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送來茶水,好心問了句,客人要不要留下吃午飯?
馮氏和馮圓圓異口同聲回答:“不要!”
我擦!還嫌棄,老子壓根沒想留你們吃飯好不好,自作多情!
何素雪示意王嬸退下,壓着怒氣給人上了茶,馮氏姑侄動都不動放書桌上了,趙雅很給面子,抿了一小口,溫度剛好合適的鐵觀音讓她幸福地眯了眼,“好久沒喝到這麼正宗的鐵觀音了,真是好茶。”
“雅兒妹妹喜歡的話,一會叫王嬸包點帶回去喝。”何素雪往自己的大茶杯裡也倒了點茶水,咕嚕咕嚕灌了幾口,心裡大喊一聲爽,又招來馮氏姑侄的鄙視。
何素雪表現太自然了,一點都沒有馮氏所預料的緊張不安和畏懼,這讓她心裡很不舒服。
再瞧見何素雪穿着怪模怪樣的工作服,裡面的衣領卻是上好的江南絲綢,頭上的珠花和耳上的墜子是南珠,圓潤光潔攝人眼球。
馮氏不免要想,這是不是我兒送的?兒子賺來的東西,我這個親孃都沒得用,讓你這上不得檯面的丫頭先用了,還沒進門就勾得我兒送這送那,將來要是進了門,還有我們娘倆站的地兒麼?
馮氏這般想着,表情越發不好了,臉繃得要抽了筋,只是,還要從人家那裡打聽兒子的消息,只得做出一副傲慢的樣子問道:“何姑娘,我家榮兒現況如何,還望據實告之。”
“在小何離開甘州之前,本真他正要隨隊出征,如無意外,大軍年底前就會班師回朝了。”
何素雪放下茶杯,輕聲說道,提及未來相公的名字。眉宇間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溫柔,讓馮氏姑侄備感不適和厭惡。
馮氏緊了緊交握的手指,“今年倒是接到幾封家書,從來不說不好,他到底有沒有受過傷?”
“當然有!”何素雪很肯定地答道。
馮氏修剪得很精緻的柳眉一跳,目露緊張,“傷到哪裡?可是全好了?出征會不會有影響?”
何素雪暗暗感嘆有媽的孩子像個寶。馮氏再怎麼樣。也是關心兒子的,可自己哩,回到京城多少天了,何其義的家書早該到了吧。可何家人影子都不見。
“夫人不用緊張,趙本真受過傷,流過血,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他蠻好的,至少在小何離開之前還是活蹦亂跳的,健康着呢。”
馮氏哀婉地捧着心口,棺材臉出現一絲裂痕,“我可憐的榮兒。當年他偷跑出去。才十二歲呀,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長大成人?”
“夫人,趙本真確實吃了很多苦頭。也曾經數度危及生命,甚至破了相,不過他都撐過來了,現在已經是四品將軍了。”
馮氏的表現,讓何素雪微微動容,也想說多些,馮圓圓卻尖叫起來:“表哥破了相?”
馮氏被嚇得一哆嗦,不滿地看了侄女一眼,“大驚小怪幹什麼,當兵打仗,能夠保全性命就是好的,有點刮刮碰碰算什麼。”
這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何素雪真心看不上,很想問問馮氏,趙本真是不是你親生的,既然不在乎他的生死,又何必來走這一遭。
趙雅難過地抱住何素雪的手臂,“何姐姐,哥哥他,真不容易。”
何素雪點了點頭,“是的,若是旁人被打上一百軍法,皮開肉綻痛得生不如死,臉上還留下三道蜈蚣一樣的疤痕,恐怕早就不想活了,可他挺住了。”
“三道蜈蚣一樣的疤痕……”馮圓圓喃喃自語着,眉頭皺了起來,馮氏絲毫不察,只掏了手帕默默地抹淚,趙雅也是泣不成聲。
馮氏沒有問及兒子爲何要挨軍法,所以何素雪心想趙本真一定在家書裡提過此事,便不再多言,低聲哄好了趙雅,把書桌上的一個大包袱放到她手上。
包袱裡頭有三個雕刻精美荷花圖案的木盒,趙雅驚喜地擡頭,“何姐姐?”
