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欺負

7欺負 燃文

阿南的到來,和我想的一樣,還在老遠的地方,她就向我躬身做出要跪拜的樣子。她倒是換了一件衫子,粉紅色,邊角處還勾了好看的雲紋,頭上也插了點叮叮噹噹的東西,讓她人也顯得鮮美了許多。就算還是一身舊衫,也讓我的眼睛一亮。

“楚修容免禮,”我忙起身去攙扶。

她也就順勢不跪了。低垂了眼瞼,還是不肯看我。

我習慣了她這個表情,知道這表示她不信任我。她在我面前,把自己的慌張和不解全都藏在她那雙大眼睛裡了。而我總覺得,這雙眼睛曾看到過我最可憐可悲的樣子,她一定是最瞭解我的人。她此時不看我也好,免得我在她面前窘迫。

“這是華太醫給你包裹的?”我指着她頭上的白綾,此時,她的額頭又被纏了起來,還有一股藥味飄了過來。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其實已經好了,謝皇上垂詢。”她滿不在乎。

我想起初見她時故意弄出來的醜面,以及後來,我在她面上劈的那一劍。她好像早知道,我會傷害她,所以從心理上做好受傷害的準備。

我底是造了什麼孽,讓她從來對我都沒有哪怕一點點的信心。

我努力想向她笑一下,嘴角向上勾起,卻又顫抖着無力垂下,心中一片的苦澀。阿南什麼時候能相信我再也不會傷害她?

“來,”我又去牽阿南的手,“這邊來坐。”這一回,我的手只與她輕輕的搭在一起,她便跟着我走了。

我想我不能太急,得給她、也給自己一點時間。

“有話問你。”我說,把她安排在我身邊坐下。她坐是坐下了,可是身子彆扭的僵着,很不自在的樣子。

御廚房的人開始流水般上菜。

阿南大約猜到我是有事找她 ,她垂着眼睛,一付等着我的垂詢的模樣。

菜很快上齊了,我的眼睛掃過桌面,“朕查過了,南方那幾個反賊,此時還在金陵郡的大牢裡押着。”一隻大肉圓被我塞在了她的米飯裡,“快吃!”我記得這肉圓的味道不錯。

“朕想把他們全都押解入京親自見上一見。”紅燒大鯉魚看着倒好,我把肚腩搛下來,剔了大刺。放在了阿南的飯尖上。

如意想上來幫忙,被我用目光阻止了。

“順便的,朕還想見一見南方的官員,”我看上了遠處一塊豬蹄骨,一個眼色,如意忙用銀筷搬到我面前,我接了,一轉手,又放到了阿南面前的飯碗裡。“阿南,你看由誰押解那些反賊入京比較合適?”

我說了這麼多話,其實就想向她要個主意。我眼巴巴的等着她的回答。

阿南聽懂了我這些交七交八,混在一起的話。她只略一沉思,“誰都不合適。”她說得十分清晰,一下子打滅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瞠目結舌的看着她。

“路途遙遠,出了事,那幾個南方的官員,不夠皇上殺的。”她始終低垂的目光不看我,可說出的話卻足以嗆死我了。這小東西是來氣我的吧!後宮裡,別人對皇帝,對夫君,會是這樣說話的嗎?

我看上辣子雞塊,纔看了一眼,如意就立刻明白,插上銀筷,連盤子端到了我的面前。我用銀筷撥了幾塊到阿南的碗裡。她碗中已經有些盛不下了,我怕雞塊滾下來,又用銀筷又狠狠的向她的米飯裡按了按。

“吃!”我生氣了,吼她。

她薄薄羽翼般的眼睫飛快的一擡,又沉沉的覆下去。只讓我看到毛絨絨的兩排。天寒地凍的時候,它們結了冰霜,就是兩排美麗白羽,是最好看不過的白羽。我能這樣的她怎麼辦?

“那朕想見那幾個反賊,阿南有什麼辦法?”我在她的碗裡又堆上了一隻金黃的蛋餃。

阿南又用貝齒輕釦粉脣,想了一回。我靜靜的等她。

果然,她開了口:“如果不押解入京呢?,皇上能不能親下一回江南?”她問。

我心裡一動,南方也是我大肇的疆土,自古有天子巡狩這一說,南方歸順這麼多年了,我理應去看上一看的。

“若是皇上肯去,我倒有一人可以推薦。他能做的只是確保那幾人在牢中無虞,所以只能勞動皇上親動尊駕。”

真是奇怪,她看什麼都看得明明白白,對我眼下的處境也瞭如指掌。她是怎麼做到的?

“朕是該去一回江南了。”我說。自從幾年前隨父出征去過之後,多少年都沒有再去過。作爲一個帝王,對自己的江山,已經弄到兩眼一抹黑的地步,真是不應該啊!

