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過會着你來問問……你說這是不是咱們那六叔故意的?”這會已經清了場,衛長嬴也不再故作鎮定,神情凝重的道,“蘇家這個四表弟我雖然不熟悉,聽咱們二姑姑說起兩回,也不是什麼特別能幹的人。然而這回他怎麼也有十萬精卒隨行,他自己不精明,蘇大舅舅還能不給他預備幾個幕僚輔佐嗎?那十萬精卒又不是死人!他若跟咱們六叔那邊發生了衝突,也該是他殺了六叔他們,而不是送了自己性命吧?我怎麼想,都覺得怕是六叔設計所爲!”
衛長風愕然道:“大姐你怎麼會這麼想?六叔爲什麼要這麼做?”
“六叔的心思向來深,我哪裡能知道呢?但六叔雖然是咱們六叔,卻素來也不是很和咱們家一條心的。”衛長嬴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頭次見面時的印象太深刻,衛長嬴對衛新詠永遠存着一份近乎本能的忌憚。
這次蘇魚梁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死在了莫彬蔚手裡,莫彬蔚等人還全身而退、如今正往盤州其他地方遁去,她就更加覺得衛新詠可疑了,“最初他是想報仇,可現在知本堂都名存實亡了……誰知道他會不會起其他心思?”
衛長風皺起眉,道:“我可不覺得六叔這眼節骨上跟瑞羽堂拆夥是什麼好主意。他一個弱質書生,即使才華橫溢,沒有家族庇護,想在這亂世之中全身都難,更不要說有什麼成就了——他可是貨真價實的閥閱血脈,那些亂民敢用他麼?若是投奔其他家族,世家同樣不敢信任他。必然當成瑞羽堂的探子,是爲了吞併他們!”
他呷了口茶水,繼續道,“而閥閱裡,劉家如今亂七八糟的,自己鬥得死去活來還來不及,哪來的心力招攬他?沈家有大姐你在,必然不會爲了他而掃了咱們家面子。端木家跟宋家,與衛家有什麼兩樣?因爲帝都之變傷了元氣,如今其實還不如咱們家呢,還要揹負一個對祖父恩將仇報的名聲。六叔那麼精明的人是不會做這樣虧本的生意的。蘇家更不要講,人死不可復生,憑六叔是驚世之才,康國公現下也一定是想殺了六叔等人,而不是招攬爲己用!大姐你說六叔爲什麼要這麼做?”
衛長嬴蹙緊雙眉道:“你說的這些是,但這次的事情委實過於古怪了。蘇四表弟是那麼好殺的麼?即使盤州那個趙乾號稱麾下數十萬兵馬,但實際上,大部分都是流民充數。跟青州軍哪裡能比?除了咱們那位多智善謀的六叔外,我是想不到還有誰能殺得了十萬青州軍拱衛之下的蘇四表弟。”
“爲何不能?”衛長風卻反問道,“大姐認爲除了六叔之外無人能殺蘇家四公子,無非是因爲覺得蘇四公子深居中帳,四周都有精銳士卒守衛,常人連見四公子一面都很難,更不要說殺他了。但很難見到這位四公子的,難道不是外人麼?青州軍中,難道也沒人能夠近他的身?對這些人來說,見到蘇四公子不難吧?”
衛長嬴聽了這話臉色大變:“你懷疑是三舅舅他們?!”
“我覺得二姑丈父子比咱們家六叔更有機會下這個手。”衛長風淡淡的道,“大姐你想六叔設計殺了蘇四公子對他有什麼好處?咱們這位叔父雖然跟瑞羽堂不能說是齊心協力,至少到現在還沒什麼深仇大恨吧?六叔至於這樣坑瑞羽堂、更是坑他自己?如今祖父只要表個態把六叔交給蘇家處置,康國公也不可能盯着瑞羽堂不放——就算他想盯,咱們瑞羽堂也不是好惹的!所以退一萬步來說,六叔想坑瑞羽堂,用這件事情也坑不到,只會坑了他自己!”
想了想,他又道,“而且蘇四公子死的還這麼湊巧,偏偏是咱們六叔剛被找到人,正要送回帝都來調養的時候,在盤州城裡跟蘇四公子撞見,蘇四公子去探望六叔,竟就這麼被莫彬蔚殺了?六叔跟莫彬蔚除非瘋了纔會幹這種事!我看八成是二姑丈他們趁勢拖衛家、沈家一起下水,刻意選了這個時候讓內奸下手,再嫁禍給了莫彬蔚!畢竟就我到這裡的幾日所知,二姑丈父子在青州軍中勢力可是遠遠不及康國公的。不借勢,就憑他們父子,即使蘇四公子死了,也未必一準能夠成事!”
衛長嬴臉色陰沉的難以描述,半晌才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就不怕咱們知道真相?”
