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下子轉到了自己身上,衛長嬴心中鬱悶得緊:蘇夫人是婆婆當然不能得罪,然而小姑子沈藏凝又是蘇夫人的嫡親女兒、自己丈夫的親妹妹……兩邊都不能得罪,蘇夫人這一問卻要怎麼回答纔好?
衆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去問黃氏,思來想去也只能含糊其辭,笑着道:“回母親的話,媳婦纔到帝都,還是頭一次見到這血淚妝,瞧着卻是新奇。”
沈藏凝忙道:“母親你聽,三嫂也說新奇,又沒說不好看!”
衛長嬴頭疼得很,正想着要怎麼繼續圓場,然而蘇夫人已經拍着几案罵女兒了:“你三嫂是給你面子,才說新奇!這副模樣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兒麼?根本就是不能看!”
“舅舅家的表姐也有這樣畫的,我這血淚妝還是跟她們學的呢!”沈藏凝不服道,“母親不說表姐們,偏來說我!”
“我說你這幾日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原來是跟你表姐們學會的?”蘇夫人氣得指着她道,“你不許去蘇家了,至於這血淚妝,回頭我必寫信問問你的舅母們!這都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是誰弄出來這亂七八糟的妝容,把好好的女孩子教成這副怪模樣!”
沈藏凝當然不肯,鬧了一陣,被蘇夫人叫人拖到跟前打了幾下手,恨道:“你侄女們都在跟前,你這個做姑姑的不給她們做表率也就算了,還要這樣丟人現眼的教壞她們?你看看舒景,比你小、比你輩分低,可行事言談,哪樣不比你強!你這做姑姑的就不覺得丟臉?”
沈舒景原本靜靜的侍立在母親劉氏身後,聞言忙道:“祖母謬讚,孫女年幼,還要多向長輩們請教。四姑姑雖愛異妝,但性情爽朗,待孫女也是極好的。”她吐字溫柔,神情謙遜、儀態端莊。
蘇夫人拎着女兒的耳朵,喝道:“你聽聽!這纔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哪像你!”
劉氏見女兒被蘇夫人拿了和小姑子做對比,也怕得罪了沈藏凝,忙出言道:“母親且息怒,媳婦想,照四妹妹所言,時世妝如此,若帝都年少的小姐們都這麼打扮,四妹妹也是跟着畫着玩的,未必是當真認爲這樣的妝容好看。過些日子不時興了,四妹妹定然也不會這樣畫了。”
沈藏凝委屈道:“本來就是!若不是時興我這麼畫做什麼?這些脂粉弄在臉上也難受得緊……”
蘇夫人還要再罵,外頭卻有小使女提着裙子匆匆跑了進來,劈頭就道:“夫人,蘇家送了信來,說老夫人方纔暈了過去!”
“什麼?!”蘇夫人大驚失色,一下子站了起來,“快!快叫人備車!”
沈藏凝也嚇了一跳,道:“外祖母?我也去!”
蘇夫人此刻無心理她,匆匆向媳婦們道:“儀兒你留在家中主持,燕語陪我去蘇家……長嬴,你才過門,就先回去罷!有什麼事兒多請教請教你大嫂!”
