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替清欣公主殿下看中了媳婦孃家的六叔?”衛長嬴驚訝的差點從席上站了起來。
她因爲沒有陪沈藏凝去春草湖,這段辰光就與劉氏分了工:劉氏負責打理沈斂昆娶妻一事,而她則負責日日過府探望裴美娘。
裴美娘雖然生產過一次了,但因爲長女沈舒西在安胎跟生產時一切順利,偏偏是個病怏怏的身子骨兒,連季去病都說不明白緣故。所以現在這一胎,固然早就斷出來是衆人盼望的男嗣,但越臨近產期,仍舊越緊張——惟恐這個兒子跟他姐姐一樣,從懷上到安胎到生產一切安好,最後來個先天不足身體不好……別說裴美娘,沈宙跟沈藏暉都受不住再來這麼一次了!
因此衛長嬴這些日子每天給蘇夫人請了安就過去陪伴與開解她,到傍晚纔回來。
今日纔回金桐院就被滿堂請到上房,還以爲沈舒光在這裡惹了事兒,沒想到卻跟衛新詠有關。
蘇夫人顯然也覺得意外:“你那六叔至今下落不明呢,但皇后派來的人明着說了,皇后娘娘就是看中了他。昨兒個打發人過來尋你們父親,想讓你們父親幫着說合,只是你們父親雖然跟你六叔見過,到底也沒問過他的婚姻之事。說起來你這六叔早就該成婚了,到現在都沒動靜,卻不知道你祖父祖母那兒,可有什麼打算?”
現在最有資格過問衛新詠終身大事的,當然就是衛煥跟宋老夫人。沈宣不管有沒有把握私下裡說服衛新詠,但肯定要先過問這兩位的意思。尤其現在沈衛關係不錯,更加不能因爲這種事情存下罅隙。
衛長嬴心念轉了一轉,想起芙蓉洲之事過去這麼幾日了,顧家還沒有動靜,如今倒是顧皇后過來請沈宣給清欣公主殿下穿針引線……頓時就將事情的經過揣測了個八.九不離十,就道:“媳婦不曾聽祖父祖母說過六叔的婚事,但就媳婦所知,六叔爲人頗有主見,想來是因爲這個緣故,所以祖父祖母一直沒有強迫他婚娶。”
蘇夫人聽出這是衛新詠的婚事,很有可能連衛煥夫婦都做不準主——她是知道衛煥夫婦何等精明與強勢的,這兩位不能完全給衛新詠的婚事做主,絕對不會是因爲他們不願意或者主動給衛新詠這份寬容,很有可能是因爲衛新詠的城府,在終身大事這種事情上,是連衛煥夫婦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控制他的。
如此可見給衛新詠說親的難度,蘇夫人不禁皺起了眉。
衛長嬴見狀,就委婉的問道:“其實六叔之前被亂軍裹脅而去,到現在都沒個消息。媳婦心裡一直惦記着,皇后娘娘這會提到六叔的婚事,難道,六叔的下落,娘娘那兒得了準信?”
“皇后娘娘哪兒能有什麼準信?”蘇夫人搖頭道,“但你那六叔是個精明人,又有那精通軍略的莫彬蔚同行,料想只是被亂軍捲到鄉野之地去,一時間沒尋回燕州而已。只看你那六叔的面相,就是富貴之人,決計不會出什麼大事的。”
“但顧二公子已經臥病好些日子了……”衛長嬴輕聲提醒,“媳婦這六叔卻不知道幾時才能回燕州?”從燕州到鳳州路可不近,這一路上還得遮掩住行跡,至少不能叫人撞見衛新詠、莫彬蔚這些人的形貌。到了鳳州縱然有衛煥的接應,也得選取最合適的時間……總而言之,沒有一兩個月,衛新詠肯定回不來。
而顧嚴這裡,哪可能拖兩個月?現在已經拖了快半個月了,再拖下去洪州顧氏都要被罵死了。
蘇夫人沉默了片刻,看向她道:“按說你六叔父母已故,他雖然自己有主見,但這婚姻大事何等重要,還是長輩把關過目了纔可靠,你說是不是?”
衛長嬴心中一沉,明白婆婆這是要把這差事壓給自己了——衛新詠的人一時間找不到,但婚約未必不能先定下來。即使不公開,私下裡憑證是可以交過去的。
但有資格給衛新詠定親的,除了衛煥夫婦還能有誰?
而衛新詠才華橫溢,因爲他跟知本堂的私仇,對於衛煥夫婦來說還是一枚很好的棋子,清欣公主雖然是金枝玉葉,現在大魏國祚將盡,這公主身份,一個不小心就一文不值了。衛煥夫婦如今正用着衛新詠,怎會這樣去坑他?
何況衛新詠年輕俊秀,又有才幹,完全可以給瑞羽堂結一門更有好處的姻親呢?