衛長風淡然道:“可是以上這些只是我的猜測,是沒有證據的。”
“就算有證據,只要當時二姑丈父子已經佔了上風,難道大姐你跟姐夫、或者咱們祖父祖母會戳穿麼?對姐夫來說,康國公跟咱們二姑丈都是舅舅,蘇四公子與蘇表哥都是他的堂弟,蘇家哪一房上位,只要不是跟姐夫過不去,應該是差別不大的。對咱們瑞羽堂來說,蘇表哥是祖父祖母的親外孫、也是咱們姐弟的親表弟,比蘇四公子可要親近!”
衛長風冷笑,“到時候即使心裡不痛快,能不替他們隱瞞?”
話是這麼說,但蘇秀葳跟蘇魚舞要真是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把沈家、衛家都算計進去,哪怕是親戚,任誰也不會高興!
“……我叫人陪你進帝都一趟,你去看看你姐夫吧。”衛長嬴思索了片刻,輕嘆道。
雖然不希望跟嫡親表弟敵對,但終究是自己家更重要的。士庶不婚的慣例下,數百年士族互通婚姻下來,舉國的士族差不多都曾互爲親家過,可該斗的時候誰又管得上這些?這個道理,如衛長嬴、衛長風都是打小就被潛移默化的教導過了。
想起初嫁時被丈夫帶到蘇家拜見,蘇魚舞還只是一個爲心愛鸚鵡罹難鬱鬱寡歡的貴族少年……當時誰能想到他會有水淹一城十五縣、視十數萬人命如螻蟻的狠辣?現在行這樣的要挾之舉,似乎也不無可能。
衛長嬴忽然自嘲一笑,自己也不是當年懵懂了,又如何能夠強求旁人始終不變?
定了定神,她叫來別院的侍衛首領護送衛長風進城,又叮囑:“調一隊精卒來拱衛別院,再設法尋些快馬、馬車來安置到後院,使專人看守照料。對外就說前兩日發現別院附近草木被踐踏的痕跡,懷疑有亂民靠近過。”
擯棄了親情的信任之後,四面八方都是風雨欲來——衛長嬴可不想自己母子連同這別院上上下下,都成爲西涼軍與青州軍、或者其他什麼勢力開戰的緣故!
帝都因爲蘇魚梁突如其來的死訊陷入一片大亂時,盤州,奇山堡。
奇山堡距離雍縣約有兩百餘里,是盤州跟相鄰的錦州交界地的一個鎮爲了抵禦流民滋擾改建而成。
如今流民如牛毛,酷烈毒害有時候甚至超過盜匪。
所以這座堡的防護非常用心,從外觀看,牆高壕深,雖然是陰天,望樓之上仍舊不時反射出凜冽寒光;入內之後,更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不想聞壯士還有這樣一番基業!”說話的是莫彬蔚,以他所長,一眼就看出來這座奇山堡雖然受限於物資與財力,不可能像真正的重鎮那樣防衛完善,卻是被盡力修繕成一座堅固的堡壘的。
其用心程度,甚至連雍縣都比不上。
在現在流民肆虐的情況下,以一個起事之後只在鄉間聞名的勢力的首領,建造這樣一座堡壘,實在讓人意外。
不過看到這座堡壘,莫彬蔚倒有些明白,爲什麼這聞伢子能夠在他們被十萬發了狂的青州軍瘋狂追殺下,還將主要的三人全部救出。
就連身中數箭、此刻還在昏迷中的趙都尉,亦被一路帶到此處。
此人真正的實力,其實早就可以佔據城池,打出正式名號了。想是圖謀甚大,故意隱忍不發,在不聲不響之間佈局,既預備一鳴驚人的機會、也是免得被提前打壓下去。
“莫校尉謬讚了,咱們這種鄉下泥腿子,哪裡能建造得起這樣齊全的堡壘?”不想面對莫彬蔚的稱讚,聞伢子卻搖了搖頭——這聞伢子自稱年是三十九,距離不惑只差一年,但想來是早年做耕農時被苛捐雜稅重壓摧殘,看起來足有四十來歲。
雖然皮膚黎黑、眼角已有明顯皺紋出現,但仍舊看得出來其面相堂皇,聲音亦洪亮非常,很是坦然的道,“這奇山堡本是這裡的前身、奇山鎮上一家富戶所建。那富戶頗有眼力,天下沒有像現在這樣大亂的時候,就改鎮爲堡,還囤積了不少糧草、輜重等物。後來天下亂了,就以這些糧草、輜重招攬青壯男子爲堡卒。說來不怕校尉笑話,在下與一班兄弟,爲了給自己與妻兒討口飯吃,那時候就投了這裡。”
莫彬蔚一愣,看了他一眼,見他不似說謊,臉色就微微一變!
聞伢子雖然讀書不多,這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極是擅長,察覺到莫彬蔚一下子警惕起來,趕忙道:“莫校尉千萬不要誤會!這奇山堡卻不是我等搶奪而來,而是原堡主親自託付!”
見莫彬蔚神色之間似有不信——這樣一座用心良苦修築的堡壘,別說亂世,就是太平時候那也是價值不菲,聽聞伢子的意思,跟這前任堡主又不是什麼親戚知交,不過是被招攬過來給人家賣命的,旁人憑什麼把家業都交給你?
“這當然是有緣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