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蘇夫人使人送了請求覲見皇后的摺子進宮,宮門關閉之前一刻,顧皇后准許的批示出了來。
次日婆媳兩個盛裝打扮一番,帶了使女,登車而去。
到了未央宮,行禮如儀之後,顧皇后笑着讓她們起身,又賜兩人就坐。只是衛長嬴雖然由於年少,許多事情都不能周全,這點道理還是懂得的——今日又不是上次那樣的飲宴,皇后跟前,婆婆在,哪裡有媳婦坐的地方?所以堅辭不坐,只肯侍立在婆婆身後。皇后就笑了道了她一句知禮,不再勉強。
因爲今日非年非節,也不是什麼宴飲,皇后打扮顯得很隨意,綰了個拋家髻,斜插着三支赤金簪,簪子的樣式非常簡單。身上穿了八成新的藕荷色對襟上襦,內中束着牙色繡錦鯉的訶子,金帶玉勾搭,下系鬱金裙。
只是皇后美貌,又保養有術,端坐鳳座之上,仍舊儀態萬方。
等衛長嬴伺候着蘇夫人坐好了,顧皇后擎着茶碗笑問:“蘇夫人昨日進表求見本宮,卻不知道有何事?”
蘇夫人神情凝重,道:“不敢瞞娘娘,前日臣婦之子沈藏鋒攜臣婦這媳婦往春草湖去遊玩,卻在芙蓉洲裡遇見了一件極其荒謬……甚至可以說是極度無恥之事!”
她沉聲道,“因此事涉及到太子殿下,臣婦不敢不來報!”
顧皇后一怔,眼中露出訝然之色,道:“太子?”
原本有些慵懶隨意臥於鳳座上的身子頓時就坐直了,微微前傾,凝神道:“說仔細些!”
蘇夫人就看着衛長嬴,嘆息道:“這事兒是你親身經歷,你來說罷。”
衛長嬴道了一聲:“是!”未語臉先紅,頓了一下才道,“昨兒個夫君帶臣婦到春草湖畔,因天氣炎熱,就想先乘小舟往芙蓉洲裡解家酒肆飲饌……”
“等一等!”顧皇后一挑眉,打斷道,“這盛夏之日,芙蓉洲上何來酒肆?”
“回皇后娘娘,是夫君使人去告知解家老丈,解家老丈特意攜子、媳前去開張的。”衛長嬴恭敬道。
顧皇后唔了一聲,命她:“繼續說下去。”
衛長嬴繼續道:“臣婦頭一次到春草湖,也不知道芙蓉洲該怎麼論,總之過了一片蘆葦,見到滿眼荷花。然後在荷花荷葉茂密處,見着一隻蓮蓬,臣婦的夫君便讓船孃將船劃近好採摘,未想卻被一採蓮女先行摘去!本來這件事情到這兒也就算了,橫豎那麼多花葉,蓮蓬也少不了……未料那採蓮女見臣婦的夫君……她道夫君他俊秀出衆,竟當着臣婦的面,公然……公然的說起相許之言來!”
說到這兒,衛長嬴已經是滿臉通紅。
顧皇后皺眉道:“然後呢?”
“然後夫君請她自重,又言臣婦乃是妻室。可那採蓮女……還是有些糾纏不休,又把蓮蓬丟到船上,說什麼表其心意。臣婦實在氣不過她那些不堪之語,就再三丟了還去。”衛長嬴咬了下脣。
蘇夫人就趁這停頓,向皇后道:“若只在這兒,臣婦倒也不敢來打擾娘娘,只是後來這兩個孩子沒走出多遠,卻被一羣採蓮女圍繞住了!”
顧皇后禁不住問:“難道這些採蓮女聚集起來想強搶沈侍衛不成?”就有點啼笑皆非的表情。
衛長嬴尷尬道:“娘娘聖明。”
“……”顧皇后差點沒笑出聲來,也顧不得問這件事情怎麼和太子有關了,又往前傾了點兒,失笑道,“真是……這真是……這要是搶其他人家俊俏公子也還罷了。沈侍衛年年演武御前第一,而且本宮若沒記錯,衛氏你也是習武之人?這些人居然敢搶你的夫婿?這可真是……”
兩旁宮人都悄悄掩袖竊笑。
蘇夫人和衛長嬴卻笑不出來,衛長嬴紅着臉低着頭不作聲,蘇夫人嘆道:“臣婦的媳婦年輕面嫩,當時的許多情況也不好意思說。娘娘不知,當時那羣採蓮女圍住了臣婦這一對子媳的小舟,浪聲淫語,不堪入耳……臣婦這媳婦都替她們羞得無地自容!這孩子也是年少氣盛,實在聽不下去那些話,一怒之下就拿她們硬拋上船的蓮子打傷了內中一人的牙齒,令其閉嘴!”
顧皇后用力忍住笑,正色道:“這些女子這般不堪,就算是勾欄中人,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容她們如此放.蕩!更何況沈侍衛乃是攜妻出行,又於她們無意,她們執意糾纏,被打傷了也是咎由自取。”
“多謝娘娘體諒。”衛長嬴輕聲道了一句,旋即尷尬道,“可是,臣婦打傷那女子後,那女子的同伴,卻道她們乃是……乃是太子姬人!”
