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黃氏伺候着衛長嬴梳洗,沈藏鋒不知道“咱們就這麼一個姑爺,姑爺的身子骨兒出了事,再小那也是大事”這個觀點根本就是黃氏灌輸給衛長嬴的,還試圖迂迴的阻止此事,委婉的向黃氏提出爲了自己早就好了的傷勞動黃氏跑去打擾季去病是不是太過了點兒?
於是黃氏一邊給衛長嬴梳着墮馬髻,一邊義正詞嚴苦口婆心的勸說了一番沈藏鋒,內中不乏“公子說是小傷,而且早就痊癒了,婢子自然不敢置疑公子,只是公子到底不是大夫,是不是?”、“季神醫也不在什麼深山老林裡頭,同在帝都,不拘是公子去季神醫那兒,還是季神醫過來請公子在院子裡等着,都是極方便的,公子何苦掃了少夫人一番好意?”、“少夫人這都是爲了公子、這是少夫人的一片苦心呵!”……
直說得沈藏鋒苦笑連連,再不想着能夠躲過這次,逃也似的出門去了。
等他走了,衛長嬴才和黃氏說:“昨兒個夫君說季神醫在帝都太過有名,咱們請了季神醫親自爲夫君看傷,回頭旁人必然能夠知道。到那時候,怕是會有人嘲笑夫君大動干戈。”
黃氏不在意的道:“少夫人不要理會那些人,能爲點小傷請動季神醫診治,這滿帝都有幾個人能做到?他們還不是嫉妒!”又道,“咱們公子也就是不想麻煩才這麼講的,公子大度寬厚,哪裡就是怕人說的人了?反正幾句議論哪裡能和公子的身子骨兒比?”
衛長嬴也不覺得沈藏鋒是怕人議論的性.子,但到了婆婆蘇夫人跟前還是把緣故解釋了一下:“按說媳婦不該明知道這麼做給夫君帶去麻煩還要堅持,只是說起來都是媳婦不好,過門兩個來月了,竟一直沒發現夫君傷着。至於季太醫,母親容媳婦說句真心話兒,媳婦想着上回外祖母的病他沒有看好,後來還是請了端木八小姐,八小姐去請教了季神醫……這位太醫媳婦以前也沒見過,不敢說他不好,但想來季神醫能夠被尊爲神醫總歸是請他看了更放心的。”
蘇夫人是沈藏鋒的親生母親,當然巴不得媳婦對自己兒子越上心越好——再說沈藏鋒這點小傷被大動干戈還是她起的頭,如今衛長嬴要是知道了後滿不在乎,蘇夫人心裡纔不痛快呢!
現下衛長嬴如此重視,蘇夫人很是滿意,和顏悅色的安慰她:“外頭那些人碎嘴,也不過是嫉妒罷了。”
婆婆的論調和黃氏如出一轍,“他們的妻子岳家與季神醫沒交情,請不動季神醫,見着鋒兒有賢妻關心,心裡不痛快,咱們也不要與他們一般見識了,由着他們說上兩句酸話,不痛不癢的打什麼緊呢?”
衛長嬴忙紅了臉道:“媳婦粗心得緊,哪裡敢稱一個‘賢’字?”
蘇夫人笑着道:“你也不要太謙遜了,鋒兒的傷呢,重是不重的,他是男子,不免好強些。何況你過門纔多久?他又沒在你跟前做過什麼事,沒人告訴你,你哪裡曉得?”
聽說黃氏已經去了季去病府上,今日就有消息,蘇夫人又說,“神醫的脾氣我也有所聽聞,若是不願意出診,讓鋒兒告一天假去拜訪好了。”
還真被蘇夫人說到了,晌午後黃氏回來,道:“季神醫久靜,不欲出門,所以讓公子過去。”
衛長嬴點頭:“母親也說了,明兒個讓夫君告假。”
當天沈藏鋒下差回來,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明知無病無傷卻去給個海內名醫診斷實在太過滑稽。因爲說服不了衛長嬴又不能從黃氏這兒取得支持,就先到上房找蘇夫人,試圖從母親這裡打消衛長嬴的盤算。
結果被蘇夫人罵出門:“你有這麼好的媳婦,把你放在了心尖尖上!半年前受得傷又怎麼樣?半年前受得傷你媳婦也這樣關心你,動用孃家的交情去請季去病——你說這滿帝都幾個人能爲點小傷請動季去病?之前你外祖母那麼兇險,季去病都沒肯鬆口!要不是念着你是衛家的姑爺,你當他會高興大材小用?!你還不高興,季去病怕是比你不高興一百倍!上回你媳婦錯了,我說她兩句,你倒是忙不迭的護了起來,親自跑過來向我問罪!我道你多疼媳婦呢!如今你媳婦待你好,你又不稱心了?!那你到底想怎樣!合着你護着媳婦是想自己欺負、倒是不許我這做婆婆的管教?!”