……衛長嬴前兩日在帝都外的沈家別院裡等着正日子好進城時,二姑衛鄭音打發曲嬤嬤去探望她,就說過衛鄭音本打算親自去別院裡看看嫡侄女的,奈何婆婆病了,所以纔要留在榻前侍奉湯藥。
本來做到老夫人這個年紀,難免有個頭疼腦熱的,衛長嬴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只道正逢着春夏之交,老人有些不適,晚輩們不敢輕忽怠慢,這纔要侍奉榻前。
卻沒想到鄧老夫人居然會暈過去……
該不會自己一過門就趕上大事罷?衛長嬴不免有些忐忑。
與劉氏一起送走了去蘇家探病的蘇夫人、沈藏凝、端木氏,她就旁敲側擊的向劉氏打聽:“鄧老……外祖母平常身子好嗎?怎會忽然暈過了?也不知道要緊不要緊。”
劉氏臉色有些凝重,但方寸不亂,道:“平常都好的,但究竟上了年紀,從去年年初起,就斷斷續續的病着,前兩日聞說有些咳嗽,卻不想……”鄧老夫人這年紀暈倒究竟是有危險的,劉氏也不敢下斷言,就轉開了話題,道,“二弟妹陪母親去了蘇家,我想把舒柔幾個都先接到大房裡去便於照顧。三弟妹你才過門,金桐院裡要收拾的地方多着呢,咱們都去忙罷。”
衛長嬴忙問:“院子晚些收拾也沒什麼,大嫂那邊可要我幫忙?究竟舒柔她們都還小。”
劉氏笑了笑,道:“不必了。三弟妹或許不知,我的一個族妹,叫若玉的。這幾日恰好被我接了來小住,如今少不得請她幫把手……二弟妹教女有方,她膝下的女孩子都乖得很,不必費心什麼。”
“原來大嫂子的妹妹在?”衛長嬴心想之前聽說的、覬覦沈藏鋒的劉家小姐,不是叫劉若耶麼?這一個怎麼是若玉?聽着像是姐妹,該不會劉家這對姐妹都看上自己丈夫了罷?這也真是……就道,“我卻纔曉得,改天當去大嫂那邊探望纔是。”
“三弟妹可別客氣。”劉氏微笑着道,“橫豎我要留若玉幫忙幾日,三弟妹閒下來再過來也使得,別耽擱了你自己的事情。”
兩人客套了一番,就各回各房。
衛長嬴回到金桐院,卻見沈藏鋒還沒回來,正好請了萬氏喝茶“閒談”。
萬氏一迭聲的說着“在少夫人跟前哪有婢子坐的地方”,被賀氏強按着坐了,才恭恭敬敬的謝了恩,略呷了口茶水,衛長嬴一暗示,她就會意,說起了沈家上下:“夫人這幾年也不大管事了,如今府裡當家的是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有時候也幫把手,只是二少夫人性.子淡些,不是忙起來,是不插手的。”
“我方纔聽說大嫂子的一個族妹如今也在咱們家,姑姑說我要不要過去拜訪下?”衛長嬴沉吟着問。
萬氏笑着道:“劉家的十四小姐雖然和大少夫人不是一個房裡的姐妹,但很得大少夫人喜歡,時常會接她過府小住。少夫人如今才過門,往後常到大少夫人那兒走動幾回,定然會熟悉的。依婢子之見倒也不必急在這兩日……這兩日咱們院子裡就有得忙。”
衛長嬴試探着問:“這劉十四小姐的閨名,我聽大嫂叫她若玉?不知她如今芳齡幾何,屆時過去,也好挑合宜的禮。”
“婢子聽人說,只比少夫人小一歲。”萬氏笑容裡有點別具深意,道,“這會子沒有旁人在,婢子多嘴一句——劉十四小姐的母親去世的早,繼夫人似乎對她有點……這也是咱們大少夫人時常接她過來小住的緣故,畢竟大少夫人雖然也是劉家的女兒,可到底出了閣,也不好多說孃家的事兒。”
衛長嬴聽出萬氏的意思,就是暗示自己不要多想,劉氏接這劉若玉到大房小住,是因爲憐惜這個族妹在繼母手底下受欺凌,但礙着劉氏自己已經出閣,又不能說長輩的不是,只能經常接妹妹到自己家裡來住,既是讓妹妹能夠緩和下,也是含蓄的示意其繼母不要太過分——經常要到沈家小住的繼女,太寒酸了或是氣色太差了,難免要被人議論繼母不慈。
“原來與我年歲彷彿,那我曉得到時候該送什麼去了。”衛長嬴面色微紅,只是心裡疑惑卻未全部解開——曲嬤嬤可是說,這劉若玉很是注意沈藏鋒的?
