兵,還有別的考慮,若長期這樣養兵不用,很難有新人上來,我想從馮驥手上奪回全部兵權,就是難上加難。
“不然皇上向南方加稅吧,”馮驥說,“只要軍費足夠,老臣願爲皇上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我的頭大了,纔剛剛讓謝子楠爲我釐清的南方稅收,一天都沒執行就要推翻嗎?這樣的話,我這皇帝還怎麼當得下去。
馮驥半低着頭,看似恭謹,可他偷偷看我的眼神卻有些奇怪。自從那那內侄季康在秋後被我在金陵問斬後,馮驥一直都是顯得格外謹慎有加,可今天,他看我的目光中卻流露出一絲張狂。“皇上還記得何其一嗎?”他突然問我。
“哦,當然記得,”我說,“大理寺審出他虧空兵部糧飽餉,加之他派人在朕南巡路上暗害朕,朕已將他打入死牢。”這案子最近纔剛審結,還沒有最後定案。
“今晨臣聞何其一死在牢裡了。”馮驥說。
我一愣。
“皇上要用兵,還得考慮兵部眼下的景況。”馮驥說。
兵部此時羣龍無首,而且可能還有何其一或馮驥人的沒有肅清。我本想慢慢來的。
“臣向皇上推薦一人。”馮驥說,他的目光陰沉,似在算計着什麼。
我的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竟是那個李逸。
若馮驥真是敢薦李逸,那對我來說豈不是一個機會?
“馮愛卿要薦何人?”我故作輕鬆的問他。
“皇上應該想到的,”馮驥的臉上竟是擠出了一絲笑容,“老臣想薦的,正是眼下皇上青眼有加的,南鄉公主的陪臣,鄧芸鄧將軍。”
“哦!”我一時倒有點意外。
我退朝之後去母后那裡。與往日一樣,順道彎去林美人那裡看她一眼。自從我知道她懷孕,隔三差五的,常去這樣看望一眼。看望是真的只是看望,我從來不在她那裡落座,每次進去只是說幾句話,問她缺點什麼,說完就立刻出來。
我從來沒能因爲林美人懷孕而與她親近起來。她一直十分怕我,見了我便畏縮,幾個月過去了,也絲毫沒有改變。
這一次我到紫榴宮門口時,紫榴宮大門緊閉。
“這是幹什麼?”我示意手下上去拍門,“大白天的關什麼門?”我心中雖有疑惑,卻也沒有深想。
大門拍過之後,還是沒開,只有一個聲音在裡面問,“外面是哪個宮的主子?我家主子說了,要養胎,沒那力氣見人。請回復你家主子,就說紫榴宮這邊先謝謝了。但一概不見外客,別來了。”說話竟是一點也不客氣。
我愕然,看如意想上前再拍一遍門,我打個眼色阻止了。
“算了,到時問問錢昭儀怎麼回事吧?”
我示意步攆轉去母后坤寧宮的方向。不見就不見吧,反正也沒什麼要緊話。說實在的,我雖然十分想要一個兒子,可對林美人肚裡這個孩子,漸漸有些意不平似的。隱隱的,在我心底,我總覺得這孩子還沒出生,就已經不再單純是一個孩子了,他身上好像被賦予了過多的東西。
從一開始馮嫣兒和錢寶寶對這孩子的爭奪,我就知道林美人的孩子已經不僅僅是她自己的孩子了。
我到了母后的坤寧宮才知道,我又把事情看得簡單了。
坤寧宮裡,馮嫣兒、阿南,錢寶寶等一干有臉的嬪妃都在。還有華太醫和另幾個太醫院的大夫。只有母后一人坐在大扶手椅上。其它人都是恭敬站着。而錢寶寶一人是跪在地上。
“不過是一點小事,交給你,你都能辦成這樣。”母后有些輕蔑地對錢寶寶說,懷裡抱着一隻白毛的獅毛,“到我這裡告狀有什麼用?孩子還在林美人肚子裡呢,我又不能現在就剖出來給你。”
我看到馮嫣兒毫不掩飾的笑了一下。
我咳了一聲,踏進了屋子裡。屋子裡的人都看我。
“這又是怎麼了?”我瞟一眼錢寶寶,在母后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我剛從林美人那裡過來,看到紫榴宮大白天的大門緊閉。這又是在鬧什麼?”
“原來又一個吃了閉門羹的人來了。”母后笑着撓她腿上那隻向雪獅子貓的頸子,“紫榴宮這是反了天了。”
我看看地上跪着的錢寶寶,心裡隱約有些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馮嫣兒笑着上來,替母后說完,“皇上是有所不知,現在紫榴宮是凡人不得入內。先前已經擋了錢昭儀的駕,後來太醫們也敲不開門,我去試了試,也沒放我進去。”馮嫣兒笑得輕鬆。“林美人如今防着我們,怕我們搶她孩子,害她孩子。已經隔門罵了好些人了。皇上琮之前,我們正說着呢,若是母后和皇上去,難不成她也不開門?”說着,馮嫣兒掩了口,衝着我發笑。
我這皇上去了,林美人果然問也不問,真的沒開門。
林美人這是想幹什麼?
