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半天,說來沈舒顏還是上了曹伊人的當:她當初瞞着長輩們去找曹伊人理論,曹伊人就提出要跟她比打水漂,可憐錦繡堆里長大、閒時拿珍珠玉石當彈珠的沈舒顏哪裡會這個?
不過沈舒顏也有她的依仗:她自小聰慧非常,什麼都是看看就會了。是以雖然沒打過水漂,覺得看曹伊人打上幾次不就會了嘛?像她這麼天賦異秉之人,豈會輸給一個鄉下來的小丫頭?
偏偏曹伊人不但是此中高手,還陰了她一把——打水漂時,她一邊變着花樣不叫沈舒顏看清楚動作,一邊得意洋洋道:“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小丫頭,哪裡知道我這種打小幫着母親洗衣做飯的人吃過的苦?好就好在我自幼幹活,力氣比你大,看你這嬌滴滴的樣子也不像是學過拳腳的,還敢跟我比這個?”
沈舒顏信以爲真,只道打水漂是要力氣大,最好是學過拳腳。
於是她就跑去找六叔沈斂昆……
實際上,打水漂用的純是巧勁……
知道真相後,衛長嬴哭笑不得,又把曹伊人訓了一頓,復罰她們兩人抄一篇書,就此放過。
等兩人走了,衛長嬴跟過來稟告事情的黃氏說了經過,感慨道:“跟伊人一比,顏兒卻顯得單純了。”她本來一直認爲曹伊人住到明沛堂之後是需要自己保護的,沒想到大人不插手,由着她們自己來的話,沈舒顏纔是需要提點的那一個。
黃氏也這麼認爲:“曹小姐先前看着畏縮,婢子還以爲她膽子也小。不意四孫小姐在她手裡都頻繁的吃虧。”
“究竟是季老丈的外孫女,做長輩的精明,耳濡目染的自也有丘壑在心。”小孩子之間的矛盾,衛長嬴說兩句也就算了,接過黃氏遞來的單子看了起來——這單子是回京時所帶給各家的土儀,畢竟衛長嬴在西涼待了兩三年,西涼雖然苦寒,到底還是有些特產的。回去後總要給親戚們捎帶些嚐嚐鮮。
主僕兩個商議了一個多時辰,才把單子大致擬定。衛長嬴又道:“明兒個再送去給大姐姐掌一掌眼。”
又問,“蒙山那邊的礦,上回我說要幾塊好的,可有送過來了?”
黃氏笑着道:“本來早就應該送到了,但管事的說,才把預備送過來的玉石搬上車,卻又發現了一塊極品好料,只是採伐艱難,這才耽擱了些辰光。昨兒個傍晚纔到,跟咱們交接之後,押車的人都鬆了口氣,說生怕路上出了差錯沒法交代呢!”
衛長嬴聞言微微皺眉,道:“灌州桃花仙鎮到咱們西涼城,主要的盜匪不就是蒙山幫?蒙山幫不是已經打散編入派去蒙山玉礦鎮守的西涼軍裡了嗎?如此路上還能有什麼差錯?”
“也是聽那人說的:道是灌州南面的幾個縣裡也鬧了民變,灌州刺史命長史帶州勇過去鎮壓,雖然把民變平定下去了,卻沒殺了多少,大抵都跑散了。就有些人聚集起來佔山爲匪。”黃氏道,“這種盜匪人是沒多少,但都心狠手辣得緊,從桃花仙鎮出灌州,有幾處險要地方,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而進了咱們西涼呢,貼着蒙山的那段路,又怕遇見悄悄潛入的小股狄人。”
“這戰戰兢兢的!”衛長嬴搖了搖頭,道,“下回叫他們多派些人護送。”
黃氏嘆道:“來人說,若是能加人,早先就加了。畢竟少夫人您要的東西,那邊哪兒敢怠慢了?只是灌州既然起過事,怕那起子刁民把主意打到礦上,那邊的管事不敢多撥人手呢!”
