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闕

宮闕 68闕

“若換了,到了林美人這種境地,是帶着孩子,寧死也要逃出宮去。”阿南堅定說。

我幾乎在阿南話音剛落時,已經從自己的步攆上跳了下來,一下子攔在了阿南步攆的前面,“阿南,你說什麼!”我的吼聲像炸雷,把一干宮豎嚇得全是一哆嗦。阿南的步攆一斜,差點把她摔了下來。

阿南瞪我一眼,自己從步攆上跳了下來,扭了頭避開我就走。

我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裡?帶着孩子你還想逃到哪裡去?”

我是一時急昏頭了,心裡只想着阿南帶着我的孩子棄我而去,在這世上又要留下我一個孤家寡人沒人來給我收屍。我昏了頭,忘了這話只是一句假設,阿南本未懷孕,又哪裡來的孩子。喊完我自己也窘住了。

可我這樣一喊,我們兩人的宮人自不必說,又是嚇的一哆嗦。連旁邊乘了攆剛好經過的柳修媛也吃了一驚。

“好快!”她脫口而出,略微一停,又馬上說,“恭喜楚賢妃。”她大約是剛從母后那裡告了退出來,剛好跟在我們後面,又恰好聽得我的半句,不明就裡,因此誤會。她讓自己的步攆停了,“纔剛母后還在說呢,讓我們學楚賢妃,大方一點。皇上沒興致,我們也可主動去陪皇上。”她咯咯的笑出了聲,“到底是南楚的公主,辦起事來着實比我們這等畏縮不見世面的利落,這樣快就喜事臨門了。”

“柳修媛誤會了。”阿南忙向她解釋,“司南並無懷孕之事。”

柳修媛只是笑,用手握了帕子,“那就快懷上一個吧,看把皇上急的!”說完便指點着攆車快快回宮,“有了孩子,日子都短了,”她說,“我家阿嗚等着我呢。”阿嗚是她爲我生的小女兒,此時才一歲多。

再後面又出來幾個嬪妃,因爲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聽了柳修媛的半句話,此時也好奇宮中又是誰懷孕了。開始小聲的嘰嘰喳喳。世上的事,所謂以訛傳訛就是這麼來的。

她們自然不敢問我,有幾個從我身邊經過時,向我施了禮後就急急忙忙去追柳修媛。另一些則索性停下了,等着聽消息。一時間,場面竟有些混亂。

阿南此時一付百口莫辯的樣子,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她衝我一跺腳,扭頭就跑。

我不能當着宮中一干嬪妃再失儀了,竟是不能去追她。眼看她閃入路邊的桃樹林裡,三轉兩轉沒了人影,我又呆了一會兒,看看路上真的閒沒人了。這纔不耐煩的揮揮手,“你們都各自回宮,朕想一個人走走。”

如意心裡明白,哄那些人,“回去吧回去吧。這裡不用你們侍候了。”

他自己卻是一撅屁股,顛顛地跟在我身後,“我見楚賢妃剛纔是沿着小路向梅花塢那邊去了。”

此時的桃園裡,無花無葉,只有桃樹枝上掛滿了霧凇,晶瑩剔透銀花綻放。影影綽綽的有些晃人眼。我沿着小路向前,一路上的雪已經被掃得乾乾淨淨,看不出有阿南走過的痕跡。

我有些後悔剛纔性急,待阿南和我有了孩子,我可以想辦法天天陪着她,天天哄她高興,她又怎會離開我呢?

桃林中小路曲折,轉了幾個彎後,我一時不辯方向,站在路中間呆了片刻,問如意:“你真見了賢妃去梅花塢?”

如意點頭,“這條小路一直到底就是梅花塢,從那裡去長信宮有條直插的小路。”

我點着前面一處□的樹枝,和地上散落的霜跡,“那這條小岔路又是通向哪裡?”這是一條很窄的小岔路,如果不注意看,很難發現它。“這條岔路上又怎麼會有人剛剛碰了樹枝的痕跡?”

如意無言以對。顯然他也不清楚這岔路通向哪裡。

我背了手踏上了小岔路,也許阿南剛纔碰了那樹枝吧。我慢慢向前搜尋。這回抓住阿南我一定要問問清楚。她若真是與我嘔氣的時候,會不會當真帶了我的孩子逃走?她會逃到哪裡?是逃回南楚,還是索性投奔了那位酩香先生?

我腦子裡十分糾結此事,阿南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勾起了我不安的回憶。阿南是有退路的,沒有我,她還有她的生活,她有弟弟,有朋友,有故交,有南楚,甚至還有……酩香先生。阿南可以有選擇。而我卻沒有。

小路在我面前轉了一個彎,隱隱在玉樹瓊花間,我看到了一角屋檐。我記了起來,這小路的盡頭是一處長榭。長榭的前面臨水,有好幾條道路從水邊直通這長榭。而長榭的背面就是這片桃林,只有幾扇雕花的八寶窗格朝向這邊。此處若是在春天裡,便是一外好景。一片水色無窮碧,半面桃花映日紅。

只是此時季節不對,兩邊看去都是白色,而且四下寂靜,鳥雀不聞,並非賞景的好地方。這種地方,冬天裡是人跡罕至的。不知阿南來這裡幹什麼,我不禁有些疑惑。

就在此時,我聽到了前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就你現在這模樣,還想與楚司南那女人比?。”說話的聲音含糊不清,“……妖女……迷惑……騙人……你會哪一樣?”從斷斷續續的語氣中我聽出了尖酸刻薄來,“不是我說,你這一輩子是再無出頭機會了。”

我心中一凜,什麼出頭不出頭的,爲什麼會有人在這裡提起阿南?

