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干之人都被召到了長樂殿上,這時候鄭翠葉身死的情況也告知了一下衆人——據給她診治的那位太醫言,從鄭翠葉痛得滿榻打滾、以及疼痛部分來推測應該是腸疾,但脈象上他又覺得跟腸疾有些不一樣。
最重要的是太醫查驗過鄭翠葉那晚所用酒菜,發現一切正常,沒有任何會導致或引起腸疾的情況——劉若耶怎麼也是正經大家小姐出身,飲食避忌她怎能不清楚?
當時是劉若耶陪鄭翠葉用飯的,衆目睽睽之下,大部分都是鄭翠葉的下人,全部看得清楚,鄭翠葉吃的東西,劉若耶基本都動過。而劉若耶一切如常……其實這本身就說明了酒菜無妨。
用過飯後,鄭翠葉因爲有些醉意,由使女們簇擁着進內室安置——這中間她沒跑沒跳的,哪裡就能患腸疾了?
當初正是這太醫的這番話,加上劉若耶信誓旦旦說鄭翠葉是被衛長嬴主使謀害的,王氏等人才深信鄭翠葉那麼好的身體,不可能說死就死。
衛長嬴心裡對仇寶孃的手段暗暗稱奇,能夠讓太醫院都只是懷疑無法確切斷定死因……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的?
仇皇后端坐上首,雙眉緊鎖,看似爲鄭翠葉,實際上是爲仇寶孃的傷而憂慮。
……仇寶娘那一摔很嚴重,到現在都是時醒時睡的,根本無法幫忙——仇皇后同意她進行的大計纔開了個頭沒多久呢,這會仇寶娘要是沒了,皇后母子等於被她坑死!所以皇后現在其實非常心不在焉,就掛念着仇寶娘絕對不能出事!
現在太醫說了鄭翠葉過世的經過,皇后思來想去沒什麼智謀,索性直接問了:“衛夫人,這劉葉說你害了翠葉,你可有什麼說法?”
“娘娘明鑑,這污衊來得委實突然,以至於臣婦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衛長嬴從容道,“臣婦之前就向高夫人、趙夫人說過,臣婦根本見都沒見過鄭家小姐,卻爲何要加害她?再說臣婦這兩年可謂是百事纏身,甚至連長侄的終身大事,都被生生的耽擱了,自家事還忙不過來,哪裡會有閒心去向別家伸手呢?”
仇皇后經過仇寶孃的指點,也知道鄭翠葉再覬覦沈藏鋒,都不可能動搖得了衛長嬴的地位,心中實在不認爲衛長嬴會下這個手,所以微一頷首,再問周夫人——這時候劉若耶也在,她蓬亂着頭髮,手臂被反綁在後,跪在殿磚上,低着頭,默不作聲。
反觀周夫人,通身華服,首飾貴重,儀態萬方,聽了皇后的詢問,她只隨便掃了眼劉若耶,就搖頭:“臣婦實在不記得族裡有這麼個人。”
這日劉家不只來了一個周夫人,劉希尋的妻子顧夫人,還有她們幾個妯娌也都被請了來,這會一起搖頭,紛紛說劉家自有規矩,劉若沃是絕對不會親自出面去安排族裡女眷的——哪怕是族姐也不會!這自稱劉葉的女子既然不是周夫人或者她們妯娌中的一個去安排的,那肯定送她去莊子的劉若沃有問題——肯定不是劉若沃本人!
這樣這劉葉當然問題就更大了!
仇皇后跟高氏等人對望了幾眼,露出一絲瞭然。
她們倒沒想到劉若耶真是劉若沃的胞姐,畢竟皇后等人出身低微,並不知道劉若沃這一房當年的事情。卻想到這劉葉雖然面有風塵之色,但輪廓秀美,可能是劉若沃養在莊子上的外室?
