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
衛長嬴愕然道:“早年宋舅舅堅持讓表姐嫁與前太子申尋的緣故?我怎的知道?”她思索片刻,問,“表姐還有其他話嗎?”
這時候已經是秋日了,江錚尋到葉儀後令其雕琢了幾件玉器,跟着親自送去鳳州,還未歸來。這先行給宋在水送回信的是另外一個下僕,不比江錚的體面,但也算得親信。
此刻抄手立於堂下,恭敬道:“表小姐就讓小的帶了這句話。”
“你辛苦了,先下去吧。”衛長嬴思索片刻,揮手讓他退下,命人請了黃氏跟賀氏一起過來參詳。
賀氏一聽就驚訝道:“這裡頭還有什麼緣故?當初表小姐接了廢后顧氏那柄金鑲玉如意,又是桓宗皇帝親口定的。而江南宋氏何等門第,怎麼會隨意悔婚呢?再者,婢子說句不那麼中聽的話:照婢子這樣的人看來,前太子申尋雖然不堪,但那時候總歸是貴爲儲君的。”
衛長嬴道:“是啊,當時誰不是這麼想?只是姑姑你也知道的:那會子表姐很不滿意這門婚事,所以纔會故意賴在鳳州不肯進京。中間還攛掇着我替她求祖母和母親跟舅舅說解除婚約的事兒……我記得那時候祖母跟母親都是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麼內情呢!”
“難道是因爲這門親事是司空夫人在時所定,司空對司空夫人一往情深,所以不肯解除?”賀氏猜測道。
黃氏搖頭:“司空跟司空夫人統共就這麼一個女兒,若是惦記司空夫人,怎麼會在女兒的終身大事上作難?”她思忖了片刻,道,“當時帝都局勢複雜,未知是否與這些有關……表小姐怎麼會忽然問這個起來了?”
“衛六叔坐地起價,一千兩黃金就換了這麼個提醒。”衛長嬴嘆道,“表姐肯定氣壞了!”
又說,“哦,就是關於宋舅舅生前一件遺憾事兒,陰差陽錯給弄的,宋表哥跟宋表姐都不曉得,反而就衛六叔一個人知道。衛六叔那性.子,能不訛表姐一把嗎?”
黃氏跟賀氏對望一眼,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一直沒告訴表小姐?”沒好意思說出來的一句話是:這心也太黑了!可想而知這些年來,衛新詠一準拿這個跟宋在水換了無數好處!
“也是這幾年亂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如今那聞伢子稱了王,勢力也大增,今非昔比,縱然沒有衛家的維護,表姐現在也拿六叔沒法子……”衛長嬴道,“不過我想既然祖母跟母親都有些知道的樣子,這次表姐去瑞羽堂,應該可以解惑一二。”
話說到這裡,忽聽庭中傳來吵嚷聲。
衛長嬴問:“誰在外頭鬧呢?”
片刻之後拉拉扯扯的沈舒燮跟沈舒西一起走了進來,請過安後,異口同聲的告狀道:“母親(三伯母),他(她)把小貓弄丟了!”
這幾年孩子帶下來,衛長嬴的耐心早已被磨礪得很好了,此刻只淡淡問:“就是前幾日給你們自己養的小貓?都丟了嗎?怎麼丟的?”
“五姐她把小貓丟在花園裡……”
“分明就是四弟你把小貓弄得找不到……”
兩人嘰嘰喳喳又吵開了,衛長嬴喝着茶水,等她們吵累了,才吩咐他們都住口,讓跟着他們的下人來說。
下人們知道這兩位都不好得罪,自是從實說來。
不過這經過倒也有點麻煩。
幾年前,端木芯淼在西涼那會,爲了找到季去病的親眷,打出神醫傳人的招牌坐診,吸引了無數人不辭路遠的趕過來求醫。內中有位愛貓成癡、趕來西涼都不忘記把心愛的貓帶上的老夫人,她的貓在路上生了幾隻小貓,得到端木芯淼的妙手回春後就送了一隻給端木芯淼。
只不過端木芯淼對貓的喜愛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後來她回帝都就沒帶上。
於是就是明沛堂裡養了下來,當然也沒上心養,不過是隨便喂喂。但這隻貓不但活了下來,還繁衍至今。
前些日子,那貓的一窩子孫又出生了,這次因爲恰好跑到沈藏珠那邊的院子裡生產,被沈舒西知道後,吵着要養一隻,沈藏珠對這個親侄女寵得跟什麼似的,哪能不應?結果這消息傳到衛長嬴這邊,沈舒燮也鬧着要養。
衛長嬴起初是不肯的,她太清楚這個小兒子了,他哪裡會是很喜歡貓?多半是想借着養貓以後又有理由逃課呢!
