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魚麗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才道:“宋老閥主臨終前沒有把閥主之位傳給你那宋二表哥,這個你該知道了吧?”
“在路上時候已經聽說了。”衛長嬴嘆了口氣,道,“老實說我雖然有些遺憾,但也不得不承認,宋二表哥他確實不太適合接掌江南堂。外祖父這麼做,對於宋二表哥跟江南堂都好。”
蘇魚麗點了點頭,道:“本來宋老閥主臨終前是把閥主之位傳給了旁支的一個子弟,名爲宋無際的,年歲長了你宋二表哥十餘,輩分卻相齊。又說讓你宋二表哥往後都閉門讀書,不要再過問族中之事……你宋二表哥也答應了。”
衛長嬴皺起眉,道:“怎麼又有了變故嗎?”
“宋老閥主也是一片苦心,擔心自己去了之後,嫡系子弟會被虧待,所以沒在自己子輩裡挑人,免得你宋二表哥他們以後在輩分上吃虧;也沒從比你宋二表哥低輩的人裡挑人,免得輩分太低了就算年長几歲、又是閥主也難以壓制住族中長者,到時候人心不齊,於宋氏不利。”蘇魚麗道,“問題是,即使如此,那宋無際的地位也不是很穩當。”
衛長嬴瞭然道:“他一個旁支子弟,乍然坐上閥主之位。哪怕是我外祖父親自點的,外祖父去後,底下人不服也是有的。何況此人從前也沒什麼聲名……只是宋氏子弟衆多,外祖父既然選他,想來他也該有執掌江南堂的能耐吧?”
蘇魚麗道:“據魚舞上次寫信來跟我說的,這宋無際本是宋老閥主苦心栽培,預備要給你宋大表哥做幫手的。只奈何宋家……你宋二表哥的性情過於和善,即使有他幫手也未必能夠當得起家,反而限制了宋無際,這才……”
頓了一頓,她揮手讓心腹下人也出去,這才低聲道,“沈三表哥沒跟你說嗎?看來是怕你操心……唉,我也不知道跟你說是應該不應該?”
衛長嬴一抿嘴:“表姐您是說……宋家的事情,夫君他插了手?”
“也不只他一個,插手的人多着呢。”蘇魚麗輕聲道,“誰不知道這天下名門,就數衛家跟宋家最爲富庶?尤其江南物產富饒,如今天下大亂,多得是地方民不聊生,也就江南還維持着幾分盛世時候的豐裕景象……也就是江南四周羣雄環伺,彼此牽制,又有江南宋跟洪州顧這兩大名門坐鎮,才避免了兵燹掃蕩……可也避不了多久了!”
她咬了咬脣,“據說洪州顧傾向於聞伢子,而宋家,宋無際因爲是宋老閥主的人,自然是……傾向於沈家的。”
衛長嬴明白了:“想爭奪宋家閥主之位的人,自然不可能繼續選擇沈家……他們也選擇了聞伢子?”
“倒也不全是。”蘇魚麗搖頭道,“你忘記南面那幾位了?”
“……還真是麻煩。”衛長嬴喃喃的道,“這宋無際也不知道有幾分本事,能不能把族人調教好。”
“這些事情想來前頭會去操心的。”蘇魚麗被這麼七說八說的,對於父母雙雙不幸的傷痛倒是小了很多,安慰的拍了拍衛長嬴的手臂,道,“咱們還是來說說後院的事情吧——對了,跟你說個不大好的事情,鄧家當年跟你一起去西涼的那位小姐,就是嫁給溪林周氏的那位,沒了。就是前兩日的事情,周家好像沒給你遞帖子?”
衛長嬴大吃一驚:“鄧彎彎?!”
蘇魚麗嘆道:“可不是?”
“她比我還小上幾歲,雖然身子弱些,但也不至於這般薄壽罷?這是怎麼回事?”衛長嬴驚訝的問,“難道是生產或者……?”
蘇魚麗搖着頭道:“這事情好像複雜的很,鄧祥之——就是她的嫡兄——事後差點把周見賢活活打死!不過就算當時被拖開了,據說那周見賢也已經奄奄一息,周家老夫人親自跪到了端木府前,端木八小姐說她跟鄧彎彎素來交好,周家虧待了鄧彎彎,所以她絕對不會再救周家人……”
衛長嬴詫異萬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周家老夫人是昨天晚上週見賢快不行了纔去端木家門前長跪求醫的,你一早就跑我這兒來了,家裡下人哪裡來得及告訴你?我也是在你們來之前不久聽說的。”蘇魚麗嘆道,“好了,咱們還是說鄧彎彎的死因罷——也不知道周家人發的什麼瘋,竟是周見賢失手把她打死的。聽人講,她頭上破了一個洞,周家人想方設法的想瞞過去,但鄧祥之一手帶大這個妹妹,年紀輕輕的沒有了,豈能只遠遠看一眼?他上去抱着鄧彎彎的頭哭……沒哭兩聲就發現了不對——當然要找周見賢問個清楚!”
“……周家上下莫非都瘋了不成?!”衛長嬴駭然道,“慢說周家門第也不見得比鄧家高,就算是閥閱子弟娶了世家女,這夫妻不和,關起門來吵幾句,惹急了推上幾把也就很嚴重了。傳了出去長輩都要動家法的……居然把名媒正娶的髮妻活活打死?!周家往後都不想娶妻了不成?”