總而言之,這劉葉在劉家的莊子上以主人自居,周夫人等人即使衆口一詞說她跟劉家沒關係,仇皇后、高氏、王氏、趙氏這些人又怎麼能信?
皇后想了一會,就問劉若耶自己:“你之前說你是劉家人,如今劉家諸夫人都不認識你,你怎麼說?”
劉若耶心中深深嘆息——衛長嬴確實如她所料沒有揭露她的身份,周夫人等人卻索性否認了她的身份!本來如果周夫人承認她是劉家人,哪怕是旁支遠脈,念着東胡劉氏的血脈,她還能借勢爭取點生路。
現在……
“幾位夫人說這麼說,也不奇怪。”劉若耶強打精神,回話道,“幾位夫人都年輕,臣婦這一支在東胡劉氏中本就遙遠,而且因爲戰亂還失了分支的族譜……”
“咱們這樣的人家,枝繁葉茂,人多了,不能說來個人就認,都是按族譜算的。沒有族譜,真假難辨,就說是咱們族裡人,這卻不合道理。”周夫人立刻道。
仇皇后道:“這麼說她是不算劉家人了?”
“回娘娘的話,正是如此。”周夫人毫不遲疑,看一眼劉若耶,淡淡的道,“沒有證明自己身份之前,你最好還是不要隨便自稱臣婦,還是用民婦的好。”
“如今最緊要的,難道是臣婦與民婦的真假嗎?”劉若耶脣邊泛起一個蒼涼的笑,淡淡的道,“誰是謀害了鄭小姐的兇手,纔是今日皇后娘娘親審的重點吧?”
這話提醒了王氏等人,王氏懷疑的目光毫不掩飾的落在衛長嬴與周夫人身上——這要擱以前她還不敢這麼無禮,即使她現在貴爲國公夫人了,但在真正的貴胄跟前還是跟趙氏一樣,忍不住就要心虛氣短的。
可現在她沒了唯一的女兒,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任是什麼樣的尊貴人害了她女兒,她都敢上去拼命!
周夫人眉頭一皺,有些厭惡的看了眼王氏,她不喜歡劉若耶,卻也不耐煩被王氏這麼瞧着,便道:“王夫人你這是什麼意思?隨隨便便出來一個人,自稱劉家人,栽贓沈家主母,所以你就把我們兩家都懷疑上了?倒是這個人本身——令愛可是跟她用了飯後出的事!”
王氏冷冷的道:“我出身小門小戶的,學不來你們高門大戶的做派。我只說句實話,就是葉兒沒了,我也不想活了,誰害了我女兒,我就跟誰拼了這條命!”
“嘁!”周夫人不屑的撇過頭,眼神輕蔑,她最煩這種動不動嚷着拼命的潑婦!
相比年輕許多的周夫人,衛長嬴要沉穩很多,淡笑着道:“這劉氏說得倒也沒有錯,我等今日奉娘娘之命前來就是要弄清楚鄭小姐的死因。至於說這劉氏到底是不是劉家人……相信回頭周夫人一定能夠查清楚的。”
她這話雖然是把劉若耶身份的疑問遮掩過去了,卻無疑是在說劉若耶該由周夫人掌控,周夫人現在就不認她是劉家人,回頭“查”清楚了,會做什麼,還不是心照不宣的事?
“實際上聽方纔太醫所言,鄭小姐之死似乎可疑,但至今太醫院拿不出個章程來……”衛長嬴繼續道,“這樣就要尋找謀害鄭小姐的人,卻是艱難。”
“太醫院能夠侍奉皇家,醫術自不必說。若想在死因上讓他們毫無頭緒,這天下能夠辦到的沒有幾個人。”劉若耶淡淡的道,“但季神醫是肯定成的。”
她這話說出來,殿裡好幾個人都皺了眉頭,王氏也冷然望向衛長嬴、以及衛長嬴身後的黃氏。
“你說的有道理。”衛長嬴頷首道,“所以我很奇怪,爲什麼那天晚上,趕回帝都來求醫的人,沒去求正臥榻靜養的芯淼也就罷了,爲什麼沒有到沈府詢問黃姑姑?就算我平常跟盧國公府沒有什麼來往,但人命關天的大事上頭,我想我也不至於涼薄到了眼睜睜看着的地步吧?”
