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回去的路上想了想,還是決定先不提宋含露這事兒,畢竟衛高蟬也就是那麼一說。而衛長嬴爲了不叫她探到口風,壓根就沒問宋含露的事情,所以連三房到底想把宋含露說給她膝下哪個兒子,都還不清楚呢。
無論沈舒光還是沈舒燮,議親還在,成親更早——眼下要操心要關心的人與事太多了,沒必要提前就煩這個心。
這時候日子近年關,即使鳳州地氣和暖,也下起雪來。
天雪路滑的,又隔了兩天,衛新詠可算是到了。
他這一次路上足足耗費了一個多月的辰光,哪怕是乘車也着實忒慢了。
所以他沒到之前,衆人嘴上不說,心裡總疑心他是不是在打什麼主意、所以路上故意耽擱?
而等衛新詠進了瑞羽堂才曉得,他是真的身體不好了。
宋老夫人看着已經瘦脫了形的衛新詠,驚訝莫名:“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無怪老夫人驚訝,連衛長嬴都在同時看了眼身後的黃氏——早先黃氏不是講,衛新詠儘管身體不好,但再活個二三十年是沒問題的嗎?
可如今看衛新詠的樣子,緋色圓領廣袖錦袍下,彷彿裹的只是一具骷髏。從前丰神俊朗,傾倒多少女子的面容,如今也憔悴得不成樣子,惟獨一雙眼睛,仍舊那樣的深不可測,淡淡的疲憊中,是隱隱的凜冽。
……看他那毫無血色的臉,連嘴脣都蒼白如紙,衛長嬴真心懷疑——他還能不能活着回帝都去?!
黃氏也是一臉訝色,朝衛長嬴微微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曉得這是個什麼情況……
衛新詠雖然瘦得不成樣子了,但精神倒還算可以,神情尤其平和——那種從內到外的波瀾不起,讓衛長嬴倏然之間想起了之前宋老夫人猶如交代後事時一樣的神態。
衛長嬴不禁抓緊了帕子。
就見衛新詠按着禮儀先爲自己身體不好、不方便給老夫人見禮請罪,末了就提出想探望衛煥。
宋老夫人自然不會阻攔——衛新詠在瑞羽堂的身份比較特別,所以老夫人特意親自陪他前去。老夫人一動,衛家大小當然都跟上。
如此轟轟烈烈的探望過衛煥——這時候衛煥漸漸痊癒,看精神氣,很該他去探望衛新詠——季去病自然又被請了過來給衛新詠診斷。
這診斷結果卻是心病導致思慮過重,連累身體日日受其煎熬,以至於本來底子就不太好的衛新詠身體急轉而下。
季去病冷言冷語的道:“你這次南下真的是來探望衛公,而不是特意尋老夫求醫來的?”
衛新詠對他的挖苦不以爲然,淡淡一笑就算了。他看起來對自己的身體也不怎麼在意,哪怕季去病明確說他大概也就這幾年了也無所謂……反是侍奉他左右的賴琴娘,聞訊之後當場哭了出來……
瑞羽堂因爲知道衛新詠要來,早就給他預備好了院子,現在聽說他命不長久,宋老夫人又吩咐人給他換了。
換成從前衛鄭鴻養病時住的樂頤院:“季去病雖然有神醫之名,可到底也不是神!他講你時日無多,未必是真的。從前鄭鴻何嘗不是被認爲命薄福薄?可頤養多年到底也撐下來了。這院子他住了很多年,如今且給你住,但望你跟他一樣,能夠早日康復!”
衛新詠客氣的道了謝,但眼神淡漠如舊,顯然老夫人這番話他根本不在意。倒是指着賴琴娘請求宋老夫人道:“賴姑娘跟隨我數年,受我連累,孤身至今。我想請老夫人收她爲晚輩,找個好人家……”
“公子!”賴琴娘聞言,臉色頓時一變,未等衆人反應過來,她已反手掣出一柄解腕尖刀抵住咽喉,冷聲喝道,“公子是要琴娘現在就死在這裡嗎?!”
“……罷了。”衛新詠盯着她看了片刻,意興闌珊的一嘆,揮手道,“把東西收起來!別驚了老夫人!”
賴琴娘忽然這麼一手,在場的女眷還真有幾個被嚇着的。只不過宋老夫人與衛長嬴等幾人都是神色安然,此刻老夫人淡笑着道:“好個剛烈的女子!憑這份性情,不管你是何出身,若認在老身膝下,卻也夠資格了。只不過想來如今是你看不上老身。”
“我豈敢看不起老夫人?”賴琴娘見衛新詠不再說什麼給她找個好人家的話,臉色才略微緩和,道,“只是琴娘傾心公子,即使公子無意於琴娘,但琴娘能得侍奉公子左右的機會,業已心滿意足了!”