衛長嬴頭疼道:“這世道,唉!”
定了定神,復問玉石,“姑姑看過都是好的?”
“婢子也不是很懂這個,但送來的人都說俱是這一年來開採出來成色最好的一批了。尤其耽擱了行程的那一塊,一羣人拍着胸脯跟婢子承諾,若切不出極品的玉來,任憑處置!”黃氏道,“如今還都裹着石料——少夫人若是不放心叫他們切開幾塊瞧瞧?”
“就把那個極品的切了。”衛長嬴想了想,吩咐道,“若能得好玉,裝匣子裡,回去之後恰好獻與父親母親。其他的且就那麼裝上,免得東西太多照應不過來,路上顛壞了。”
黃氏笑着領了命。
這話傳下去,送玉石來的人就擇了一技藝高明之人,將那玉料切了,果真掏出數塊拳頭大小的無瑕美玉來——被錦緞託着送到後堂,衛長嬴與沈藏珠看了都嘖嘖稱讚:“真是好玉!”
這一塊玉料出的全是白玉,色澤如雪又如冰,半剔透,幾無雜質,散發着瑩瑩光輝。單這副賣相,即使外行都知道必是價值連城。
衛長嬴當場拍板,將最大的三塊裝入錦匣,作爲回京之後孝敬沈宣夫婦以及沈宙這位叔父的。至於另外幾塊,她跟沈藏珠兩人分了。
不過由於西涼的玉匠太不讓人放心,沈藏珠那份也歸她帶着,回帝都後找葉家人做成首飾後再給沈藏珠——要是其他顏色的玉,沈藏珠還未必肯要。
但白玉正適合守寡婦人戴,這玉又如此的冰清玉潔,沈藏珠也不禁動了心。
兩人把其他的收起,留了一塊拇指大小的,比比劃劃的商量說這個是做個吊墜還是給孩子們做個玉佩……外頭有下僕報進信來:“門外有自稱鳳州瑞羽堂的人,道是攜了宋夫人的信來。”
“令堂寫了信來?莫不是什麼喜事,我記得令弟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了罷?”沈藏珠聞言,笑着向衛長嬴道。
衛長嬴微微頷首:“長風已加冠,確實是該把蘇家小姐娶過門的時候了。”
兩人都以爲會是個好消息,至不濟也是封問候的家信——卻沒想到,竟然是報喪的。
去世的人與衛長嬴血脈親近,然而卻不算熟悉……是衛長嬴的嫡親外祖母,宋家的老夫人衛氏。
這衛老夫人因爲丈夫宋心平致仕還鄉之故,十幾年前就回了江南。而衛長嬴在襁褓裡時就被帶回鳳州生長,所以只在襁褓裡時被衛老夫人抱過幾次,她自己可是什麼記憶也沒有的。
但親外祖母到底是骨肉之親,逢年過節的,衛長嬴這個嫡親外孫女沒少得她着人送到鳳州的好處。
如今看了信,衛長嬴不禁也淚落如雨:“早先母親還說過,外祖母她最喜歡小孩子的,若是見着光兒與燮兒,不知道多麼喜歡。我還想着過些年若有機會,帶他們去江南拜見。不意我還沒回帝都,外祖母竟先去了!”