她坦然迎上王氏的目光,“王夫人以爲呢?”
“……下人怕小女出事,先請了太醫才告訴了我。”王氏面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我當時急於去看小女,什麼都沒想到……不過下人沒去打擾您的話,我想可能跟小女有關吧。”
她咬了咬嘴脣,“如今人沒有了,身後名要來何用?我跟您說句實話:小女因爲自幼喪父,對沈閥主有些……這樣她跟前的人如何會想到去您家請黃姑姑?我所以因這劉氏的話懷疑您,也是這個緣故。小女是不爭氣,可再不爭氣,那也是我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衛長嬴神色一怔,但又道:“這事兒……我還真是……”
她思索了一會,卻轉身對周夫人道,“這話我不太好講,還請您替我向王夫人說一下?”
周夫人略略思索就知道她要自己說什麼,頷首後向王氏道:“如果你是因爲令愛私下戀慕沈閥主,懷疑衛夫人會因嫉妒謀害令愛的話,這個是不可能的。”
王氏不信:“傳聞沈閥主與衛夫人恩愛非常,而且沈閥主之所以後院清淨就是因爲衛夫人不喜侍妾……”
“但令愛會給沈閥主做妾嗎?”周夫人有點嘲諷的道,“怎麼說也是國公家的小姐,這不可能吧?至於說做妻,呵呵,士庶不婚!就算是國公家的小姐,西涼沈氏的閥主也肯定不會娶的——哪怕是續絃。所以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令愛私下再戀慕沈閥主,那都是水中月鏡中花,徒勞而已!因爲不管有沒有衛夫人,沈閥主都不會跟令愛有什麼瓜葛!既然如此,你倒是說說衛夫人爲什麼要去對令愛下手?”
王氏低聲道:“你們說的我也明白,但,葉兒她不明白,她被我寵壞了,行事說話每有張揚處!誰知道會不會礙了你們的眼?”
“她一個小孩子那麼點張揚,如果我們就要記恨,那一天到晚都不要做其他事了。”衛長嬴淡淡的道,“我說句實話,就憑我夫君的相貌才幹,他就算不是沈氏閥主,前赴後繼不計名份想侍奉他的美貌女子也不會少了去!那麼多人的醋我就是想喝,喝得過來嗎?再者,我夫君的名聲天下皆知,他不納妾,難道真是我管的?若不是他自己願意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想管得住他?”
“既然我夫君一心待我,那就算天下紅顏同妒,我需要在乎?”衛長嬴面上帶着淺淺的微笑,與濃濃的驕傲,“王夫人該不會以爲我閒到除了整天盤算着誰多看了眼我夫君的份上吧?別說多看一眼,就是多看十眼八眼,難道還能搶了他去不成?!說實話,令愛戀慕我夫君這件事,與其說我覺得她可恨,不如說我覺得她可憐——因爲她永遠都不可能如願以償!”
這一刻,從仇皇后到四周宮人,都沉默下來。
惟獨周夫人眸子閃閃發亮,羨慕的看着衛長嬴——不覺得覬覦自己丈夫的美貌少女可恨,只覺得她可憐,這是多麼令髮妻們揚眉吐氣的一句話?
可是沒有一個極好極好的丈夫,又怎麼能把這句話說得如此擲地有聲?!
這一刻,連仇皇后心中也是感慨萬千:“沈藏鋒雖然逐鹿天下失敗,可對於衛氏來說何嘗不是幸事?假如現下高踞御座上的人是沈藏鋒,諸家進獻美人的也是他……這衛氏還能驕傲的憐憫一個對她滿懷敵意又年輕美貌的情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