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西涼?”衛長嬴驚訝的問,“這事準麼?還是如今還在議着?”
沈斂昆道:“若無意外,那就是準事了。如今上官先生已經密令‘棘籬’中的一些人先行返回西涼以作預備。只等盤州那邊一有趙都尉等人的消息……即使沒有消息,找上一些時日,大軍也要開撥了。”
衛長嬴頓時皺起眉:“大軍回西涼,那麼這別院裡……?”
“三哥的意思,是留幾個年邁體衰的下僕下來看守這裡。其他的人,就請三嫂照拂,跟後軍一起回去。”沈斂昆今日是奉了沈藏鋒之命來跟嫂子商量返回桑梓的事宜的,此刻就把來時三哥的叮囑和盤托出,“如今北面戎人再次壓境,出了京畿又處處起事,若西涼軍繼續盤踞此處,難免內外交困。是以三哥決定採納上官先生的建議,暫時退回西涼,既是穩定族中人心,也是以待時機。”
“咱們家的人倒是沒什麼問題的,季家幾人想必也思念西涼的親眷。”衛長嬴沉吟道,“但顧家小姐……也帶着走,還是還給顧家去?”
沈斂昆聞言道:“三哥說一個小女孩子而已,到咱們要走的時候,三嫂打發人去顧家問上一聲,顧家若是想留下女兒,就送她回去,若是還想請三嫂代爲撫養,帶上也無妨。畢竟顧家如今其實也沒太適合撫養她的人,怎麼說咱們家四妹妹是她未來嬸母,咱們家養她也合情理。”
之前顧威送獨女顧笙到沈家別院來,雖然大家心照不宣是送人質來的,但這人質的象徵意義遠遠大過了實際意義。因爲顧威雖然膝下就這麼一個親生骨肉,但獨女的分量跟男嗣是不好比的。
說到底,西涼軍在,顧家兄弟的命都捏在沈家手裡。此舉不過是表個態。
所以顧笙這個人質有沒有都無所謂。
西涼大軍撤回故鄉的話,這小姑娘帶不帶,自然也是無所謂了。
但顧笙做人質這件事,涉及到了沈宣等人的血仇,衛長嬴自不能自專。此刻得了小叔子轉述丈夫的話,才放了心:“那我到時候打發人去問問。”
再問沈斂昆沒別的事要說了,衛長嬴就讓他去看看霍清泠:“二哥這些日子能起身走動,傷也好多了。倒是六弟妹,時不時的還要病上一場。季神醫看了說是心病,我雖然常去勸一勸,可這骨肉分離之痛,到底不是旁人言語能夠寬慰開的。還望六弟多上上心。”
沈斂昆跟霍清泠的結縭是有衛長嬴的緣故在裡頭的,衛長嬴對霍清泠的兄長霍照玉自覺虧欠,對這個弟媳就特別照顧點。此刻話裡話外就是提醒沈斂昆忙於公事之餘別把妻子給忘記了。
沈斂昆本來對兄嫂就頗爲尊敬,遭逢大變之後更加重視家人,此刻聽了嫂子的話,忙起身領訓,連連稱是。
等他走後,衛長嬴思索了一番回西涼的這件事情,覺得最可擔心的除了霍清泠那病歪歪的身體在路上會不會出什麼岔子外,需要煩惱的,就是長子的功課了。
因爲沈家避回西涼的話,衛長風是肯定不會跟着去的。
但相比大局,這兩件事卻都不值得提了——西涼再沒良才,沈舒光才六歲,哪可能找不到人教他?何況他一個武將子弟也不需要學的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他真正要學的東西,得沈藏鋒來教。
“不過連夫君都決定撤回西涼了,看來不久后帝都必成衆矢所的。”衛長嬴微微蹙眉,就想到了宋在水、蘇魚飛、端木芯淼這些人,“若不提醒她們,不離開帝都的話,往後沒準會遇見爲難的時候……可要是提醒她們,夫君的聲譽……泄露出去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思來想去,衛長嬴決定,“等快動身時,暗示下宋表姐罷,表姐該知道分寸。”
至於其他人,“就請表姐代爲轉告,畢竟相交一場。何況帝都淪陷已經沒了那許多人,再出事,往後貴胄裡也實在太過凋敝了。”
她這裡下了決心,就命人找來衛長風,問他:“你打算接下來怎麼教導光兒?”
衛長風被問得莫名其妙,道:“可是姐夫覺得我教的不好?打發人到大姐這兒來問了?”
“你怎麼這樣的容易多心了?”衛長嬴聞言啞然失笑,“你姐夫一直說你師從質皎先生,光兒能得你親自指點是他的福分。前兩日我帶光兒進城去見他,他還一再叮囑光兒要好生聽你的教誨,不可怠慢了呢!”
衛長風這才放了心,道:“大姐以前沒問過我怎麼教光兒,我想現在忽然問起來,定然不是大姐的意思。”
“還真是我的意思。”衛長嬴眯起眼,低聲道,“你也知道西涼沒什麼久負盛名的大儒,而你又不可能跟着去西涼。往後誰知道能給光兒尋到什麼樣的師父?說不得要你辛苦辛苦,給他列個方向,到時候我好跟他新師父教的東西對照印證,免得被人誤了他!”
