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誣陷

16誣陷 燃文

爲了表示我對自己冤枉她的歉意,我隨手賜了阿南一件茜紗羅衣。

這羅衣是江南的貢品,今年就得了這麼一件,若按以往的習慣,自然該馮嫣兒穿。給了她,換得她一時的笑顏。還不如今年換點更要緊的東西。

是的,我不是無緣無故賜阿南羅衣的。這衣服很美,阿南穿了一定好看。但在我,是要用它來調動宮中的局勢。

至於這衣裙上點綴的那些花呀草呀,還有蝶翅是個什麼講究,我可不知道。

我不管阿南高興不高興,因爲我隱約覺得阿南未必會稀罕這東西,更未必會稀罕我對她表現出來的偏寵。事實上,她接過那東西時,似乎有些傷感。

“喜歡嗎?”我問。

“喜歡。”她喃喃地說。

“喜歡就好,朕賞給你七夕之夜穿的。”我說。

“七夕穿?”阿南先是一愣,莫名其妙的,她的臉一下子紅了,我發覺阿南還挺容易臉紅的。從生前和她爭吵衝突時,我可沒注意到。

“這衣服好看是好看”她有點吞吞吐吐,“就是,就是……就是夜裡在河邊的高臺上穿這個可能會冷。”她非常認真。

我敗給她了。

這小東西的可真不解風情,見了這麼好的賞賜,還能說出這麼煞風景的話來。別的女人絕對不會這樣。

“朕最愛看月色裡,銀河下,羅衣女子的曼妙身姿。怎麼,楚修容不願意讓朕高興嗎?”我隨口胡說,而且立刻黑了臉。我知道自己這張臉,一拉下來,還是有點唬人的。

果然阿南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捧着那衣服發呆。可憐的小東西,爲難了吧。我心中一陣得意。

我對阿南的寵愛,再一次傳遍了後宮。我的那些嬪妃一個個的,無論身材,無論相貌,都開始想盡辦法弄到各種各樣的輕羅衣。我聽說馮嫣兒動用了馮家的勢力,已經四下搜刮,務必要找到一件比阿南這件更好的才行。我在等待,如果沒人出手,還得我自己動手不成?

到了七月五日,事情終於來了。

我本在御書房裡心神不定的看着奏摺。突然母后派了人來請我到她的坤寧宮。我知道,這一定是出事了。我跳了起來,好戲開演了。

這一回。因爲不在葡萄架下,而是在屋子裡。所以我一進門,就覺得氣氛比上回要陰沉得多。

才跨過門檻,我就看到阿南那瘦伶伶的小身體跪在青坤寧宮金磚上。

屋子裡站了一地的人。我的馮淑妃,何昭儀都在,連錢昭容也沒放過這麼個好機會。另加幾個不知哪來的嬪妃,當是些看熱鬧的閒人。宮中一有風吹草動,總是不差閒人的。

我很快在人羣中看到了很特別的一位,是馮嫣兒的弟弟馮邁。馮邁此時不過十七、八的年紀,因爲尚未加冠,大家多少都把他當成小孩子看。至少我是如此,他偶爾進宮來看姐姐,不必向我通報。這都是我特許的。

他此時站在母后的身邊,臉上是侷促的表情。我第一次意識到,他不是孩子了,此時的他身量已七尺有餘,臉上粉白的顏色盡脫,上脣間盡然有些青絨絨的。而且眉清目秀,是個俊哥兒的模樣。

只有阿南一人跪着,別人或坐或站,都是居高臨下。許多人的眼中有些幸災樂禍。

我立刻心疼了,金磚又冷又硬,阿南那只有骨頭支棱着的膝蓋,不疼嗎?這是我太過分了,讓阿南一個人成了衆矢之的。可這樣也是不得已,阿南千萬不要生我氣啊。

“母后。”我看了一眼座上正襟危坐的母后。

母后從我踏進門起,就在直直的看着我,此時,她突然笑了,“皇上來了!”語氣中有些奇奇怪怪的意味。

我上前去向母后行禮,被母后一把牽住了手,“快來看邁兒今天給姐姐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母后從她身邊抓起了一件銀紅色的東西,那東西如霞光流火般從母后的指縫間傾瀉而下。我這纔看清,這是一件無比繁複的宮裝。似透非透,似煙非煙,上面繡了白羽的仙鶴。而剛纔母后握在手裡裡,整件衣裳也不過正好抓個滿把。

“好看!”我由衷地說,心中暗暗揣測,馮家倒真是有本事,不知從哪裡弄得這麼一件稀罕物,這樣的東西連我也沒見過。

“這東西叫什麼來着?”母后轉了頭去看馮嫣兒。我卻乘機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南。阿南看起來很是緊張,小拳頭緊緊握着,她好像沒注意我們在說什麼,只低着頭研究眼前的金磚。

也是,她還在等待對她的發落,沒心思聽我們說笑。

“不過是件紗衫子罷了,就是顏色鮮亮些而已。”馮嫣兒謙遜的一笑,“圖案也不大好,繡的不過是幾隻求壽的鶴兒,不比那鶼鰈情深的寓意來得深長。”她的話意竟是明顯有些酸溜溜地,邊說還邊嬌嗔的看了我一眼。我這才明白給阿南那件煙羅衫上繡花的寓意,竟是鶼鰈情深。

我一下子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阿南一眼,她居然仍是剛纔那付神情,像是沒聽到似的。小東西嚇着了吧,怎麼對我沒信心呢?

