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宮

95宮 燃文

阿南靜靜的站在窗,並沒有任何尷尬的樣子。她像看戲似的看着何家一干衆人在當街賣力的表演,似乎與她無關似的。

我想拉她回來,卻又生怕閣下街上的百姓看到,更生出污言。

“這是怎麼回事?”阿南終於小聲的問我,“何紫魚的屍體不是已經交給大理寺了嗎?按理何家這回總逃不過一個連坐之罪,爲何他們又跑出來生事?何其一死了,他們船上那回還可以混賴。何紫魚的事總賴不掉了。”阿南迴頭盯上了我。

我一下子窘迫不知所措。在阿南面前尷尬的擡不起頭來。

阿南似乎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她狠狠瞪我一眼,“皇上爲了面子,又想把事情含糊過去對不對?”

“不,不會的,”我忙說,“只不過現在過年……”

“皇上差矣,”這一回發話的是二哥,他不知何時也已經走到的窗前,向窗下看了一眼,“對這種人,還說什麼過年不過年的。”說着,他做了個向下劈的動作,“一個字:殺!”

“朕本想過了今天再下他們入獄的。”我小聲說,“古禮有記,年節期間不殺生不動刑。就是獄中囚犯還能得到大赦呢。”朕不能壞了規矩。我向他們解釋。

這不算是完全的真話,因爲我心裡的某個角落裡的確上覺得心軟了。何紫魚我是瞭解的,她唯一缺少的,其實是頭腦,她不過是被那個女人利用了。人都死了,我本不想再計較她的家人。更何況,這中間還有阿南和二哥不知道的微妙事。

二哥喝多了有些站立不穩。隨手攀住一個宮豎的身體借力。“皇上這就迂了。規矩都是人定的,古禮也管不着私刑。皇上若總是這樣當皇帝,未免也太憋曲了自己。要不要哥哥我幫你殺了他們?”

阿南已經在窗前鼓掌,掌聲清清冷冷,卻有着從容不迫的嘲諷意味。她肯定聽到了二哥說的話,但她有更好的辦法。

“罵的好!”她對着窗下大聲說。“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了,明知過了午夜官府就要追究你何家一門的軾君之罪,現在再不抓緊時間罵,待人頭落地就是想罵也罵不成了。快罵!現在離年節大赦最後計時,只有不到一個時辰了。”

如意此時在一旁小聲說:“賢妃,要不要用東西塞住他們的嘴?”

阿南不以爲然,“現在塞已經太晚了!”她小聲說。

我慢慢的走上前去,與阿南並肩站在一起。交羽閣下人流如堵,許多也在擡頭看我們。

“看,那就是皇上,多英俊啊!”我聽到人羣中有人這樣說。

“那位就是美麗的南鄉公主,他們今天與民同樂來了。”另有人這樣說。

事實上何紫魚弒君之事,因爲就在衆臣面前,早已傳遍朝野。都道她是爲她那貪腐的父親報仇,沒人同情何家。也沒人把她們的戾罵當回事。

阿南隔着窗問下面何其一的家人,“你們的主子可曾答應如何照應你家這兩個未成年的幼童?他是不是對你們說孩子年幼就可以不殺?你們知不知道一旦審下來誅九族,那意味着什麼?”

愚蠢果然是天生的,何紫魚的蠢今天找到了出處。。

“他們說他們可以保孩子平安!只要我們今天來了,他就將把孩子們帶離洛京。遠遠的,讓你們再也找不到。”那女人幾乎是脫口而出。臉上還帶着大義凜然般的得意。

旁邊的百姓發出嗡嗡之聲。

阿南一笑,“到你後悔的時候,別忘了找對你說這話的人。”軟中帶硬,嘲諷的意味更濃了。

我揮了一下手,大聲命令,“看住這女人!等到了子時,把她們抓到刑部牢中,好好審審她們說的這位幕後之人到底是誰。”我知道的事,可是比阿南要多,此時,不方便明說罷了。

我向閣下民衆揮手,“年節最後一天,大家繼續遊樂,過年本該無刑無殺,休讓宵小壞了大家的興致。”

交羽閣下一片歡呼之聲。

阿南走得飛快,我們剛和二哥道別,送了二哥出去,阿南就細腰一扭拋下我不顧而去。我心虛,跟在她身後。宮中此時天已黑了,但好在燈火通明,我們身邊前呼後擁的燈籠且不必說,那些過年的花燈也要到明天才收起來。

阿南飛快的在五彩有流光中穿行,一心想把我拋下的樣子。在這樣的情形下,阿南當衆向我使性子,還是從來沒有的。

“那女人竟是敢這樣出口漫罵,只是想在過年來噁心我們罷了。阿南別爲她們壞了興致。”我跟在阿南身後說。

“她們纔不是來噁心我們的。”阿南恨聲說,腳下一滯,回頭瞪我一眼。

此時我們身邊跟着大批的奴才,阿南一停,他們所有人也停,後面的不知情撞上前面的,一下子就亂成一團。

我站在這團亂麻中,更尷尬了。

“她們是來送死的。她們這樣一罵本該招來當場的殺戮,這纔是背後之人想看到的。皇上不殺光何家,那些人不放心。他們哪裡想到皇上心慈手軟,一想到自己當年的愛妃,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殺她們。”阿南氣的跺腳。

我去拉阿南的手,“剛纔明明是阿南不讓殺她們的。”

“剛纔是剛纔,我是看穿了幕後之人的詭計,偏不讓他們得逞。”阿南甩脫我,繼續向前衝。一大堆人又跌跌撞撞的都跟上。

“那我讓刑部速審她們。”

“審出來又怎樣?皇上舍得動他們嗎?”阿南立刻反脣相譏。

我跟在阿南身後碎碎念,“何紫魚本人都已經死了。我原想,她家裡都是些婦孺,應該不會參與到其中。她們只是被人鼓動,旦凡有點腦子也不能出來幹這事。這種人其實可悲又可憐,也容易被人利用,殺了她們還會有別的傻子出來給壞人當槍使的。傻子哪裡殺的完!”