可沈舒燮哭鬧了兩天,衛長嬴生怕他繼續鬧下去要生病了,只好準了他。
於是堂姐弟一人抱了一隻小貓養……問題在於,姐弟兩個選的兩隻小貓長相跟毛色完全是一樣的。
所以剛纔他們兩個都把小貓帶去花園裡玩耍,其中一隻小貓不見了,都說剩下的那只是自己的,這就掐了起來。
好在下人們及時把他們分開纔沒真打到一起,這不就跑衛長嬴跟前來評禮了。
衛長嬴弄清楚了事情經過,就問下人:“你們呢?也不知道現在這隻貓到底是誰的?”
“當時,五小姐和四公子都離湖比較近,婢子們生怕出了什麼意外,故此都盯着五小姐和四公子了,也就一轉眼的功夫,貓就剩了一隻。”曹紅兒小心翼翼的稟告道。
衛長嬴哼了一聲:“後來呢?有叫人去找嗎?那麼點大的貓能跑多遠?”
“這會子園子裡的草木雖然枯萎了不少,但大抵還未除去,所以……”曹紅兒訕訕的道,“婢子方纔還留了兩個人在那裡找來着,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找到。”
衛長嬴朝兒子招了招手:“燮兒你過來!”
沈舒燮嘟着嘴移到她身邊,警惕的問:“母親?”
“把手伸出來!”衛長嬴挽了挽袖子,冷聲吩咐!
沈舒燮二話不說,哧溜一下就鑽到旁邊黃氏身後去了:“母親!那隻貓真的是孩兒的,您怎麼盡幫着五姐欺負孩兒?孩兒冤枉啊!”
“之前你非要養貓時,怎麼跟爲娘保證的?”衛長嬴沉下臉來,示意黃氏把沈舒燮捉過來,喝道,“你說你會親自看好了它!你說你更不會因此耽擱了學業——前一個我且不跟你計較,後一個我且問你,這個時辰你應該在什麼地方?爲什麼跑去園子裡玩耍?!”
沈舒燮本來還在大聲喊冤,堅持剩下的那隻貓是自己的,聞言才知道自己是被沈舒西陰了——怪不得這個堂姐堅持要到這裡來理論呢!
眼角瞥見下首沈舒西幸災樂禍的笑,他哭喪着臉,道:“孩兒知錯!”這時候他本來應該在前院裡聽先生講課的,可他惦記着小貓,就趁先生有事離開書房的那麼點光景,翻.窗逃了!
現在給他講課的先生學問很好,脾氣更好,不像孫文書那樣,什麼小事都要告狀。所以沈舒燮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盤算着既然先生不會告狀,那麼明兒個過去找個理由搪塞下也就成了。
哪裡想到,在花園裡遇見小堂姐,兩個人的貓偏偏就不見了一隻呢?
“你既然知道錯了,那該怎麼辦你自己說!”衛長嬴面上怒氣衝衝,心裡着實覺得無力了:這次子也太頑皮了!只要是跟課業有關的他打死都不肯上心,只要是跟課業無關的他馬上興致勃勃……
難道自己有一個勤奮好學的長子,就一定會有一個憊懶的紈絝次子來平衡嗎?
雖然說長子很爭氣,衛長嬴不擔心往後自己這一房家業無人繼承,但,次子也不能太廢物啊!
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子女個個都好!
更何況她現在就兩個兒子,還沒子孫衆多到她顧不過來的地步。
實在不行真的只能寫信給丈夫,讓他把那位孫文書調回來了……衛長嬴心裡嘆着氣這麼想。
接下來沈舒燮試探着提了幾個比較輕的懲罰,被母親瞪回去後,纔不甘心的說了比較重的。這中間他少不得學他胞兄當年,又是哭又是鬧,不時擡眼打量四周之人的神情,看看有沒有願意出來給他說情的。
好在黃氏等人早就被沈舒光那會鬧出經驗來了,衛長嬴一訓兒子,她們立刻眼觀鼻、鼻觀心,神色莊嚴而肅穆,目不斜視,根本不理會小公子的求助。
……把小兒子打發出去挨罰,衛長嬴也懶得分辨那隻貓是誰的,直接安慰沈舒西幾句,讓她抱回去了。她本來就不贊成沈舒燮養貓,現在他自己弄丟了最好——想到這裡,忽然就想起來當年剛剛出閣,被丈夫陪着去蘇家拜訪的景象來。
二姑姑衛鄭音,輕蹙着眉頭說巴不得蘇表弟蘇魚舞豢養多年的那隻彩羽鸚鵡死掉、免得讓蘇魚舞分心的神情,那麼清晰而遙遠的浮現在記憶裡。
“唉!”衛長嬴心情沉重的嘆了口氣,問黃氏,“這幾日來的軍報裡,有沒有提到過蘇五表弟?”
黃氏想了想,搖頭道:“沒有。”
又說,“但表小姐的來信中,並不見大悲之意,想來咱們不知道,表小姐應該是知道些的。只是不方便告訴咱們——蘇五公子應該尚且安好。”
若宋表姐也什麼都不知道,只能權當他一切都好呢?
衛長嬴揉了揉額,道:“若有蘇五表弟的消息,記得提醒我先看!”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在遙遠的信州,蘇魚舞再一次從昏迷中醒來,看着身邊零落的數十人,吃力的問:“現在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