沈藏鋒灰頭土臉的給母親賠罪半晌才脫身,回到金桐院——衛長嬴早就得了蘇夫人身邊的大使女滿樓遣小使女過來繪聲繪色說了經過,主僕幾個關起門來大笑了好半晌,聽說沈藏鋒回來了,忙一起叮囑不能再笑了,擦擦眼角的淚,裝着若無其事迎了他進來。
到了用飯的時候,衛長嬴就一本正經道:“母親說,讓你明兒個告假,去季神醫那裡。”
沈藏鋒幾番掙扎都被無情鎮壓,此刻也只能嘆了口氣,道:“好罷。”
衛長嬴又笑着道:“我也陪你去。”
“你自然要陪我去。”沈藏鋒既知道不得不去,索性也不去多想了,和妻子調笑,“神醫是念着我是衛家姑爺的份上才肯大材小用的,你這衛家小姐不過去,神醫怕是不肯認我,不叫我進去,豈不是白跑了一趟?”
衛長嬴笑着道:“是是是,曉得你不情願,可是如今也不過是讓季神醫看一下——只要季神醫說你無事,咱們這上上下下也就安了心,不好嗎?”
沈藏鋒喃喃道:“我不看就心安得很,去看了纔不能安心!奈何我若不去看,你們都不能心安,現下爲了你們心安我也只能走一遭了。”
“說得彷彿你多麼委屈一樣。”衛長嬴給他夾了一箸青菜,笑道,“喏喏喏,吃點菜,少想點委屈罷。”
沈藏鋒吃了青菜,湊到她耳畔小聲道:“你若是晚上乖乖聽話,那我就不覺得委屈了。”
“仔細我打得你乖乖聽話!”衛長嬴打了他一下,道。
“若是在榻上,我不必打就很聽話!”
“去去去。”衛長嬴紅了臉嗔他,“吃你的飯罷!”
翌日沈藏鋒讓沈疊去替自己告假,與衛長嬴帶了黃氏等人,又備了禮,一起往城東季去病的宅子而去。
到底是海內名醫,所住的地方固然不能和閥閱這些鐘鳴鼎食之家的富貴氣象比,卻別樣清幽。
季宅是在一條寬敞卻安靜的巷內,一路都鋪設着平整的青石板,兩旁甚至還種了些不怎麼佔地方的花草。這巷子沿途有那麼幾戶人家,皆是門庭齊整,牆頭露出柳梢、玉蘭花樹。
位於巷底的季宅,門戶一如巷中其他人家,也無牌匾,三級石階打掃得極爲乾淨,應是清晨就有人出來拿細笤帚掃過的。牆裡種着的凌霄花一路爬過牆頭,直垂到牆外。門是緊緊閉着,黃氏下了車,整整衣裙去叩門,不多久,門裡有女童的聲音詢問:“誰呀?”
黃氏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和藹道:“微微,公子和少夫人來了,快開了門!”
就見門開之後,裡頭站了一個約莫五六歲模樣的女童,生得竟是非常像黃氏,輪廓之間簡直像到了八成。只是與黃氏幾乎一個樣子的眉眼,這女童卻出落得比黃氏秀美很多,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美人胚子。
她開了門先與黃氏甜甜一笑,被黃氏滿含愛憐的嗔了一眼,才跑出門,給正在下車的沈藏鋒、衛長嬴見禮:“薇漪給公子、少夫人請安!”
