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初冬,雍軍攻破帝都,大魏禁軍不出所有人預料的,幾乎全軍覆沒,雖然如此,但霍照玉對帝都、對禁軍的控制,可見一斑。
而城破後,接到消息的霍照玉夫婦攜子女焚府自盡。
這一天的晌午,聞伢子身着明光鎧,騎着萬金難求的汗血寶馬,爲內定的文臣武將們簇擁入城。
一行人至大魏皇宮的正門前,卻被諸多白髮蒼蒼的老臣攔住。
這些身穿大魏官服、擡着棺材隨後的老臣在興平帝之前,官職都不算太高。興平帝因爲是帝都淪陷後被閥閱擁立的傀儡,那段時間爲了籠絡人心,曾大肆封官,官職氾濫。
比如說沈藏鋒原本該襲的永定侯晉成了定國公,後來沒有過多久,又成了定王。
因爲這種晉升太過輕描淡寫,而且人人都知道大魏國祚不長,所以很多人都沒有把這種晉升放在心上。像沈家,沈藏鋒先到帝都,獲封定王后,明沛堂那邊還是稱衛長嬴爲夫人而不是王后,是到了帝都才改口的。而沈家下僕對沈藏鋒甚至始終只稱閥主。
所以這些老臣個個穿朱戴紫,看起來品級不低,實際上有實權的並沒有幾個——重點是爲首的一名老臣,他自報家門出身於鳳州衛氏,知本堂子弟,名衛峻,是帝都淪陷時知本堂寥寥無幾的倖存者。
他們擡着棺材在這裡出現當然不是爲了送興平帝一程以及迎接聞伢子,而是來阻攔聞伢子篡國的。
想也不用想,這種阻攔自然是毫無意義。
聞伢子先禮後兵,先是和顏悅色的勸說,從天下大勢、魏室之虐到良禽擇木,奈何這些人油鹽不進——聞伢子說得脣焦舌躁,竟是毫無功效,也懶得再費心思,一揮手,操戈甲士氣勢洶洶踏步上前,不想那些老臣個個悍不畏死,爲首的衛峻更是不屑道:“吾家天下名門,氣節長在!滿門都爲大魏忠臣,深受魏室之恩!豈能死於你這篡國賊子之手!”
語畢未等甲士動手,拔出袖中短劍自刎而死!
他帶了一個頭,剩下的廿二老臣紛紛照做,頃刻之間宮前血流成片,場面肅殺之極!
聞伢子被這樣掃了面子,自然勃然大怒!他吩咐將這廿三具屍身“焚燒殆盡,不使有全屍入葬”,又說要“沒其家”,追查餘孽……
這樣含恨入宮,聞伢子也沒了心情去做什麼戲,直接着人將瑟瑟發抖的興平帝從御榻之下拖到宣明宮正殿,當衆宣讀魏室自僖宗以來的昏庸無能、戕害黎庶等諸多罪狀,完全不理會興平帝的苦苦哀求以及分辯,賜其自縊!
因爲興平帝幾次都不敢拿起白綾,最後由柳容動手將其縊殺,聞伢子吩咐以庶人禮葬之——到這時候,天色也已經晚了,自要設宴犒勞功臣、商議選個良辰吉時正式登基等等……
這許多事情裡,還有一件不起眼、也不好公開跟衆人講的事情讓聞伢子掛着心:“據說魏桓宗之嫡幼女,清欣公主美貌非凡,以至於興平帝登基後,特意重封其公主之號,爲的是指望借她美貌籠絡人心……但因爲種種緣故至今未嫁……”
聞伢子這些年來也見識過許多美人,尤其是錦繡端木家的那個義女單好好,在聞伢子看來真格是鮮花明月都有所不及的,但據說跟這位清欣公主一比,那是不知道差到哪裡去了!
“進城之前已經跟左右問過一句宮中還有些什麼女眷,想來這些人心裡也該有數。”聞伢子想了一下,覺得這時候提一個穩做禁臠的公主顯得自己太重美色,就住了口,只尋思等晚上再令人傳清欣公主過來。
而他的估計也沒錯,這時候,福瑞宮中的清欣公主,正被胡宮女等人伺候着沐浴更衣。
“殿下不要怕!”胡宮女一邊拿宮裡秘製的香膏,抹到清欣公主膩白如脂的肌膚上,一邊低聲道,“聖上雖然沒了,可雍軍只是把這裡看守起來,士卒連門都不敢進——足見雍王沒有爲難您的意思!”
清欣公主有些木然的趴在浴捅邊緣,淡淡的道:“可是大魏沒了……”
“可您還得過下去!”胡宮女聽出她的哀傷與彷徨,嘆了口氣,手底下卻沒停,認真的道,“皇后娘娘沒了,太子……衡王殿下也沒了,皇孫們都沒了……娘娘唯一的骨血只剩下了您。您傳了娘娘的好相貌,那雍王的元配都多大年紀了?又是鄉野賤民出身,怎麼能跟您比?”