沈藏珠對這個消息亦是大爲意外,聞言勸慰道:“三弟妹還請節哀,衛老夫人年事已高,這都是沒辦法的事兒。何況老夫人泉下有知,定然也捨不得弟妹這樣傷心難過。”
衛長嬴雖然爲外祖母好生哭了一場,幾日都提不起精神來,但哀慼之中卻加倍的掛心母親宋夫人與表姐宋在水——衛老夫人是宋夫人的親生母親,她過世了,宋夫人的悲痛自不必說;而宋在水之母早逝,她就是這個祖母一手撫養教導長大的,祖孫之情極爲深厚,決計不在衛長嬴與自己的祖母宋老夫人之下。
哀哭之後衛長嬴就穿起了孝,沈舒燮與曹伊人亦然。
不過替外祖母戴孝歸戴孝,該忙的事情,因爲沒處推,衛長嬴還是要打點精神辦的。
這中間狄境傳了戰報過來,烏古蒙與阿依塔胡經過一年有餘的戰爭,終於決出了勝負。最終是烏古蒙勝出,徹底擊潰了阿依塔胡不說,還將阿依塔胡斬殺,並將阿依塔胡的愛女兼謀士、號稱狄人第一美人的曼莎公主俘虜,賞賜給了麾下。阿依塔胡其餘的子女,卻皆被斬殺。
但阿依塔胡部卻並未如烏古蒙所想的那樣投降,使狄人重歸於統一,有近一半的部族,竟在戰敗之後逃往戎人的境地。
烏古蒙本欲阻攔,卻因被一直在旁虎視眈眈的沈由甲派兵圍殺,不得已放棄了追殺那些人的打算並再次避入草原深處。沈由甲這次沒佔到多少便宜,除了大批不方便帶走的牛羊外,大軍追趕了半個月,斬首還不滿百。
這戰績放在幾年前已經不錯了,但經過斬殺穆休爾的大捷後,就顯得索然無味。
沈斂昆給嫂子請安時笑着道:“由甲很是生氣,道這一趟帶回來的東西還不夠大軍開撥的輜重的。”
至於那個沈家血脈、曼莎公主的駙馬漠野,從一年多前就銷聲匿跡,這一次更是連提都沒有提到他。衛長嬴聽着戰報時想起那個陰鬱的狄人少年,以及公公的安排,心下暗自一嘆。
入夏之後因爲起程在即,滿府的人都忙碌起來了。
到了五月初,季去病之妻趙扶柳在季家一家子大夫的護持下平安順利的產下一子。季固爲其取名季家樹,據說那孩子被黃氏抱出產房、交到季固手中時,這用陰險毒辣來形容絲毫不爲過的老者竟是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抱着侄孫笑得無慾無求,竟是當衆喜極而泣。
衛長嬴因爲身上戴着孝,不便去湊這樣喜事的熱鬧,所以就由沈藏珠領着曹伊人——順便讓她回去跟親人團聚下——還有沈舒顏,後者純粹是在明沛堂裡待膩了,想湊個熱鬧,前去道賀。
這三人回來之後,沈藏珠讓兩個孩子自去做功課或玩耍,與衛長嬴說着道賀的經過,就說到回京的事情:“季家才得子,怕是這次不能與咱們一同動身的。”
“這是自然,季老丈將這孩子看得極重,當初就是因爲他才從半路上轉回來的。”衛長嬴道,“不過伊人還是跟咱們走。”
“你東西都打點得齊全了不曾?”沈藏珠提醒道,“此去千里迢迢,可別把什麼緊要之物落下來,到時候要用卻是麻煩。”
衛長嬴微笑着道:“都收拾了呢,原本我過來的時候就匆忙,也沒什麼緊要物的。”
兩人說着話時,有使女悄悄兒進來。
衛長嬴就轉頭問:“什麼事?”
使女一副面色古怪的樣子,道:“四孫小姐追着曹小姐,進曹小姐屋子裡去了。”
“什麼?”衛長嬴跟沈藏珠同時皺了眉,心想沈舒顏怎麼又去招惹曹伊人了?就聽使女小心翼翼的道:“伺候孫小姐跟曹小姐的人說,四孫小姐是去安慰曹小姐的。”
“她安慰伊人什麼?”做姑姑的跟做嬸母的都很是迷惘。
使女乾咳道:“四孫小姐似乎擔心曹小姐因爲多了個表弟而不喜……”
“這孩子!”衛長嬴跟沈藏珠聽得是這個緣故,都無奈的笑了:因爲有了弟弟而被冷落的陰影,對於沈舒顏來說竟然至今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