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內六閥的暗衛之名,各有其含義。
例如鳳州衛氏“碧梧”取的是梧桐落鳳凰,“碧梧”乃衛氏立足之處的冀望一目瞭然。
而沈氏“棘籬”,則是荊棘藩籬之意。
世代拱衛西疆的沈氏,素以西疆藩籬自比。
加上荊棘,當然是表示自己這道藩籬不好惹。凡是撞上來的異族,統統別想有好下場!
當年沈藏厲這個嫡長子被送到西涼磨礪,沈宣對他寄予了無限厚望,他在當時也表現得足以承擔起沈氏一族的責任。
“集棘衛”就是一度讓沈宣爲其驕傲的代表。
“集棘衛”的含義,就是爲沈氏這道“棘籬”收集“荊棘”。
它最初是沈藏厲發現軍中一些技藝高強的士卒,論實力可以汲取進“棘籬”,但因爲種種緣故卻不適合進去。比如說一名士卒武藝高強忠心耿耿,卻貪酒好色,經常惹禍……畢竟“棘籬”是偏向於暗衛性質的,需要的不僅僅是實力。
而這一批人散佈軍中,雖然對於軍隊的戰力有所提升,但沈藏厲認爲,若將他們調到一起,另設一衛,會更有用處。
沈宣自己吃足了父母過世之後沒人扶持的虧,巴不得兒子快點成長,對他的要求,自然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事實上“集棘衛”建立起來之後,第一戰中確實昭顯了其兇悍勇猛,但沈宣寧可不要這種兇悍勇猛——就是那一戰中,秋狄老單于敗走,丟下眷屬,導致了辛夷同沈藏厲的相遇。
所以很自然的,沈宣下令將長子綁回帝都後,下令解散了“集棘衛”。
……這解散倒不全是因爲辛夷,而是因爲在辛夷這件事情上,沈藏厲讓沈宣大失所望,轉而栽培沈藏鋒接掌明沛堂。在這種情況下,沈藏厲一手建立、對他忠心耿耿的“集棘衛”自然不能繼續存在了。
否則即使沈藏厲自己沒起什麼心思,這些人不服的話,也會給沈藏鋒帶去很大的麻煩。
沈宣可不希望兄弟鬩牆。
不過這些人被沈藏厲看中,也確實有其長處。也不可能全部不用……因此沈宣只是把他們打散,而不是永遠罷黜。
玄水四城就是個例子。
玄水四城中除了玄水城外的三城守將全部出身“集棘衛”也有個緣由,就是這三人全部擅守不擅攻。
沈藏鋒當年到西涼時,急於掃平秋狄,騰出手來。這三人守成有餘而進去不足,對於當時的局勢來說,就不怎麼合用了。但因爲他們是沈藏厲的心腹,若使他們解職而沒個妥善安排,恐怕會讓沈藏厲顏面無光。
出於這樣的考慮,沈藏鋒就把他們調去守赤水三城,那處地方有玄水城頂在前面,本身又是最不可能被攻打的地方,正適合他們。而且一城之守將,從職銜上也沒降級,大大保全了他們的體面,亦發揮了他們的長處。
可誰能想到,有朝一日戎人會把沈舒明抓了去?
而且沈藏厲已經死了……
赤水三城的守將,個個對沈藏厲忠心無比,以沈藏鋒對他們的瞭解,他們會爲了沈舒明的安全而開城迎敵的可能性,很大。
他們商議到一半時,探子送了更詳細的軍報來:這次犯西涼的戎人,單前鋒就有十五萬大軍,後軍暫時還沒探到,但看煙塵也不在少數。
行軍的規模,讓探子懷疑戎人是放棄東胡那邊,傾巢出動了。
命沈由甲率領匆匆集合的五萬大軍先行趕往都水城後,沈藏鋒親自頂盔着甲,召集全軍備戰。
後院中,衛長嬴端坐不語,煞白着臉。
沈舒光懂事的安慰她:“母親請勿憂心,父親弱冠之年即大破秋狄,殺得狄人至今元氣未復。如今戎人勞師遠征,更有何懼?”
沈舒燮則拖着一柄小木劍,在旁喋喋不休的嚷着:“孩兒也要上戰場!孩兒去殺敵!孩兒不想習字了!孩兒要騎馬!母親母親,您答應了孩兒嘛!”
“不要吵了!”沈舒光見衛長嬴極勉強的笑,顯然這會沒什麼心情哄沈舒燮,微一皺眉,回頭朝弟弟輕喝道。
沈舒燮對胞兄向來有點懼怕,此刻被呵斥了就不太敢繼續鬧下去,只是揮舞着木劍,不滿的嘟囔:“還是大哥在時好,肯帶我騎馬,肯教我習劍……二哥就會兇我!”
