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作爲已嫁女,總是不必衛長嬴來操心的。
她難得纔有回孃家的機會,聽過也就算了。
這抵達鳳州的一日,衛長嬴肯定是在自己家裡探望與侍奉嫡親長輩。但衛煥既然病情不算危急,次日起就要拜訪相近的親戚們了。
頭一個要去的就是敬平公府——敬平公,就是衛煥的那位嫡兄,在幾年前是病逝了,由於敬平公世子衛鄭雅身故,繼承爵位的就是嗣孫衛長緒。
對於衛長嬴一家的拜訪,衛長緒顯得很熱情,彷彿衛鄭雅之死與衛煥這一支毫無關係一樣。
這也不奇怪,雖然說衛長緒這一支纔是正經的嫡長房,可眼下局勢明擺着就是衛煥這支勢大。更不要說前不久大魏亡了,敬平公府往後能不能弄個爵位都是個問題,而衛煥這邊怎麼說都出了個衛新詠的。
若還跟衛煥這邊頂着幹……衛長緒再記父仇,也得替膝下子孫想一想。
十幾年過去,衛長緒膝下子孫又有增添,九公子衛長霖跟十公子衛高岸也已成家生子。敬平公府也有些熙熙攘攘、子嗣昌盛的意思。
但被喊出來給堂姑一家見禮的孫公子、孫小姐裡,最出挑的還是大孫公子衛善始。
年已束髮的衛善始身長玉立,容貌俊秀,雙目炯炯有神,舉止端莊優雅,正是士族最欣賞的那一類子弟。
連沈藏鋒都再三贊他“沉靜有慧、風儀過人”。
敬平公府在衛善始這一輩裡,次於衛善始的卻是衛長嫺那抱養的嗣子劉篆,論談吐,其實比衛善始還要見解不俗些,只是他容貌酷似劉幼照,長相清秀有女氣,沒說兩句話,膩白的臉上先浮起兩團紅雲,不免顯得小家子氣,不如衛善始大方。
至於堂侄女們,衛長嬴雖然也跟丈夫一樣,挨個誇獎過去,但私心裡卻覺得不如自己夫家的侄女沈舒景與沈舒顏的,最好大概也就跟沈舒西一樣——是典型的大家閨秀,然而還不足以讓人一見之下就難以忘懷。
兩邊見禮畢,衛長緒之妻蘇氏就請衛長嬴到後堂小坐,把前堂留給她們的丈夫與兒子們說話。
衛長嬴出閣前跟這個大堂嫂往來不多,但印象倒不壞,也沒交惡過,多年不見之下,不免格外親熱點,兩人就攜手告退。九夫人宋氏跟十夫人錢氏同衛長嬴沒見過,此刻就陪同在後。
而二小姐衛長嫺雖然被衛長嬴主動招呼,但還是不冷不熱的,只肯落後兩步跟着,並不願意同她挽臂而行。
衛長嬴早年因爲自己四堂妹五堂妹的緣故,跟這個二堂姐鬧過彆扭,現在揣測她可能還在記恨,也不強求。
一行人到了後堂說話,原本還有些隔閡,但說着說着倒是親熱起來,尤其是衛長嬴講到帝都淪陷、突圍的驚險與波折,以及沈舒燮被誤埋等等經歷,連衛長嫺都陪她掉了會淚,道:“早先聽說你嫁得良婿,咱們家女孩子沒有不羨慕你的,不想這些年來你也沒少吃苦。”
衛長嬴雖然是沉浸在對次子的心疼裡,此刻聽了這話也有點啼笑皆非:原來衛長嫺剛纔對自己不冷不熱,是因爲她嫉妒自己出閣後過得比她好嗎?
“人這輩子,憑是什麼好出身,多多少少總要吃點苦的。”蘇氏擦着眼角,嘆息道,“不過呢,咱們都得往前看——早先瑰兒去了那會,足足一年有餘,我每天都要哭上三五回,任誰來勸都止不住!後來才漸漸好了。三妹妹你還是有福的,我看燮兒現在天真爛漫,活潑機靈,那些傷心事兒,過去了你就不要去想了。”
她把手按在胸前,略帶激動而沉鬱的道,“想多了,反而徒增傷心!”
衛長嬴對於堂哥的孩子記憶有點遙遠了,剛纔又是一大羣堂侄在堂下見禮,竟沒注意沒有衛善瑰——就是衛長緒跟蘇氏的嫡次子,打小身體就不好的。
現在聽蘇氏一講,才知道衛善瑰是沒有養大,不禁吃驚道:“瑰兒他……”
這話沒問完,就看到衛長嫺在蘇氏看不到的地方朝自己搖手,趕緊不敢說下去——九夫人宋氏忙不迭的轉移話題:“聽說,這次六叔也要回來?不知現在到什麼地方了?”
“六叔身體不大好,趕不得路,只能讓馬車緩行。”衛長嬴連忙回答,“還得好幾天才能到……具體到什麼地方,送信的人沒回來,卻還不知道。”
藉着衛新詠把衛善瑰的事情給岔了開去,這一日後堂才維持住了姑嫂重見的一派和睦。
……等告辭回到瑞羽堂,宋老夫人跟宋夫人當然要問他們在敬平公府的經歷。
聽衛長嬴問到衛善瑰,宋老夫人淡淡的道:“季神醫到鳳州來的那一年,還給他看過,說是底子太弱,得好好調養,不能疏忽。結果大半年後那孩子好多了,就大意了,次年開春,非要跑林子裡去狩獵,趕着樹上掉下一條蛇,落在他手臂上,雖然沒被咬到,但受驚過度,送回家裡不兩日就沒了。”
宋老夫人對衛善瑰之死感觸不深,倒不是還記恨敬平公一脈當年坑害自己嫡孫、嫡孫女,而是因爲老夫人本身就飽受親子夭折的痛苦,對於這一類的事,早已習慣了用淡漠的態度來對待,否則焉能撐到現在?
