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衛新詠三年前收了這批殘匪,如今又過繼到瑞羽堂,很容易叫人想到他跟衛煥早早約好,利用鳳歧山匪徒奪“碧梧”,弄死衛鄭雅……然後,衛新詠恰好經過鳳州去偏僻的朝雲縣上任,順便把殘匪帶走。也算是回報這些“殘匪”爲衛煥的付出,給他們個出路。
不過這種可能看起來有道理,其實非常荒謬。
假如只是爲了打發殘匪離開鳳州,不使衆人懷疑衛煥刻意謀害侄子。大可以每人給些銀錢遣散四方,這樣纔是最不動聲色的。
縱然衛新詠在三年前還是聲名寂寂,但衛煥卻是知道他的才幹的,再加上衛新詠與景城侯之間的仇怨。這人除非半途夭折,否則遲早會鬧出事情來。衛煥怎會留下這樣一個破口?
按照常理,衛鄭雅死了,“碧梧”落入衛煥之手,鳳歧山的殘匪就應該就此銷聲匿跡。即使衛新詠想要他們,衛煥也應該拒絕才是。因爲讓這批人跟着衛新詠,一旦被人注意到,很難不生出種種揣測。
所以最可能的是,這批所謂的殘匪,本就是衛新詠的心腹,而且是不能放棄的那種。
只不過出於某種原因,他們不能一開始就侍奉在衛新詠身旁,只能通過衛新詠赴任時經過鳳州,恰好收容了一批殘匪爲僕役這種理由歸回。
甚至衛新詠在生父與胞姐去世後,在帝都默默長大,忽然弄了個外放爲縣令的差事,根本目的就是爲了把他們帶回身邊。
但衛新詠怎麼說也是個閥閱子弟,身邊有些奴僕沒什麼好奇怪的。卻爲什麼不能讓這些人在身邊伺候,反而要兜個大圈子才?
這個問題,最可靠的答案應該就是這些人的身份恐怕不太方便……
至少在帝都不太方便。
所以衛新詠離開帝都才把人弄到身邊,之後也光明正大帶他們去了朝雲縣。但他過繼到瑞羽堂、重回帝都之後,卻仍舊只帶了從帝都帶走的小廝虎奴。其餘僕役,都是衛煥在他改口稱自己爲“二伯父”之後派給他的。
鳳歧山那批殘匪,始終遠離帝都。
而以衛新詠的身份,想要庇護幾個尋常的犯人,雖然不像沈藏鋒這麼輕描淡寫,對於整整一個蒙山幫的銷案都能獨自做主。可也不是完全沒有門路,比如說他因爲跟景城侯衛崎的恩怨,與常山公衛煥結盟。衛煥雖然致仕多年,但給盜匪銷案這種事情還只是幾句話的事情。
誰叫聖上最恨聽見底下人稟告國中盜匪四起的消息呢?國中盜匪就沒有在聖上跟前掛上名的,再鬧騰也就在幾位一品手裡被壓下來。衛煥身爲國中六位上柱國之一,即使海內六閥之間時而和睦時而相爭,不涉及大事,彼此之間總要給幾分情面的。
但衛新詠顯然沒有藉助衛煥之力的意思……難道這些人不是盜匪?可爲什麼要避着帝都?
而且他們歸回衛新詠身邊的身份是鳳歧山殘匪,可見至少在鳳歧山那羣“盜匪”中待過的。那羣“盜匪”,沈藏鋒不明說,上官十一聽話聽音,也猜出來跟衛煥大有關係。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鳳歧山才三個月,就準確的劫了瑞羽堂的車隊,從而引起衛煥“震怒”,向衛鄭雅借了“碧梧”,順便磨死了衛鄭雅那麼多心腹?
衛新詠與衛煥都是城府深沉之人,這批殘匪看似不引人注意,卻必然有其緣故……
上官十一忽然道:“卻不知道那批鳳歧山殘匪,這次可是跟着莫彬蔚到了灌州?”
“咱們這兒卻也不能辨認,縱然修書去鳳州詢問常山公可知一二,然辰光上卻未必來得及了。”沈藏鋒沉吟道,“上官兄?”
“衛新詠收下這批人十分不自然,若是常山公要留人在他身邊監督,以他乃衛氏子弟的身份,選兩個侍衛豈非既理所當然又顯得常山公體恤後輩?”上官十一道,“這些人又刻意遠離帝都,如非盜匪之類不好見光的身份。那就應該是他們有特別的用處……衛新詠得了他們之後就立刻去了青州朝雲縣上任,在朝雲縣做了兩年縣令,才被過繼到瑞羽堂。瑞羽堂這邊且不說,如今被衛新詠招攬的莫彬蔚率人沿蒙山打到灌州……朝雲縣豈非亦在蒙山腳下?”