當初扶風堂的大夫人錢氏就因爲在嫡子的喪禮上心痛難捺,拿媳婦出氣,逼得沈藏珠觸棺自盡——這還是沒死成,但那之後,錢氏的嫡幼子蘇魚梁硬是聘不到門當戶對的貴女,要不是裴家出了個裴美娘,導致裴家小姐出閣也艱難,裴家都未必肯把裴麗娘給錢氏做媳婦!
蘇家可是海內六閥之一,遠非周、鄧這種世家可比!尚且因爲錢氏險些逼死媳婦、只是險些,而且是逼死不是直接打死!導致兒子的婚事大受影響!
如今周家竟是親手殺妻……以後這一家的子弟還要不要婚娶了?
衛長嬴怎麼都想不通這在從前帝都公子中名不見經傳、但鄧宗麒既然肯讓妹妹嫁過去肯定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人——這周見賢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又急問,“周家現在還沒把這周見賢族譜除名?那周老夫人還敢去求芯淼救她兒子?!”
照理來說,這種事情,要麼是沒人知道,那家族肯定是給瞞下去的。
既然被鄧宗麒抓到了破綻……周家無法抵賴了,那肯定是把周見賢趕出家門,宗譜除名,免得受他拖累影響了合族啊!
若是如此,那周老夫人除非是願意一起跟着兒子被趕出周家,否則怎麼還能公然去求端木芯淼呢?
蘇魚麗臉色有點異樣,道:“事情就古怪在這兒!周見賢被打得奄奄一息,叫人救下來後,說了他失手的經過——他打鄧彎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是從幾年前起就時常……”
衛長嬴忙打斷她的話,驚訝道:“那彎彎呢?也不說?”
“是啊,一直沒說。”蘇魚麗嘆着氣,道,“所以周見賢說鄧彎彎紅杏出牆,心虛纔不敢告訴鄧祥之,鄧祥之固然氣得死去活來卻也只能爭辯他妹妹性情溫柔寬容和善……但外人略知鄧彎彎爲人的都曉得她不至於怯懦到了無緣無故被丈夫反覆毆打而一聲不吭……”
“彎彎怎麼可能紅杏出牆?!”衛長嬴覺得整個人都要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表姐您從頭給我說一說?”
蘇魚麗道:“就是剛纔說的那點,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周見賢在幾年前起,大概也就是出孝後的樣子吧,開始懷疑鄧彎彎在外頭有了人。據他說,他起疑心後盤問過鄧彎彎,可鄧彎彎就是不承認。他也找過機會跟蹤鄧彎彎出門,但就一次追上去,看到一個男子身影迅速逃走,就沒找到其他證據……那之後他懷恨在心,逼問不出來,就一直打鄧彎彎!”
頓了頓,她道,“這次鄧彎彎身故,就是他忽然又起了恨心,拿玉如意打她,結果喝了幾杯酒後手底下沒了分寸,這才……”
衛長嬴皺眉道:“以我從前對彎彎的瞭解,她可不是會做這種不守婦道之事的人!”
“鄧祥之也不相信,鄧家也非常的懷疑。都認爲是周見賢害怕承擔殺妻的後果,故意污衊。因爲他也沒有證據……”蘇魚麗道,“現在周家唯一的把柄就是鄧彎彎捱了這麼久的打,卻始終沒告訴孃家。照周家人的說法是,要不是心虛,鄧家門楣可不比周家差什麼,鄧彎彎爲何一直默默忍受?”
“許是她怕給哥哥惹麻煩呢?”衛長嬴沒見過周見賢,跟周家人也沒什麼交情,倒是當年戎人圍城,鄧家兄妹跟她有過共患難之誼,在她出閣之前還被鄧宗麒救過一次,當然是向着鄧家的,當下就冷笑着道,“或者彎彎怕孃家夫家爲她起了爭執……向來這種心性仁善的人也不是沒有,怎麼之前沒找他們麻煩反而還理虧了?!”
蘇魚麗正要說話,門忽然被叩響,跟着一個使女有些急切的道:“夫人,外頭有人來報,大小姐聽說了周家說鄧夫人乃是淫.婦後,怒氣衝衝的帶人出門,似乎是去周家找麻煩了!您看這……?”
“……裴家沒人攔着她?”蘇魚麗一噎,氣惱的問。
使女小心翼翼的道:“裴家的二夫人這兩天身子又不大好了,他們家三少夫人需要侍奉榻前,實在走不開。所以打發人來咱們家,請您過去幫忙看着點兒……”
蘇魚麗臉色很不好看,衛長嬴輕聲問:“她們是故意避開?”
“可不是?”蘇魚麗冷哼道,“裴家是柔章的外家,上上下下都寵着她。那二夫人跟三少夫人都機靈得很,她做什麼都不攔……免得回頭被自己丈夫訓斥……唉!今兒得怠慢你了,柔章那脾氣,我不去看看,非得鬧出大事來——你說這,明明是鄧周兩家的事情,她就算跟鄧彎彎有交情,像端木八小姐那樣公然拒醫也就是了,她這麼打上門去算什麼事?!”
衛長嬴卻站了起來,道:“表姐您身上還戴着大舅舅的孝呢,我們是外親,只需服五月小功,如今倒是夠了。柔章跟我也算相熟,前兩天還去找過我……我代您跑這一趟吧。說來當年出帝都,鄧家兄妹對我頗爲照顧,如今彎彎走了,哪怕周家鄧家都沒請我,我也要送她一程的。”
她這話明顯就是要拉偏架了,蘇魚麗忍不住提醒她:“不要太意氣用事,如今帝都各方局勢都微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