“你既然這麼講,那我也不勞煩老夫人了。”衛新詠咳嗽幾聲,中氣不足代她向宋老夫人請了罪,臉色就透出虛弱來。
宋老夫人看他有點撐不住了,迅速定了賴琴娘跟衛新詠一起居於樂頤院,又許諾會去把從前伺候衛鄭鴻的老人裡,還算壯年的幾個下僕喊過來幫助她照料衛新詠——暫時就留了老夫人跟前的幾個下人,攙扶衛新詠進內去休憩,免得他病情繼續加重,他如今可是經不起什麼折騰了。
好在這樂頤院雖然衛鄭鴻已多年不住,但日日都有人打掃,供衛鄭鴻夫婦不時過來緬懷當初的一些光景。所以雖然是臨時給衛新詠換住處,倒也不必手忙腳亂。
從樂頤院回到後堂,遣散閒人後,宋夫人就皺着眉向宋老夫人請教:“母親,衛新詠這是什麼意思?專門回咱們瑞羽堂來養病嗎?”
“他那病,還能養幾年,你容不下嗎?”宋老夫人正在想事情,被她打斷,有些不悅的衝了一句,隨即醒悟過來,裴氏跟衛長嬴都在,這會落了宋老夫人的面子,她可比平常都下不了臺,心裡嘆了口氣,又道,“你別老這麼心急,叫妯娌跟孩子都看笑話!”
宋夫人本來很尷尬,見婆婆放緩了語氣,忙就着臺階道:“母親說的是,是媳婦沉不住氣。”
“這天下大事本來就是傷腦筋的,尤其如今西南仗着地利,雍軍久攻不下,衆將都束手無策!只是你們想,衛新詠他的目標,是天下麼?”宋老夫人凝神了片刻,淡淡的道,“他想的是報仇吧?”
這話頓時叫衆人都悚然一驚!
“母親您說的是。”宋夫人擔心的道,“難道說他傷神到現在這地步,爲的就是絞盡腦汁的對付……蘇家?”
扶風堂如今的當家人,可是宋老夫人的嫡親外孫!
不管衛新詠想對付的到底是多少蘇家人,蘇魚舞肯定是首當其衝的。
“但蘇家根深蒂固,哪怕如今天下都已歸了新帝,六叔他縱然可算首功,卻未必能夠讓新帝下旨剷除蘇家吧?”衛長嬴不解的問,“反而現在天下尚未完全歸一,六叔就因爲損耗過大,命已不久……他怎麼會做這樣的糊塗事呢?”
裴氏在這種場合一貫是沒有必要就不說話的。
衛高蟬雖然也是孫女,到底不如衛長嬴得寵,如今商議的是衛家緊要事,沒有宋老夫人開口喚住,她就沒敢留下。
所以爲裴氏留了點辰光看她低眉順眼不作聲,宋夫人又道:“連長嬴都看得出來的利弊,衛新詠豈能不知?他又不是遭了其他意外,所以弄成了這個樣子,而是自己折騰的……難道說,他已經……?”
宋夫人話沒說完,但衆人都聽出她驚疑不定的意思——衛新詠這次回來,對宋老夫人客客氣氣,對自己命不久矣心平氣和,怎麼看都是一副已經了無牽掛的樣子——就連託付賴琴娘,被賴琴娘自己拒絕了,轉眼也就不計較了,他要不是把這輩子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會這麼平和?
別說他未到四十,就是宋老夫人風雨一世,雷霆手段叫各家記憶深刻多少年——不也是等到嫡長子康復、親生的兒孫都有了好前程,看到曾長孫了,如今纔有心情把慈愛施給其他晚輩?
如果不是衛新詠認爲把該報復的都報復了,他怎麼會如此灑脫?
總不可能是他忽然豁然開朗,決定放棄仇恨了吧?
照衛新詠往常的性.子這種可能實在是太低了!
“着人打探一下最近朝廷有什麼動靜吧。”宋老夫人沉吟着道,“還有樂頤院裡出入的東西跟人,全部都要記錄好,務必一樁樁一件件都要清晰無誤!”
宋夫人肅然道:“是!”又問,“那青州那邊?”
“派人送點東西過去,給魚舞他們提個醒……”宋老夫人皺眉道,“蘇泉那事兒……總不會跟這個有關係吧?不過若是有,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晚上衛長嬴回到銜霜庭,陪祖父跟岳父一整天的沈藏鋒回來,夫婦兩個自然也要說到衛新詠的事情:“他到底留了什麼樣的後手?”
沈藏鋒撫着妻子的背,思索道:“如今空想怕都未必能夠撞對,還是得等朝中消息來了才曉得……衛六叔路上遲緩大概也跟這個有關吧。”
“唉……”衛長嬴嘆息,“但望蘇表弟跟宋表姐能夠撐過去。”
“不管怎麼樣,新帝如今是動不了咱們士族的。”沈藏鋒低頭在她額上吻了吻,安慰道,“衛六叔想公報私仇,效果必然也有限。”
話是這麼說,沈藏鋒次日一早起來,就寫了數封密信,命心腹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