沈家以武傳家,雖然中心放在抵禦秋狄上,但沈藏鋒對於天下地理自也瞭解,朝雲縣本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縣城,尋常人都不會太留意它。不過因爲衛新詠曾在此城任職,之前衛長嬴轉交了衛新詠的信箋後,沈藏鋒特意查了一下,自是記憶深刻。
至於上官十一開口就說出其具體位置,那卻是真正的博聞強記了。
沈藏鋒心念一轉,微微皺眉:“若我妻這六叔當年謀取朝雲縣令一職時本就是有所計劃的……”
“他的目的應該與蒙山有關,甚至就在桃花縣附近。”上官十一斷然道,“而且需要很多人手。否則莫彬蔚不會從南蒙山一路打過來,還不住收編被他擊潰的盜匪!”
“內中還需要一批特別的人手,也許就是那批所謂的鳳歧山殘匪。”沈藏鋒沉聲道,“不僅僅與桃花縣有關,必定與朝雲縣也脫不了關係!朝雲縣去桃花縣何止千里之遙?按上官兄的推測,我妻這六叔籠絡到莫彬蔚乃是偶然,也許是因爲莫彬蔚,纔有這次莫家軍掃蕩蒙山之事!否則就憑他的那點兒心腹,只會設法卸了朝雲縣之職,選擇靠近桃花縣或索性在桃花縣任職來辦這件事!”
上官十一道:“在下未曾見過常山公,但想來身居上柱國,掌鳳州衛氏,必是能人。衛新詠縱然才智出色,一來年歲閱歷尚淺,二來底蘊輩分不及,當年他能從鳳州知曉並帶走莫彬蔚,興許有衛煥的縱容與默許?否則不見得會那樣順利。只是在下想不出來常山公爲何如此厚待這衛新詠?”
“這其中或許有什麼湊巧或者我妻這六叔的機緣。”沈藏鋒聽出上官十一是在懷疑衛新詠的身世了……只是他卻不認爲衛新詠與衛煥有什麼血緣,名門望族最忌諱的就是混淆血脈,而且宋老夫人雖然厲害,膝下庶出子女又不少,能容得下衛盛儀多年,怎會容不下衛新詠光明正大的認回生父?
總不能說衛煥偷了衛積的侍妾生下衛新詠,所以不能認回他吧?侍妾又不是正妻,送來送去很是正常。以衛煥的身份,即使退一萬步說,他跟衛積的侍妾有染,衛新詠是其親子。知道之後跟衛積開個口,衛積不可能不把妾送給他的。如此不就把事情蓋上了?
但衛新詠若不是衛煥親子,衛煥的性情是不可能平白幫他的。在莫彬蔚這件事情上,最可能的解釋卻就是上官十一暗示的這樣……假如不是如此的話……
沈藏鋒沉思了片刻,道,“不管怎麼說,若非必要,我妻這六叔是不會貿然讓什麼莫家軍打到桃花縣的!”
從朝雲縣往北的其他地方也還罷了。桃花縣跟西涼毗鄰,沈家豈是能夠容忍一支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軍隊——莫家軍可是號稱軍,而不是土匪——出現在西涼左近?
莫彬蔚興許不瞭解閥閱,衛新詠卻不可能不瞭解。
但莫家軍還是出現在了桃花縣,顯然是他非到桃花縣、或者無法避開桃花縣不可!
上官十一忽然道:“其實,賴大勇既然來了,在下想,興許莫家軍不久之後,就會派人前來與三公子商談了。”
賴大勇被莫彬蔚打得連連敗退,莫彬蔚若不故意放水,他除非率領殘部退到西涼,不然怎麼可能帶着十幾騎趕到西涼來?就算他自恃對蒙山熟悉,來得了,他能放心在這大敵當面的情況下棄幫而走?不怕蒙山幫就此分散?
又或者,蒙山幫中另有高人,讓賴大勇放心的來。
不管哪一種,莫彬蔚從南蒙山打到北蒙山,小心翼翼的一點風聲不傳。如今卻把行蹤透露給了沈藏鋒,偏偏沈藏鋒的妻子衛長嬴是知道他跟腳的,他想裝作只是偶然冒出來的盜匪都不成!
這樣事情就是泄露給沈藏鋒了……
桃花縣那麼近,沈藏鋒豈能不插上一腳?如今秋狄元氣大傷,西涼沒了外患,沈藏鋒有得是辰光來關心莫彬蔚跑到灌州到底想做什麼?
莫彬蔚但凡聰明,自該曉得他們所圖之事除非一直瞞着。既然透露給沈藏鋒了,最好的選擇就是坦白合作,否則在西涼左近,與沈家爲敵,決計是最愚蠢的做法。
西涼軍越界去灌州確實會惹人非議,但誰叫賴大勇現下正在西涼城裡?沈藏鋒不怕尋不着理由。只是兵馬出動,輜重耗費,人員調動……沒好處沒意義,沈藏鋒從前認爲蒙山幫不過一個尋常匪幫,懶得操那個心罷了……
可涉及到衛新詠,還有衛長嬴竭力強調的天生將才莫彬蔚,沈藏鋒可不會在出兵與否的事情上猶豫!
沈藏鋒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賴大勇乃是季固之義子……其妹陷於莫家軍,他不率蒙山幫與莫家軍拼命,卻跑到西涼來搬救兵……恐怕也是爲了……當面向季固求助罷?”
“三公子懷疑,一手鑄造蒙山幫的並非賴大勇,而是……季固?”上官十一沉吟道,“若是如此,此人所圖卻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