母后咯咯的笑起來,故意誇張的抽動鼻子,“我今日又沒蒸醢,哪來的一股子酸氣啊?”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我也只得陪着嘿嘿了兩聲。母后的神情並不劍拔弩張,恰恰相反,倒是十分的輕快。可阿南明明還跪在地上,等着母后發落呢。有時我真弄不懂母后,不知她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又想些什麼。

“你便穿了這件紗衫子去銅雀臺好了,”母后向淑妃眨眨眼,“我保你是那天的身姿最曼妙的,沒人比得過你去。”話裡話外似乎刺着另一個。

我在長信宮與阿南說了什麼,竟是一字不漏的傳到了母后的耳朵裡,母后這是在提醒我什麼呢?阿南宮中都是母后派的人,我不喜歡。我已經暗示過母后了,可母后還是這樣!

“今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的臉拉下來了。孝子的身份只是我身份的一部分,這大肇的主人畢竟是我。我忍了這麼久,不是無緣無故的。

母后的眼睛瞟向了何昭儀,帶着一分嘲諷,“說吧!”

果然又是她!

何紫魚向前了一步,跪到了我面前,“是楚修容不守婦道,被我發現,告訴了淑妃娘娘……”

也許看我面若寒霜,馮嫣兒也慌忙跪了下來,“此事涉及妾的弟弟,妾不敢擅斷,所以連同弟弟一起帶到母后這裡來了。”

不守婦道!真是奇怪,這不是我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說阿南。我不愛聽這個詞,真的不愛聽。我自己這麼大的一個後宮,可我就是不愛聽我後宮裡的女人和別的男人接觸,哪怕想想也不行。至少以前,別人一說這個詞,我就會暴跳如雷。

阿南跪在那裡,不知在想什麼,她甚至頭都沒擡一下,只是小拳頭握得更緊了。我明知這一切都是一個局,而且還是我自己故意引起的局。可阿南的心裡就不能在乎一點嗎?哪怕一點點也好啊。

我呆看着她,不知爲什麼,我現在居然發不出火來了。婦道!真是奇怪,我曾經懷疑過阿南不守婦道,甚至因此在她的臉上劈了一劍。可最後背叛我的是馮嫣兒,是這個我以爲真正與我相愛的人一心想讓我死掉,好去找別的男人尋歡。也許還有何昭儀,我記得她是逃回孃家去了。我還記得在最後的時刻無論我怎樣敲,都敲不開何家的大門。這也是一種背叛吧!什麼叫不守婦道?我懷疑了。

“宮中嬪妃不得交接外男。”何昭儀厲聲說,“我看到楚修容與一男子站立說話許久。覺得奇怪,便去告訴了淑妃。”

我看了看馮邁。

馮邁也立即跪下了。

我明白了。

“楚修容,你爲何跑到東夾牆那邊去了,你不知道那段夾牆,是朕特許給淑妃的弟弟入宮走的嗎?”我黑了臉。

馮嫣兒這個弟弟馮邁,一直與姐姐馮嫣兒十分親密,原本在我看來,弟弟與姐姐親密也是人之常情。加之他年紀小,長得脣紅齒白,惹人喜愛,我原本就有些愛屋及烏的意思。我以爲親人間走動一下也是無礙,所以特許了他隨意入宮走東夾牆直入摘星閣。

其他嬪妃皆知此事,爲避嫌疑,一般不會走到東夾牆去。只這個阿南,難道她不知道嗎?

阿南倒是淡定,“什麼叫東夾牆?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是在何昭儀的仁和宮後面看到馮家小少爺的。”

不等她說完。何昭儀就打斷了她,“可你站着與馮公子說了許久,還有說有笑,我宮中的小侍們都看見的。”

阿南又不說話了,又低下頭去,這一回她在玩兒自己的裙帶。

我真是恨的牙根癢,阿南總是這付樣子,她好像對什麼都不介意,懶得辯解。她這樣子,與其說是不屑於理會何昭儀,不如說是看不起我。她終究是不在乎我的。

“馮公子年紀雖小,可楚修容不也與他年紀相仿?讓別人看着總是不合適吧。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淑妃姐姐提醒楚修容一聲。”何紫魚居然也有乖覺的時候。她這是告訴大家,這事有馮嫣兒一分。

“這個事是這樣的,”淑妃發話了,“邁兒他來我這裡送衣裳,我隨口說起後花園裡荷花開了,還有難得一見的綠荷,他小孩子心性,便說要看看。我想着午後炎熱,也沒誰會在此時逛園子,便讓他去了。誰想恰恰遇到楚修容也出來逛逛。不知怎麼他們就聊上了。既是何昭儀覺得楚修容與弟弟說笑不妥,我便也不敢隱瞞,便來告訴母后裁決。邁兒一日日大了,這事也是我不好,沒管好不懂事的弟弟。”

馮嫣兒還是那麼會說話,她這樣一講,別人還能指責客人不成?何況她弟弟入宮,還是我准許的。她的弟弟不懂事沒關係,阿南不懂事就得挨罰了。她心裡其實很明白這一點吧。

母后目光在我和馮嫣兒之間逡巡。她居然什麼話也不說。

我該開口了。此時我心中微微冷笑。她們這些人,一個個的戲碼也該演夠了。

沒想到,就在此時,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錢昭容突然出了列,她上前一步,在我和母后面前跪了下來,“臣妾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