在這種情況下,想讓衛煥夫婦強行做主讓衛新詠尚主,也只有衛長嬴有可能辦到了。
畢竟宋老夫人對衛煥的影響很大,在許多地方,她的意志甚至連衛煥也無法反對。而宋老夫人對嫡孫跟嫡孫女的寵愛是人盡皆知的。衛新詠雖然很有價值,但在宋老夫人眼裡,他肯定不能跟衛長嬴比。
問題是衛長嬴打從心眼裡不想答應這件事——不說衛新詠若反對此事,按照她對這個叔父的瞭解,這叔父會使出什麼陰損招數來拆臺;就說她對清欣公主本身也不喜歡,本來她跟衛新詠這六叔關係就不怎麼樣,但很多時候還必須要跟他打交道,再來個羞辱爲難過她的清欣公主,即使沒大仇,到底不舒服。
這種私人恩怨其實還是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清欣公主才十四歲,顧皇后就巴巴的說起讓她下降甚至不是定親的話來,如此急切,渾然不經正常公主下降時再三遴選駙馬人選的程序,顯然皇后這麼做,所謂看中衛新詠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用意是託孤。
畢竟聖上現在擺明了不管子孫後代,只圖自己享樂到底了。東宮也換了人——皇后要替女兒考慮,自然只有快點找個能夠託付的人把她下降這一條路。
否則一旦大魏福祚殆盡,亡國公主能有什麼好下場?更不要說清欣公主傳了顧皇后的美貌,還是女童的時候就出落得貌比西子,如今堪堪及笄的年華,還不知道是怎麼個閉月羞花法。這種美貌加上大魏嫡出公主的身份,在大魏尚存時是引無數人羨慕的,一旦大魏亡國,或者無法爲她提供庇護,那就是懷璧之罪了。
……更不要說對於顧皇后而言,大魏亡國之後清欣公主無人庇護下場堪憂還是遠慮,擺在眼前的近憂就是士族對聖上已經忍無可忍,幾乎半明半暗的籌謀着推舉太子提前登基了。如今這位太子的生母周寶林是顧皇后親自幹掉的,太子登基之後,怎麼可能放過她以及膝下子女?
而皇后之兄顧孝德那麼忠誠於聖上,爲此不惜把其他士族都得罪了。到那時候,士族一準不會理會申博對顧皇后母子乃至於洪州顧氏的報復。
所以顧皇后會選擇衛新詠,閥閱子弟,有出身有後臺,至少目前衛煥還是支持他的,縱然不如對衛鄭鴻以及衛長風的支持,總歸比庶族子弟背景深厚;而且他還是太子洗馬,申博的心腹;兼之本身才華橫溢、城府深沉,只要他願意,他定然能夠護住清欣公主。
放眼望去,衛新詠也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不過這些是從顧皇后的角度來看,把女兒下降給衛新詠是極好的。但從衛新詠這邊來說,他憑什麼尚清欣公主?
公主是極美貌,如今的身份也尊貴。但尚主所帶來的麻煩卻也不小:一旦大魏亡國將會帶來的沒有岳家之助的尷尬以及新朝建立之後,他會不會因爲是前朝駙馬被排擠的風險……和顧皇后忌憚太子申博一樣,尚清欣公主,對於衛新詠來說,眼下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他好容易哄得申博信任他,萬一因爲這個尚主被申博猜忌呢?
可想而知,顧皇后要是直接尋了衛新詠商議此事——假如現在衛新詠就在帝都——衛新詠一準會堅持謝絕!
而且目前的情況,顧皇后也真的尋不到什麼足夠分量的人來替她做這個媒……好在,沈宣拿女兒坑了顧嚴一把,而顧嚴有個心狠且果斷的父親。
對付自己的親哥哥,顧皇后還是有點把握跟心得的。
她覷到了這絲機會,明着是讓宮人拿沈藏凝的前程跟沈宣施壓;暗地裡,卻是通過此事讓沈家對衛長嬴施壓。
她爲了女兒清欣殫精竭慮,而遠在鳳州的那位宋老夫人,又何嘗不是爲了子孫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做得出來的人?
和衛煥着眼於整個鳳州衛氏不同,宋老夫人雖然也希望衛氏興旺,但這都是建立在了這種興旺沒有損害到她親生骨肉的基礎上的。衛長嬴知道,假如自己立刻寫信回鳳州哭訴,向祖母求助的話,祖母有九成可能不會拒絕自己的要求。
但……
她看了眼堂外庭中被小使女帶着玩耍的沈舒光,脣邊露出一個無奈而堅決的笑:都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難爲她遇見了事情,還是除了跟孃家求助之外,竟然別無他法?
那早已兩鬢蒼蒼的祖母、那視她如珠如寶的祖母,早已到了頤養天年的歲數,卻因爲長子沉痾、孫兒幼小,過多的操勞了這許多年。如今衛鄭鴻痊癒,衛長嬴與衛長風也已年長,正該把所有煩心事接過來,讓宋老夫人可以無所掛牽的享受天倫之樂……衛長嬴長睫動了動,沒有直接回答蘇夫人的迫問,卻輕聲道:“母親,媳婦有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