“那我可以推薦一個人,”阿南大大方方地說,也不等我再進一步追問,“他叫謝子楠,如今是越州刺史,可以把他調到金陵郡中。此人號稱強項,就是脖子硬,不肯低頭的意思。爲人有些嚴苛,脾氣無人能抗。有他在,金陵郡中看押的人犯,絕對無人敢動。除非有人敢發兵攻打金陵城。”她一口氣說完。

我覷着阿南臉色,她說話倒是簡捷,人名,職位,長處。多的話一句沒有。

可我心裡卻不是那麼泰然。此時看着她粉白的小臉,眉目清明,朗朗如皎月。可我記得,後來她的臉上,卻是由我作孽的留下了一道猙獰的長疤。我還記得那原因,心裡難受,卻又有許多話問不出來。想了半晌,又給她面前碗裡添了一勺鴿蛋。

謝子楠,這名字太過漂亮了,讓我心裡說不出的不舒服。我最不喜這些有着漂亮名字的書生文士。至於爲什麼,我可不會說。

“皇上要問什麼儘管問。若是皇上真的有心再審這舊案,妾一定知無不言。”她不像對着我說話,倒像在與面前的飯碗竊竊私語。說完立刻又咬了脣,生怕是自己多言。

“謝子楠多大年歲?”我脫口而出,把我那點小心眼暴露無疑。

其實,我本該問她的是:該給謝子楠多大官職。從州調入郡中,肯定得有所升遷。同是刺使,品級可不一樣。阿南偏偏不肯明言,這是她小心不信任我的表現。但我這心眼裡,從來都是在偏門處糾結。此時惡習不改。口中一滑,便問了個讓我自己也尷尬的問題。年歲!一個當大臣的人選,我在乎人家年歲幹嘛?

果然,阿南擡了眼眸看我了,嘴角泛起轉瞬即逝的一抹嘲笑。又馬上把自己藏進了絨絨的眼睫裡。

“謝大人應該有四十餘歲了吧,肯定過了不惑。”她說,“他是江南謝家的子弟,用他還有別的好處。”

四十餘,那就不是我猜想的那樣,我心裡略微鬆了一鬆,接着又緊張起來。這一個不是,那一個就一定還藏在別處。我心裡竟然不快起來,那塊玉牌,阿南藏的十分小心。後來被我拿到,我那樣逼問,以到於在她臉上留下那樣可怖的傷疤,她也堅不吐實。那玉牌上,有一個“香”字,怎麼看都像是十分的曖昧。是偷香竊玉還是憐香惜玉?阿南本是楚烈帝寵愛的嬌女,南楚唯一的公主,有什麼隱秘的婚約或更隱秘的計劃掌握在她的手中,都十分正常。

阿南她終究還是對我藏了秘密的吧。

我現在如驚弓之鳥,阿南已經是我的唯一,那樣的事,還是不要發生爲好。

不過用謝子楠的事,卻就此定了下來,我也該用用那些江南有名望的世家了。畢竟還得收買人心,這事我前世不屑去做,讓自己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皇上,飯菜都快涼了。”如意那孩子終於在旁邊小聲提醒。我看看自己的碗,還沒動過筷子呢。再看阿南面前,我自己也不由得笑了。

阿南在對着自己的飯碗發愁,因爲她的碗裡已經被我堆了半尺高的菜色,竟是讓她無從下筷的高度。

“不許剩下!”我故意唬了臉。

她的小嘴一癟,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

“吃!”我拿出了君威,自己率先動了筷子。

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直吃到了日頭西斜。我緊盯着阿南,直到看她實在是吃不下去了,才恩准她放下筷子。

她坐在那裡,挺得筆直,好像動也不敢動了。我故意去拉她,“吃好飯,得站起來去走走。”

她還不及反應,就在我面前大大的打了一個飽嗝。

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失儀事件。

宮中嬪妃,無論出身,在禮儀上都是不敢欠缺。吃不求飽,也是宮中約定俗成的規矩之一。何況她還是位公主,肯定從來沒有這樣狼狽的經歷。吃到打嗝,這還了得!

她的臉瞬間紅了,自己也是窘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的模樣。我強忍着,沒有在她面前笑出來。

“這下我知道你的胃口了,”我一本正經地說,“以後,每餐就這樣給你吃,不許你推脫。”

她的表情已經是泫然欲淚的模樣。好歹算是正經正視我了,目光中有求乞的意思。

我這才放了她,“好了,你先回去吧,以後少不了許多事情要問你。到時再叫你來。”

我不能現在就與她太過密切,明天母后,淑妃那邊,肯定還得起點風波的吧。我得看看風向,再一步步的決定如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