阿南駐足回頭,“傻子多也是皇上姑息出來的。”

我們的身邊又是一陣混亂。

“她罵我們又傷不了我們一根寒毛,世人都知道她家女兒在除歲的大宴上刺殺皇帝。這還能逃出罪去?她們這樣只是讓人知道我元君曜的仁慈。”

“皇上總有理由,都是對的!”阿南扭頭又走。

“也不是這樣說,其實這事並不像阿南表面看到的這樣。”我又追上阿南。

阿南不理我,不管我如何解釋,她只管在前悶頭急走。連我都有些趕不上她的步子。

等她走到長信宮的門口,我們身邊的宮奴們已經追得東倒西歪。

阿南在長信宮門口又站住了腳。我也腳下一剎,順便用手一撐門框,保持平衡。後面一陣稀里嘩啦。

“皇上去住你那五十萬的高閣,休到我這小茅屋來討沒趣。”阿南說。

“怎麼會沒趣呢!阿南是最有趣的了。”我死皮賴臉的說。心裡盤算要不要想辦法擠進去。

明天宮裡肯定會傳說今夜這齣好戲,我已是面子裡子都沒了。

我笑着看她,不能再求她了,再求真是沒法在這宮裡做人了。我到底還是個皇帝,一路小跑的追在自己妃子身後,已經很難看了。

阿南沒力氣與我爭執,再說這麼多下人看着,她只得閃開了身子。“沒有見過你這樣當皇帝的!”阿南終於說了一句實話。

阿南這一生見過四位皇帝了,大概我是最不像樣的那一個,至少在她面前不像。

我奪門而入,一進到門裡,我便是這裡的主人了。那些尾巴似的宮奴再也不能打攪我們。又可以摟着阿南說私房話了。

“阿南,我喝多了頭暈。”我說着便向阿南內室闖,見了牀就爬上去,連衣服也不脫。

阿南捂着鼻子,“皇上喝醉了,明天母后會怨我。”

“給我燒醒酒湯。”我厚顏無恥。

阿南一跺腳,“你……”

可想了想,她又嘆了一口氣,“妾叫人給皇上燒吧。妾自己今天也累了。”說完轉身走了出去。她出去時帶起一陣香風。是我熟悉的蘭香、

我把眼睛閉上了。阿南好聞的味道在牀帳間縈繞。讓我整個人慢慢的馳下來。我快要睡着了,阿南怎麼還不回來?

阿南屋子裡的燈花跳了一下,有些晃眼。

阿南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阿南,我有話對你說,只對你一個人說。其實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何家婦孺朕是有意不抓的。”我與那沉沉的睡意抗爭着。我真的是喝多了嗎?“朕的心裡害怕,害怕那一杯鉤吻。而那杯鉤吻離朕已經越來越近了”

“皇,皇上!”一聲低低的驚叫。

我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眼前站的是端着一隻碗的如意。他有些吃驚的看着我。

“皇上。”他又試探着叫了我一聲。

我坐了起來。,“楚賢妃呢?”我問。

“楚賢妃剛說她去弦子的屋裡睡了,不過來了。”如意說,同時忐忑的看着我的臉。

阿南還是生氣了。在一羣奴才面前沒下我的面子,放了我進來,此時到底不肯妥協。我長嘆一聲,有些無可奈何。在我對馮嫣兒的態度上,阿南一直都以爲我是有意護着馮嫣兒。如今又扯上何紫魚一家的事,我更解釋不清了。

我的目光落在如意的手上。

“是醒酒湯。”如意忙說,“不過不是楚賢妃做的。是阿瓜做的。”這孩子小心窺探着我的面色,“皇上還要喝嗎?”

果然,連醒酒湯都不給我做了。

我搖了搖頭。

如意好像很理解,他彎了腰向外退,“奴婢馬上回來侍候皇上更衣就寢。”

我懶懶的又躺下去。

才退出去的如意又突然折了回來。“皇上,有斥侯過來緊急求見,傳嗎?”他手上的碗都沒放下。

我一下子又跳了起來,“傳!”

我派出的斥侯,在宮內很少公然到我寢宮以外的地方面見我。他們不能隨便讓人看到。這回一定是帶了重大消息回來。

我揉揉臉,讓自己打起精神。秦州醉太厲害,就算有阿南盯着,我還是過量了。

不一時,一個瘦小的黑衣男子無聲的走了進來。

他一進來就跪倒在我的腳下,“皇上不好了!皇上派去馮府偵察的兄弟驚動了皇上要找的那位貴客,折了兩人傷了一人,那個人跑了。”

我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