衛長嬴強打精神把他摟住,道:“你還小呢,那些不急,一樣一樣慢慢來,底子纔是最緊要的。”這個次子身體不怎麼好,偏偏特別的好動。因爲體力不濟,玩不了多久就會脫力,一脫力就要發熱……
所以連沈藏鋒也是希望他往後能夠多讀點書,至於學武,等他再長大點再說。
此刻他手裡拿的木劍,還是沈舒光的。
“孩兒就比二哥小這麼兩歲而已,二哥如今都學那麼多東西了……”沈舒燮見母親理自己了,非常高興,越發纏着她撒着嬌。
這時候霍清泠過來了,看到這一幕,微微一怔,才笑着道:“喲,光兒跟燮兒都在呢?”
“六弟妹來了?快坐罷。”衛長嬴忙招呼她,又放開沈舒燮,讓兩兄弟下去給霍清泠請安。
霍清泠笑着免了,順手摸了摸他們的頭:“都又長高了。”
“日日過來與我請安,我倒看不出來。”衛長嬴笑着讓憐菊,“去把那峨蕊沏一壺來。”
峨蕊是霍清泠偏愛的茶,衛長嬴自己帶着兩個兒子,這時候都是喝酸梅湯的。
但霍清泠向來吃不得酸,今日卻道:“也給我來碗酸梅湯罷,如今暫不喝茶了。”
衛長嬴已是二子之母,聞言驚訝道:“六弟妹你可是?”
霍清泠面上微露羞色,有點興奮有點期待的點了點頭:“方纔請大夫看過,已經有一個來月了,只是還不知道男女。”
“酸兒辣女,這還用說嗎?”衛長嬴下意識的接了一句,又想到六房至今還沒個子嗣,萬一這頭一胎是個女兒,卻連自己這嫂子都說了盼望男嗣的話,那給霍清泠的壓力卻大了。
果然霍清泠聽了這一句之後,露出些許不自在,道:“大夫道是日子還淺,吃不準。想來要過些日子才知道呢!”
衛長嬴忙補救:“你們頭一個孩子,男女都好!”趕緊轉開話題,埋怨她,“你看看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還不在屋裡待着,還要勞動!有什麼事兒,打發人過來跟我說,我去你那兒啊!”
這時候酸梅湯端上來,霍清泠接過呷了一口,讚道:“果然嫂子這兒的酸梅湯好喝,我那屋子裡做的總是不對勁兒。許是我從前都不愛喝這個,她們做起來手生。”
“一會我把做酸梅湯的人給你送過去!”衛長嬴立刻道。
霍清泠就笑:“那光兒燮兒怎麼辦?”
沈舒光忙道:“如今六嬸緊要,侄兒不打緊的。”
沈舒燮則笑眯眯的道:“侄兒去六嬸那兒喝嘛!”他覺得這樣更好,本來他就每天變着法子希望進學的辰光少一點。無奈他父親派下來管他的人太過苛刻,沈舒燮覺得如果有理由每天到六房去走一遭,那他需要讀書的時間就又少了點……
“可不能這樣欺負你們!”霍清泠笑着放下瓷碗,對衛長嬴道,“大夫說我平常不怎麼動,這樣對孩子不好,着我多走一走。所以我纔過來的,嫂子您不要擔心。”
衛長嬴聽這話的語氣,似乎不僅僅是親自過來報個喜,就對沈舒光道:“你們酸梅湯已經喝過,該回前頭去進學了罷?”
沈舒光道了個是字,沈舒燮卻還想賴一會:“母親,孩兒好久沒看到六嬸了,孩兒想念六嬸,想多陪六嬸一會。”
“少拿你六嬸來做幌子!”他這點小心思,衛長嬴哪會不清楚?眼睛一瞪,喝道,“快點回去!不然你們父親回來了,看不給你顏色看!”
提到嚴厲的父親,沈舒燮頓時嘟高了嘴,不高興的被沈舒光拉出去了。
衛長嬴又叫閒人都退下,這才關切的看向霍清泠:“六弟妹可是有什麼心事?”
“我才送走大夫,想打發人去前頭告訴夫君呢!結果派的人回來後告訴我,道是夫君已經去軍中了。留的話是這兩日可能都不回來……”霍清泠輕輕咬了咬脣,道,“我沒有旁的意思,就是心裡有點擔心……想着過來跟嫂子您說一說話,興許能定點兒。”
她覺得有點難爲情,“不想光兒與燮兒都在,打擾你們了。”
“我們哪天不能見?這算什麼打擾。”衛長嬴這會其實自己心裡都提着根弦,但弟媳過來求安慰,又是剛剛知道有了身孕,她也只能做出篤定鎮靜的模樣來好言好語的寬解她,“玄水城那邊出了點事,具體大概你也聽說了。你不要太擔心,西涼這兩年是什麼樣子你是知道的,這大魏天下如今最安居樂業的就是咱們這裡了,更不要說玄水城後還有赤水等三城,那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六弟去軍中暫住,不過是夫君想要磨礪他一番……”
聲音一低,“你也知道,六弟年輕,之前在帝都時,又……又比較的胡鬧。我也不瞞你,早先他跟五弟頭一次到西涼時,也是到處浪蕩,沒個正形。夫君就是想他能夠沉穩一點。他可未必回出征呢!就算出徵,也肯定在中軍帳裡,有大軍拱衛,哪能叫他有什麼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