我向如意打了個手勢,滿心好奇的駐了足傾聽。

那邊聲音沉默了一小會兒,等再響起聲,還是剛纔那個聲音,但卻明顯比先前嚴厲了許多。

“這東西你拿好,殺與不殺他,你自己看着辦。他不死,你就得死。我家主人爲了你,差點惹上大麻煩,你若是現在打退堂鼓,我家主人就得倒黴。真到了那時,你也落不了好去!”這聲音越來越尖銳,充滿了惡毒的殺氣。

另一個聲音好像說了什麼,可是聲音實在太低,我完全聽不清楚。

“你放心,你只管殺人,到時候,我家主人自有安排,讓別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是你!”還是先前那聲音說,“等風平浪靜之後,你就可以安然離開,再不用過現在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你現在已經這樣了,人家早把你當成死人。難道你還指望那蠢貨元君曜回心轉意嗎?”

一聽此言,我只覺得怒火攻心,發了足便向小路盡頭奔去。彎過曲折處,果然看到那長榭就在眼前。

竟敢罵我是蠢貨,這些人真是活膩了!堂堂天子後宮,被人這樣指名道姓的漫罵,真是駭人聽聞。

我不及細想,衝上去一腳踢飛其中的塊葫蘆寶的格窗,飛身就跳入了長榭裡面。腳還未落地,便覺得眼前一暗。只覺眼睛只看到人影一閃,還有細碎的腳步聲音。

長榭所有的向湖的窗扉此時全都閉着,長榭內幾乎是密不透光。我才從耀眼的雪色中進來,一時竟是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好一會,我終於適應了陰暗的光線,長榭裡已經靜悄悄的,所有的窗格上都積了厚厚的灰塵,沒有人來過的痕跡。

如意跟在我身後,也從那個被我踢壞的葫蘆形格窗爬了進來。“人呢?”他小聲問。

我推他一把,示意他去左邊,我自己向着右邊的出口跑去。

出口處是怪石壘起的狹窄步障,我在中間轉了許多圈,還是沒有看到人影。不一會兒,如意也從長榭的另一端鑽了出來。他向我搖了搖頭。

竟是讓他們跑了!

這一次,我真是氣急了,因爲這談話分明是在密謀宮中殺人。那個說話的女子,顯然只是個奴婢。她的主人在逼迫另一人殺人。至於要殺的是誰,什麼時候動手,我完全不知道。只是聽那口氣,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就是阿南。更可惡的是,他們居然叫我蠢貨!

我現在沒有心思去找阿南了,急急的趕回御書房。叫了宮中侍衛進來一一交待。他們先去查看了摘星閣,沒看出什麼異樣,又去了鳴鸞殿,封條還好好貼着。

“如意,你說會是誰?”我咽不下這口氣,心裡也十分不安。只得抓住身邊的如意問。

“宮中宮女這麼多,奴婢聽不出來是哪一個。”如意回我,可他想了一下又說,“但,宮中這麼多娘娘,還能談什麼對皇上有沒有指望的,也不多啊!”

我一愣,看着這個我一直當他老實孩子的如意。他才十三歲,知道什麼有指望沒指望的?

“剛纔那女人說什麼沒指望了。如意說說什麼叫沒指望的?”我誘導如意。

“皇上對後宮沒什麼熱情。”如意說,“這半年裡可只翻過楚賢妃一人的牌子。我聽說,許多宮裡的小主子早已經想到了退路,如今都盤算着這回宮裡放人,申請回家呢。她們這種,是有指望的。”

“還有就是馮淑妃、楚賢妃、柳修媛這樣的,生得貌美,皇上也喜歡……至少曾經喜歡過,這也是有指望的。”

我冷笑一聲,他說的這些,有的人其實也已經沒指望了。

“還有就是生的不美,脾氣不好,犯了過錯被皇上懲罰的。這些都是宮中沒指望的人。”

我沉吟了,她們中的確有些人沒指望了,我心裡比如意更清楚這一點。想來她們自己也應該心裡明白。那麼,她們會因此而殺人嗎?

我沉吟着,現在我漸漸相信,後宮中的女人全都不簡單,她們的意志有時就如戰場上的將軍,甚至比將軍們還嗜血能拼。我是個蠢貨,有人想靠流血讓宮中改天換地。

我的心中加快,無論是爲我還是爲了阿南,我得儘快挖出這個人來。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通報:“鄧將軍求見。”

我眼睛一亮,“傳!”

如意一聽,立刻迎了出去,不一會,他引着風風火火的鄧芸走了進來。他們身後,還有楚弦那孩子默默地捧着一隻藥罐子跟着。

“皇上,阿南怎麼不在長信宮?”鄧芸一進來就劈頭蓋臉地問我,“我哥哥專爲她熬了一貼藥,要我看着她喝了再去回報。可我到長信宮時,弦子說姐姐還沒回來。”

楚弦飛快的向我點點頭。表示鄧芸所言不虛。“姐姐一直沒回來。”

“弦子今天早上一直沒見過姐姐嗎?”我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