這話讓衛長風悚然一驚,脫口道:“你們要回西涼?!什麼時候!?”
“我也不知道,剛纔六叔子過來說了這事。”衛長嬴點了點嘴脣,示意他,“別聲張,你知道劉家正在催促兩大邊軍北上馳援,我公公他們又是死在了戎人手裡的,你姐夫要是不去,必然被人攻訐他懼戎不說,而且還是罔故父仇……若是去了,不說此戰輜重都要自己來,而西涼軍中即使從南方購了糧,存糧其實也十分危險,如今西涼那邊,我那五叔子跟大侄子的告急訴苦的信件公文那是雪片似的來……你說他能不回去?”
衛長風聽了這番話,神色有些微妙,沉默了片刻才道:“西涼軍這麼想,青州軍若也不管北面,退回青州的話,那劉家若當真守不住,帝都再次落入戎人手裡不說,到那時候戎人豈不是將長驅直入,肆虐中原?”
聽出他話語裡的不贊成,衛長嬴不禁皺起眉,道:“戎人肆虐中原……如今那些亂民難道就不是肆虐了麼?”
衛長風道:“不管怎麼說,戎人終是異族。何況只看他們如何對帝都的,就知道此族何其兇殘!亂民固然也是彼此攻伐,使黎庶不安,終究不可能對本族之人趕盡殺絕。”
“但你姐夫若是率兵北上去馳援劉家,即使擋住了戎人兵鋒,他自己怎麼辦?”衛長嬴咬了咬脣,反問,“藏機跟明兒年輕,根本就壓不住族裡人!我公公他們都去了,如今沈家族裡覷着你姐夫他們剩下來的幾個兄弟都年輕,個個覬覦着閥主之位!我也不瞞你——閥主金印在我公公突圍時跟他一起丟失了,至今都沒找回來!這在公公在時是小事,這會卻是個大事,即使你姐夫這次回去了,還不知道要怎麼過這一關呢!”
“你道你姐夫這些日子一直打發人從南方購糧,真是覺得西涼運糧過來太麻煩,而且打算把那些糧草存着往後萬不得已再用?雖然也有些這樣的想法,可即使你姐夫想用西涼多年存的糧草,也要運得出來啊!那些個叔公族伯的……哪個不是巴不得把你姐夫拉下去,讓他們那一支取代本宗的地位?”
衛長嬴心灰意冷的嘆了口氣,“總而言之,即使沒有劉家這裡的求援,我看你姐夫親自回去一段時間也是在所難免。”
“上官先生……”衛長風猶豫了半晌,才道,“上官先生才幹過人,難道他沒有好辦法嗎?”
“他若有好辦法,還會建議你姐夫回西涼?”衛長嬴皺眉,“再說眼下這亂七八糟的局面,都是幾代魏帝不爭氣弄出來的,哪可能是三五個月能夠理得順?也不是一個人能夠做好的。”
她忽然沒了興致跟弟弟說下去了,揮手讓他走,道,“這事現在還不能說出去,就算你不喜歡你姐夫現在率軍離開帝都,總不會連你大姐都想坑吧?”
衛長風忙道:“大姐說哪裡話?我一定不說出去。”
看着衛長風出門,之前去請他過來的黃氏纔出聲:“夫人別生氣,五公子心存仁念,只是到底年輕,想來只是憐恤黎庶,並非針對咱們老爺。”
衛長嬴搖了搖頭,道:“黎庶艱苦,這一點我何嘗不知?只是這匡扶天下,賙濟黎民,至少此刻夫君是顧不上的。其實六弟雖然沒提,但我也能猜到,夫君允諾上官十一此計,心中必定也是如煎如熬。可是,時局如此,又有什麼辦法呢?說到底我們終究只是一家之力。”
沈宣、沈宙等人的身死所留下來的麻煩,現在已經到了必須要解決的地步了。
即使沈藏鋒手裡還握着三十萬大軍,比起亂世中許多勢力的起步已經高了不知道多少。可不說沈藏機與沈舒明都在西涼,這胞弟跟親侄子他不可能就這麼撇下不管。只說他手裡這三十萬大軍,每一個士卒幾乎都是西涼土生土長的子弟——這些人願意跟着他,不是因爲他是定國公或驃騎大將軍,而是因爲他是沈氏本宗嫡子!
是西涼沈氏子弟!
一旦失去西涼,這些人還有多少願意跟着他的真的不好說。
不是沈藏鋒手腕不夠留不住人,而是這三十萬大軍既然都是西涼子弟,他們的父母親人全部都在西涼——他們也是人,也得爲家人考慮!
所以沈藏鋒必須回去,徹底消弭他沒有長輩撐腰後、是否還能承擔起執掌明沛堂的質疑!
實際上衛長嬴懷疑,上官十一想這麼建議沈藏鋒已經有些日子了,劉家求援不過是給了他一個提出來的機會而已。沈藏鋒堅持在帝都停留這些時日,又何嘗不是在揮師北進的願望與現實裡反覆掙扎?
她長嘆一聲,忽然覺得無比懷念當年初嫁時與兩個妯娌爭鬥的那種紛紛擾擾——彼時的煩惱與置氣,如今看來卻不值一提——無精打采的與黃氏道,“只望回西涼後能夠一切順遂……也望這亂世早日安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