說到這裡聲音一低,“那雍王元配雖然生過四個嫡子,可現在唯一活着的嫡幼子,據說很不受雍王喜歡,否則怎麼會把他一忽兒打發去明沛堂一忽兒送去瑞羽堂?!如今雍王膝下子嗣單薄,憑您的美貌您的身份,雍王縱然不棄糟糠之妻,豈能委屈了您?到那時候,您有個一子半女,娘娘在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
胡宮女的聲音裡帶着悲喜交加的嗚咽,“婢子們呢,也算是對得起娘娘了!”
清欣公主喃喃的道:“那聞伢子的年紀……”
“老夫少妻,自古以來就多着呢!”胡宮女擦了把淚,哄道,“再說了,年紀大了知道疼人!”
清欣公主抿了抿脣,一滴清淚落入桶中,道:“可是我還是不想……”
“可您現在沒得選擇。”胡宮女沉默了很久,才低低的道,“婢子們無能,護不了您。您現在,跟了雍王,好歹往後一個高位妃子是跑不了的。若是不從雍王,不說雍王震怒之下會怎麼處置您,就說他把您隨便賞賜下去……到那時候,沒準比雍王更不堪!”
話說到這份上,清欣公主再不情願,也只能任胡宮女等人擺弄。她按着宮中秘法,足足沐浴了三次、洗得全身膚如美玉、肌香滿室後,才穿上胡宮女等人商議良久的一套華服,又梳了極繁複美麗的髮髻,戴上最好的一套首飾——如此之後攬鏡自照,鏡中之人傾國傾城,說是豔極無雙也不過分!
胡宮女等數名宮人對望一眼,眼中有着慶幸與放心:“若殿下不能寵冠雍王未來的六宮,除非那雍王不長眼睛!”
但清欣公主冷冰冰的看着鏡中之影,卻淡淡的道:“像不像勾欄之地的女子,精心梳妝打扮,就爲了博取恩客一笑?”
“您……”這話讓室中氣氛僵硬起來,片刻後,胡宮女使個眼色,讓其他人都退出去,上前扶着清欣公主的肩,語重心長的道:“殿下,婢子曉得您委屈!可您想一想,這世上,上至金枝玉葉,下至凡夫俗子,這女孩子長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哪個新嫁娘,會不好生打扮起來?假使大魏如今還鼎盛着,您難道就不下降了嗎?”
說着說着,她不禁小聲哭了起來,“早先聖上就提過好幾次讓您下降的事情,可是安吉長公主記恨以前的事情,次次都攔阻了!以至於殿下您如今都雙十年華了,卻還扃牖深宮!要不是大魏亡國,還不知道安吉長公主會攔您攔到什麼時候!您就甘心這樣一輩子?其實您何必這樣輕看自己?常人家做妾的是妾,妾通買賣。可宮裡后妃能一樣嗎?您難道忘記了當年鄧貴妃在時,就是娘娘也常常拿她沒有辦法的。而鄧貴妃其實還不如娘娘得寵不說,她膝下連個子女都沒有啊!不說鄧貴妃位份僅次於咱們娘娘,就說從前的妙婕妤、鍾小儀,位份都不高呢,可您看以前宮裡誰敢給她們沒臉?”
胡宮女也不知道哭訴了多久,清欣才面色複雜的一嘆,道:“胡姑姑,我曉得你是爲了我好。我只是……我知道要怎麼做的。”
“殿下,如今不管是婢子,還是剛纔退出去的人,都是娘娘千方百計留下來給您的,爲的就是怕您沒人扶持受委屈!”胡宮女擦了擦眼,低聲道,“後宮的道道,再沒有比婢子這些人更清楚。您侍奉了雍王,旁的婢子不敢講,但有一件,那就是隻要雍王不倒,這宮裡的富貴好處,您該有的絕對不會被委屈了。有不開眼想跟您過不去的,不必髒了您的手您的眼,婢子們只能給您料理了——實際上,當初娘娘在冷宮裡時,就說過,您生在這會,又有這樣一副容貌,最好的出路,其實就是給新朝之帝做后妃!常人縱然尚了您,沒準反而是招了災!”
清欣默默良久,道:“我知道了。”又道,“姑姑你今兒個一直陪着我,想也累了,出去歇會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胡宮女曉得她從帝女之尊一路淪落,如今竟要委身去侍奉滅亡大魏的人,心中必定複雜萬分,現在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在跟前的,就順從的應了,又說:“到這會那邊還沒人過來,想是要到晚上了……您要是累了,就喚婢子們進來,給您拆了釵環,您先在榻上歪一會。”
“我還不困。”清欣搖了搖頭,道,“我坐一會就好。”
胡宮女暗歎一聲,道:“那您有事喚一聲。”就出去了。
她走後,清欣公主拿着銅鏡照着自己絕美的臉龐,心中卻是深切的無奈與悲哀:“我若不是生在帝王家,興許……大約這就是命?”
看着看着,清欣公主忽然一愣,眼中流露出極度驚恐之色——藉着妝臺上的燭火,銅鏡明晃晃的照出了,在她身後一個面臉戾色、士卒打扮的男子正躡手躡腳的走近……
“唔!”長年養尊處優,讓清欣公主的反應,遠遠遜色於陣前廝殺多場存活下來的士卒,隨着士卒一個敏捷的虎躍,一把捂住她的嘴,只能發出幾聲悶哼的清欣,感到頭上被重重一擊,頓時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