此刻陪衛長嬴唏噓了幾句,就不感興趣的轉開話題,和顏悅色的問起兩個曾外孫晚飯想吃什麼起來。
衛長嬴就以爲拜訪的事情到這裡就算告以段落。
然而這天晚上,夫婦兩個安置時,沈藏鋒忽然問衛長嬴:“你看衛善始如何?”
“你不是說他很好嗎?”衛長嬴隨口道,然後醒悟過來,詫異問,“你替誰看中了他?難道是顏兒?”
“自然是顏兒。”沈藏鋒點了點頭,“前兩日咱們在路上就接了消息,聞伢子已經正式登基稱帝,定了國號爲雍,如今年號也改成了新朝的慶元——封爵的事情先不去說,咱們家即使被封了什麼爵位高官,但也肯定會被防着,不會受什麼重用。爲了這個緣故,有些人家怕是不大願意在這眼節骨上跟咱們家結親了。不過衛家由於衛六叔之故,怕是會得到額外優待……當然,主要還是我瞧衛善始不錯。”
衛長嬴沉吟道:“就這麼見一面,能知道什麼好壞呢?我看還是明天我去問問祖母吧!畢竟是顏兒的終身大事。”
“明天不是要去拜訪三叔公?”沈藏鋒提醒道,“我今兒問過了,那衛善始尚未定親,大堂哥是想讓他安心讀兩年書,到他快加冠了再考慮親事。所以也不必急在一時。”
“大堂哥這麼跟你講,不會就是不願意跟咱們家結親的意思吧?”衛長嬴立刻道。
“不會的。”沈藏鋒笑着道,“你當我是直接問的呢?都是旁敲側擊出來的。畢竟現下也就是這麼一個打算,到底成不成,這會還說不準,我哪能露了口風?”
衛長嬴想了想,就道:“唉,就算成了,顏兒也是遠嫁。遠嫁到底不如近嫁好的,你看我,自出閣到現在才能回來一趟,這都多少年了?”
“不是有你這個嬸母心疼?爲着你這個嬸母的面子,小舅子們還能不照看着點她?”沈藏鋒反身按住她,笑罵道,“再說人家講遠嫁不好,主要是怕女孩子出了閣受欺負,你也說遠嫁不好?咱們沈家欺負過你嗎?一直都是你欺負爲夫吧——爲夫覺得,爲你這句話,很應該給你點教訓!”
接下來的四五日,衛長嬴照着宋老夫人提起的,挨個拜訪了衛氏長輩。由於她以前在閨閣裡時,忙着習武,來往的姐妹不多,如今這些姐妹也多半嫁了,無論是長輩還是族兄弟,都不熟悉,所以這幾處人家拜訪起來就非常的迅速。
可算把親戚走完,衛長嬴纔有功夫向宋老夫人打聽衛善始。
因爲事情還沒個影,沈舒顏又是女孩子,所以不能走露風聲,衛長嬴特意選了個沈舒光跟沈舒燮都被衛長風領去書房裡讀書的機會,單獨一人到了宋老夫人跟前。
宋老夫人看到她一個人來了,就笑:“好容易走完了親戚,我道你得歇上一日纔出來呢。怎麼現在就來了?”
“想着祖母呢,再說親戚都在一城,又不要趕路,不過出門那麼點辰光,吃個飯說幾句話就回來了。”衛長嬴親親熱熱的湊到祖母跟前,主動拿了小玉錘子錘了起來。
宋老夫人眯起眼,愜意的享受着孫女的伺候,笑道:“這些人情世故都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然啊祖母真捨不得你去奔波——我好好的孫女好容易回來了,在我跟前還沒說兩句話呢,就東家西家的跑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
“這會可不就是又在您跟前了嗎?”衛長嬴笑着道,“就是您一個人的!”
“對,就是我一個人的乖孫女!”宋老夫人哈哈一笑,伸指捏了捏她面頰,道,“好啦,乖孫女有什麼事兒要給祖母說,就直接講吧!難爲你出閣了十幾年,就跟祖母認生了?”
衛長嬴覺得這麼快就被祖母看出有事而來太沒面子了,就不肯承認:“祖母您說什麼啊?孫女就是專門過來孝敬您!陪您說話的!”
“是嗎?”宋老夫人笑眯眯的颳了下她鼻子,道,“如今連祖母都騙了?”
衛長嬴抵賴了片刻,見宋老夫人篤定了自己哄她,只好沮喪的問:“我覺得我神色沒露什麼痕跡呀?祖母怎麼知道我是有事情要跟您講的?”
“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你那點兒心思還能瞞過我去?”宋老夫人聞言,很是得意的道,“你不想想看,光兒燮兒要騙你,你要是不想被騙,他們哄得過去你嗎?”
衛長嬴嗔道:“是是是!什麼都瞞不過您——是這麼回事……”
她正要細說,外頭大使女玉鉤卻輕輕叩了門,稟告道:“老夫人、大小姐,三夫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