衛長嬴讓她免禮,不免驚訝於她和黃氏的相似,就問:“黃姑姑,這是?”
“好叫少夫人知曉,這是婢子的長孫女倪薇漪。”黃氏朝她悄悄眨了眨眼,笑道,“季神醫不喜陌生下僕,婢子就讓次子倪滔一家過來侍奉神醫。微微卻是婢子長子之女,因長子打理着少夫人陪嫁的鋪子,也住在鋪子後頭,人多口雜的,怕把她教壞了,想着神醫這兒也缺跑腿應門的小使女,就叫她過來聽用。”
“哦……”衛長嬴愣了一愣才明白爲什麼黃氏兩次求見季去病都毫無難度,之前聽說季去病寧死不肯屈從權貴,想着這位神醫是非常難見的,還道黃氏是運氣不錯,合着她把兒子媳婦孫女都送到季去病宅子裡來了!
想來黃氏的子媳也不肯要季去病的工錢,必然也是殷勤伺候的,季去病用着黃氏的親生骨肉做下僕,又教導過黃氏,這樣還對黃氏一些不過分的要求不予理睬——季去病脾氣是乖僻古怪,又不是厚顏無恥,畢竟神醫叫季去病,而不是季乃崢……
衛長嬴暗贊黃氏厲害,以季去病的醫術,想給他做下僕以存上一份人情的大有人在,更不要說諸多名門望族根本不缺支使的人手,季去病只要開口,怕是宮裡的貴人也不在乎賜他幾個使喚之人——然而這差使究竟叫黃氏得了去。
黃氏這兩個兒子,大兒子給衛長嬴管着陪嫁鋪子,因爲黃氏的關係,在管事裡也是超人一等的;小兒子又叫她安排到季去病這兒,經營好了季去病這一重人情又能跟着這位海內名醫學着點兒……作爲宋老夫人的陪嫁之後,所嫁丈夫也是同樣的身份,黃氏一家人都註定了要爲宋老夫人辦事。
而黃氏緊緊籠絡着季去病,等於是探清了宋老夫人的命脈:衛鄭鴻。
即使如今一家被撥給衛長嬴作爲陪嫁下僕,衛長嬴是衛鄭鴻的女兒,能不擔心衛鄭鴻的身體?衛家之前爲這嫡長子求醫問藥幾十年,事實證明除了季去病,無人能治衛鄭鴻!
從下僕的角度來看,黃氏不但自己深得宋老夫人寵信,當作壓箱底的人才特特派給嫡親孫女做陪嫁姑姑,還設法給自己的兩個兒子也鋪了一條錦繡前程。
偏她這番算計都在明處,光明正大的,無論是宋老夫人還是衛長嬴,都不討厭她這樣的做法。
畢竟對宋老夫人和衛長嬴都沒有壞處甚至還有好處。
衛長嬴見黃氏有點促狹有點忐忑的看着自己,似乎擔心沒有提前告訴此事怕惹自己生氣,不禁一笑,伸手摸了摸倪薇漪的頭,笑着道:“黃姑姑叫她薇薇?小姑娘長的標緻,也真像是一朵薔薇花骨朵兒!”黃氏若把這事一直瞞着她,她自己發現了,當然要疑心黃氏另有圖謀,但如今黃氏主動把自己夫婦帶過來,還讓孫女應門,顯然她沒有揹着自己以及對自己不利的意思,之前沒說也許有種種緣故——才因爲捱了蘇夫人的訓斥遷怒過黃氏,衛長嬴不想這麼快又和這心腹姑姑鬧翻,就一笑而過,等着黃氏以後和自己解釋。
未想倪薇漪擡起頭來,嘟着嘴道:“回少夫人,祖母叫的是微弱的微,沒有草字頭的!”
“咦?”衛長嬴正好奇莫非她是叫倪微漪麼?就聽黃氏笑罵道:“還不是你自己寫差了字?”解釋道,“她學寫名字時總是忘記在微上加個草字頭,家裡上下索性叫她微微了。”
“我如今都記得了。”倪薇漪委屈的道。
黃氏顯然沒有因此給她正名的意思,撇開她招呼道:“公子與少夫人先進去罷,昨兒個神醫說了,公子與少夫人來了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