顧皇后愕然無比!
究竟是皇后,顧皇后愕然之後,立刻掩去神色,鳳目含威,環視左右,詢問道:“你們可知道此事?”
一衆宮人紛紛跪地稟告:“回娘娘的話,婢子委實不知有這樣的事情。”
顧皇后沉聲道:“一品夫人親自攜媳前來,焉能有假?那些採蓮女必然說過這樣的話——林德,你速去東宮問清此事來報!”
就有一個三十餘歲、麪皮白淨的內侍應聲而出,手持拂塵,躬身道:“奴婢遵命!”
待他去了,顧皇后揉了揉眉心,似自語道:“太子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蘇夫人立刻接話,道:“娘娘,臣婦與臣婦的子媳也不相信,太子姬人,如何會得如此放.浪?所以……”
“嗯?”顧皇后意識到後面還有,不免皺眉看了下來。
衛長嬴垂目道:“夫君覺得她們是假冒太子姬人——那些女子囂張跋扈絲毫不以臣婦就在夫君之側也就罷了。既爲太子姬人,就該忠心侍奉太子一人才是,如何還會對旁的男子糾纏不休?再者,她們於湖上採蓮,衣着也未免太過……太過不守婦道了點兒!夫君聞聽她們自稱太子姬人之後,很是惱怒,可她們絲毫不聽好言相勸,夫君一怒之下,就拔劍給了她們一些教訓!”
“教訓得好!”顧皇后面沉似水,道,“本宮也不相信東宮會有這樣的女子!先不說如今太子的姬妾俱在東宮之內,如何會得出現在春草湖上、還不是一個兩個,竟是一羣!就說這些女子,行徑比勾欄女子更爲不堪!慢說太子姬人了,就是尋常人家的歌舞伎人,也斷然沒有如此放任的道理!”
皇后和顏悅色的對蘇夫人道,“虧得遇見了沈侍衛!究竟是聖上跟前的人,能夠明辨是非,不爲其人所矇蔽!”
繼而震怒,“也不知道是誰人在背後陷害太子!居然無恥至此,用出這樣卑劣手段來!若叫本宮查出,必然重重責罰、決不輕饒!”
蘇夫人應聲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所以臣婦昨日得知此事,不敢怠慢,立刻使人上表求見,今日特來稟告!還望娘娘早日查清真相,以免太子蒙受不白之冤!”
衛長嬴適時的提醒:“娘娘,昨日在芙蓉洲裡,臣婦與夫婿還遇見了顧子烈顧公子以及霍家的兩位公子一行人,他們也因霍家大公子俊秀,被那羣採蓮女攔阻過。聽他們說,是顧公子將那些採蓮女斥走的,只是一同在解家酒肆裡用過飯後離開時,顧公子一行人的三艘小舟卻不翼而飛了!解家酒肆的人幫着尋找,卻怎麼都找不着……猜測多半是被那些採蓮女盜走作爲報復了。”
顧皇后臉色越發不好看了:“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太子雖然算不得驚才絕豔,卻一直孝順恭敬,對聖上與本宮從無違逆,難道就因爲品行純良,使這些人失了敬畏之心,居然如此膽大包天、膽敢污衊起國之儲君來了?!”
蘇夫人和衛長嬴,以及衆多宮人一起勸說:“還請皇后娘娘息怒!”
蘇夫人道:“娘娘萬勿爲了這些卑賤之人動怒,怒則傷身!這些人如何值得娘娘爲了她們折損鳳體?”又說,“林公公已經往東宮與太子殿下對質,臣婦想着很快就會真相大白了。屆時娘娘使人追查下去,料那些採蓮女人數衆多,即使躲藏,必然有蛛絲馬跡,可以追查!”
顧皇后沉聲道:“不錯……”
正說着,外頭林德滿頭是汗的回了來——想是天氣炎熱又行走匆忙所致——顧皇后顧不得叫他行禮,先問:“太子怎麼說?”
林德大聲回覆:“回皇后娘娘的話,奴婢至東宮以此事請問太子殿下,殿下言,去年因讀書中描繪江南少女於蓮葉之間採蓮之景,心嚮往之,確實多次提過欲一睹採蓮女的風情。只是後來聖上入冬之後偶犯咳嗽,殿下侍奉榻前,也無心再提此事。至於如今春草湖的採蓮女,太子殿下卻是一無所知的。”
又道,“殿下得知蘇夫人、衛少夫人所言之事,甚爲震怒,如今已往前朝求見聖上。”
“是該如此!”顧皇后眼中露出一絲對太子的嘉許,“儲君名譽,豈容小人毀壞?”
蘇夫人也道:“太子殿下純孝,品性高潔,朝野皆知。”
皇后欣慰的道:“蘇夫人公允之言,本宮心下甚慰。”
衛長嬴恭敬侍立,狀似溫良,暗暗咬了下脣忍住笑:太子……那個朝野皆知荒淫無道的太子也能用“高潔”來形容,這天下怕是沒人不乾淨不高潔了!
聽着蘇夫人和顧皇后一搭一唱的煞有介事,衛長嬴好笑之餘,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