“這就是今年夏天的藥妝荷香系列。”何素雪打開最上面的木盒,一一指給趙雅看,“這裡有洗面乳、潤膚露、面脂,是每天必用的,這個面膜粉每隔一週敷一次,美白補水的效果還不錯,底下裝有說明書,回去之後不懂的就慢慢看。”
高七把藥妝賣到京城之時,趙家已經敗了,昂貴的化妝品當然不捨得買,所以趙雅也是第一次接觸到整套的美容產品,一樣一樣拿起來細看,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笑容甜美可愛。
何素雪伸手在小蘿莉臉上輕掐一把,發現有點乾澀,便叫她不要再用其他脂粉,改用荷香藥妝,大概一個月後就會粉嫩粉嫩的了。
馮圓圓聽得心癢癢的,伸長了脖子看過去,嘴欠的說道:“是不是真貨呀,若是拿假的給咱們用,把臉用壞了可怎麼好。”
何素雪收了笑容,正色面對馮氏說道:“夫人,這大明朝裡,第一家販賣藥妝系列的不是珍寶閣,而是江南藥鋪,不然您以爲藥妝二字是哪裡來的?八月初藥鋪開張,會設藥妝專櫃,您用完了這些儘管過來拿,完全不必要擔心真假,小何會告訴櫃上,給您打個最低的折扣。”
其實作爲江南藥鋪的一分子,何素雪每個月都能得到免費的一套藥妝,用來做人情做推廣,把馮氏母女一年的化妝品全包了還有剩餘的,只是她不想便宜了馮圓圓,打個五折,已經是她的底限。
馮圓圓眼眸中閃過興奮和欣喜,何素雪暗暗冷笑,又道:“藥鋪之中每天人來人往,夥計們極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到時還得委屈夫人和雅兒妹妹親自上門,方能拿到折扣。”
趙雅搶着說這是應該的,把馮圓圓氣得低頭扭手帕,她還想打着姑母的名義買點便宜貨寄回江南呢,纔剛冒出點想法就被掐滅了,她可不想讓姑母知道自己有大筆私房錢可以用,她的錢要用在自己家人和榮表哥身上。
門外一陣喧譁,學徒們下課了,都是十五歲上下的少年,稚氣未脫,當然喜愛打打鬧鬧。
馮氏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便起身要走,本想不要何素雪的禮物,可看見趙雅把包袱抱得緊緊的,又於心不忍。
想想上回在街上,遇到那些曾經巴結自己的貴婦,如今個個都比自己顏色好,張口藥妝閉口藥妝的,馮氏心裡也不服氣,便想着等兒子回來就有銀子了,到時再給何素雪補上貨款。
何素雪把人送出鋪子,在門診遇上了常得貴,他見到馮氏一身灰撲撲的衣裙,即使領口袖邊都繡了一些吉祥如意水草紋,但這素淡的顏色,還有她光溜溜的髮髻上只插了一支青玉簪,實在讓他笑不起來。
死鬼侯爺和你兩個兒子都死了六年了,你還穿着孝服,這是詛咒你小兒子麼,這婦人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缺根筋。
常得貴壓着心裡的不快,面色如常地拱手做揖,“夫人,多年不見,一向可好?”
馮氏在多年前去甘州探親,見過一次常得貴,如今再見眼前人,基本上沒什麼改變,還是那般清冷高傲,工作服底下的衣料也是極名貴的,真真是混出頭了。
馮氏想到當年常得貴是靠了自家侯爺的庇護才活下來(自動腦補又開始了麼),又給常得貴頭上添了一筆不滿。
爲了報答侯爺知遇之恩,你照顧我兒子應當應份,怎麼就插手他的婚事了,這樣做豈不令侯爺在天之靈寒心。
想到這裡,馮氏不禁悲從中來,如果自家侯爺還在,哪容得這姓常的囂張行事,當下便含着眼淚回禮,“未亡人見過常大夫,有勞掛心了。”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
常得貴也不願意搭理馮氏,又不欠你什麼,要不是死鬼侯爺死之前叫老子照看照看,老子才懶得跟你費話。
常得貴轉向趙雅,看這小姑娘一身嬌嬌嫩嫩的淡藍色衣裙,表情好了些,微微彎腰對她笑道:“這就是小雅兒吧?當年侯爺帶你到軍中玩,叔叔還曾抱過你呢,當時就這麼一點大,眨眼的功夫,都長成大姑娘了。”
趙雅臉蛋紅紅地行了禮,喊了聲常叔叔,常得貴摸摸腰間,遺憾今天出門沒帶什麼送得出手的東西,只得說道:“等你秦嬸嬸把家裡安排妥當了,叔叔接你來府裡玩,好不好?”
秦曉月秦少將軍可是大明萬千少女瘋狂崇拜的偶像,趙雅這將門虎女更是各種仰慕,做夢都想成爲秦曉月式的人物,早前聽何素雪說起,就興奮得不行了,現在少將軍的夫婿親自邀請,她激動得點頭如搗蒜,忙不迭地應下來。
常得貴掃了馮圓圓一眼,馮氏心裡有鬼,不想多作介紹,只說是自己的侄女,陪同她們母女從江南迴來,現在一起借住在慶王府中。
常得貴那一眼,把馮圓圓嚇到了,感覺自己從裡到外都被人看透了,一點秘密都沒保住,這種無所遁形之感,馮圓圓平生未見,微微顫抖着行了禮,便乖巧地站在馮氏身後,頭都不敢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