又想到劉若玉也有十七了,這年紀的女孩子,沒出閣也要備嫁,怎麼還有功夫往族姐家裡跑?即使她的繼母待她不好,但橫豎都要把她嫁出去了……再怎麼厭惡難道這麼點兒日子都忍不得?這得多大仇啊?
只是萬氏究竟是沈藏鋒的乳母,對自己又恭敬得很,她已經委婉的讓自己不要猜疑劉若玉,再多問下去,那就是不信任萬氏了。衛長嬴便笑着敷衍了過去,決定往後讓黃氏私下裡再打聽打聽。
“對了,姑姑說二嫂子性.子淡,不過我進門那日,二嫂子倒是有說有笑,我還以爲二嫂子是個活潑愛說笑的呢!”衛長嬴飲了一口沉香飲,輕輕笑道。
萬氏會意,沉吟了下,才道:“二少夫人與知本堂的幾位小姐關係向來不錯,其中知本堂的衛五小姐衛令姿,與二少夫人非常的要好,還教導過咱們二孫小姐琴技——究竟是表姐妹。瑞羽、知本二堂同爲鳳州衛氏,許是這個緣故,二少夫人對少夫人格外親熱,在二夫人進門之日,破例說笑活潑吧!”
原來問題還是知本堂出的。
知本堂自從衛崎告老後,勢力大損,尤其接任司徒的又是瑞羽堂旁支的衛煜。雖然說衛崎膝下諸子頗有幾個能幹的,然而如今衛崎夫婦被衛煥扣在鳳州做人質,他們難免有點束手束腳,倒是衛盛儀沒了衛崎明着捧、暗地裡打壓的牽掣,頗有些大展拳腳的意思。
衛長嬴心中冷哼了一聲,心想端木氏也未必全是爲了表妹的話就和自己過不去,恐怕最大的紛爭還是在閥主之位上。
這種矛盾無可退讓,衛長嬴本性也不愛讓着旁人,當下就把二房划進了防備的名單。又問起沈家其他人。
萬氏先給她說幾位大小姑子:“大小姐與三小姐都是襄寧伯所出,大小姐許的是蘇家二公子,只是當年蘇家公子病故,大小姐傷心之極,不忍繼續在蘇家住着,就搬回襄寧伯府住了。襄寧伯夫人早逝,大小姐回來之後,也能幫着分擔些事情。至於三小姐,三小姐的生母去年去了,三小姐如今還在守着孝,是以少夫人與公子去襄寧伯府拜見時,大小姐、三小姐都沒有出來。”
一個寡婦、一個有孝在身,確實不適合見新人。
“二小姐便是咱們夫人的嫡長女,當年被聖上看中,欽賜紀王殿下爲正妃,如今隨紀王在封地上,所以沒見着。四小姐還小,少夫人也看到了,性情很是活潑,太傅倒是非常喜歡四小姐的。”萬氏微笑着說起小叔們,“四公子已經定了親,未來的四少夫人是裴家小姐,兩個月後就要過門的。五公子是咱們這房的嫡幼子,與咱們公子向來親熱。當然六公子、八公子也都好的。哦,對了,襄寧伯那邊的七公子卻和四公子一樣,都是咱們夫人撫養長大的呢!”
衛長嬴詫異道:“這是爲何?”
“因爲襄寧伯早年很是夭折過幾位公子,後來襄寧伯夫人生了四公子後,實在不敢自己養了,就請咱們夫人代養,沒想到當真健壯了起來。於是七公子落地後,襄寧伯也求夫人幫着一起撫養。”萬氏笑道,“是以四公子和七公子在咱們夫人跟前,也跟親生的一樣。”
“母親真是賢德。”衛長嬴含笑附和道。
又聊了幾句蘇夫人的喜好,萬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順口又說了些沈藏鋒喜歡的菜餚陳設……這樣到了午時,衛長嬴要留她一起用飯,沈藏鋒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