母后有些微哂,“這事怪我!原本我想抱孫子心切,倒把人寵得沒天理了。又不是什麼金肚子銀肚子,不過是太醫院說句可能是男胎,就這樣拿腔拿調的作勢了。”
華太醫連忙上前一步,“從如今切了脈看,已經能肯定是男胎了。只不過林美人一直有一點出血,怎麼也調不好,這孩子怕是足不了月,如今不知哪一天胎氣一動,都可能臨盆。可偏偏此時紫榴宮那邊不放我們進去,說是我們連血都止不住,定是和害她的人一夥。此事難辦,還請皇上太后示下。”
母后聽了,面色就很難看,她瞪一眼錢寶寶,“當初哀家把林美人交給你時是怎麼說的?叫人拿捏着一點。”
跪在地上的錢寶寶一咬牙,“我去砸開紫榴宮的門。”說完爬起來就想向外衝。
“站住!”母后冷冷的叫住了她,“你還去幹什麼?人家第一個防的就是你!既然人家都說了有人想殺人奪胎,宣揚得整個後宮都知道,你還湊上去幹什麼”
錢寶寶臉色大變。
我心裡也是一震,沒想到林美人竟是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如今孩子還未生下來,她是有多害怕纔會變成這樣!
“你把這事看得太重了。”母后對着跪在地上的錢寶寶意味深長地說,“這幾個月,哀家可是一樣樣全都看在眼裡。你做的過了!若是換了我是林美人,我也一樣要疑心一下,也要好好拿拿架子。天底下誰信有這樣對不想幹的人好的?”她瞥一眼站了一圈的衆嬪,“還有你們!皇上和你們都還年輕,如今小公主已經有了兩個,只要你們盡心,要兒子十個八個盡有。一個個的急什麼?林美人滑胎的事,如今還沒察出是誰幹的。別以爲此事就這樣算了。”母后恨聲,“宮中是有規矩的地,這事還在慢慢查着。幹了那事的人死不足惜。”
獅子貓在母后腿上喵的叫了一聲,好像是表示贊同。
母后的眼睛掃過一地的人,“至於林美人……上一回,我一聽說林美人要早產,心裡就有些不樂意,自己的孩子不上心,靠別人盯着算什麼事?我說早產就早產吧,你們太醫院備着點就是了。該怎樣就怎樣,用不着上趕着貼上去。這也是宮裡的規矩!說到底,就算是結果不好了,也是自找的。”
坤寧宮裡一下子鴉雀無聲。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母后的意思了。這世上就是這樣,只的強的那一個才配活下來。母后對此是毫不容情的。
母后的眼睛掃到了躲在後面一點的阿南。“楚賢妃不錯,”母后點點頭,大約是知道了宮幸薄上所記,“再上點心,好好爲皇上懷一個。哀家喜歡你弟弟那樣的孩子,乖巧又漂亮。”又看看馮嫣兒,“馮淑妃也得繼續努力,你家邁兒那樣的,哀家也喜歡得緊。”母后的目光把所有人掃一遍。“好了,都散了吧。孩子總是孃胎裡帶出的命,真正各人各造化。我一個老太婆都看得開,你們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說的一地的人都默默無言。
母后常說後宮如戰場,在她眼裡,各種血淋淋的拼殺已是司空見慣,我聽的出來,母后是放棄林美人了。林美人不夠堅強。
以前,我每每出征,總是操心軍功比不過二哥或九弟。母后在送我時,每次都會對我說,“你不要去盯着他們任何人比,不貪功也不放棄。你父皇目光如炬,他肯定會發現你長處。”
如今這話對林美人和錢寶寶也是一樣有用,想要的太多,又不懂得放棄。別人是幫不上你的。不知爲什麼,今天這一出,讓我對林美人肚裡的孩子也有了不好的預感。
只是……那是我第一個兒子,我總是不忍心就這樣算了。
我退出來時,追上了阿南,“阿南。”我叫她。
阿南停下等我,我們的步攆此時並了排一起走,我斜過身子去,“那個……林美人那邊……”其實這事,我現在不知道該不該向阿南求援。母后都說這是各人各造化。阿南從不覬覦那個孩子,把這事託給阿南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我知道。”阿南笑了一下,“林美人如今這樣,我怕她能自己弄出個好歹來。”阿南說着點點自己的腦袋,“她那腦子已經想窄了。”
我苦笑,這種事其實很難說,林美人可能想的窄了,但誰又知道錢寶寶到底怎麼想的呢?阿南其實也不太瞭解那些人的心機吧。阿南和她們所有人都是不一樣。
“她本就膽小,”我向阿南解釋,時隔十年,我真的不記得自己當初是怎樣看上這樣一個人的了。“如今更是誰都怕了吧。她也可憐。”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用這個詞。重生以前,我大概永遠也不會這麼想。
阿南嘆了一口氣,“我明白皇上的意思,我會順帶看着點紫榴宮那邊。”她又搖頭,四下裡看一看,“林美人的確可憐。宮牆太高,她的心又太小。”
我瞠目看這小東西,她又來了,肯定又是來諷刺我了。
“若換了我,到了林美人這種境地,我是帶着我的孩子,寧死也要逃出宮去。”阿南堅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