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問得王氏無話可答,但要王氏承認鄭翠葉的死跟她毫無關係,王氏卻又不肯,她反覆強調:“我小門小戶出來的,什麼規矩體面我都不懂,反正我女兒年紀輕輕被害死了,這事情不弄個水落石出,我絕不罷休!”
未央殿上來來回回吵了幾個時辰,看看辰光快到沈舒媺睡醒了,衛長嬴惦記着回去哄女兒,懶得再糾纏下去,道:“王夫人你這麼不問青紅皁白的糾纏,還怎麼個水落石出法?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令愛出事那晚,我跟我的左右下僕都在沈府,這一點你應該不懷疑吧?”
王氏咬着嘴脣道:“是,但是……”
“我跟我左右下僕都在沈府,在帝都之內。那麼如果我要害令愛,肯定是通過當時在莊子上的人,是不是?”衛長嬴冷笑,“你去把這些人查個清楚,問問到底有沒有受誰唆使不就行了?當然,說了受誰唆使,也得拿出證據來!否則平白無辜的攀污人,還叫人怎麼過?!”
周夫人微皺了下眉——她有點擔心劉若耶暴露身份,不禁朝後者看了一眼。卻見劉若耶也正在看她,目光冰冷而嘲諷。
這種目光讓周夫人感到很不痛快:“怎麼你覺得我虧待了你嗎?可是以你的經歷本來就不該回孃家來、髒了孃家的名聲!我容忍夫君安置你在莊子上,你還想怎麼樣?”
周夫人心裡詛咒着這個大姑子,道:“依我看,恐怕是鄭小姐的左右更有問題——我倒有個地方不明白了,陛下又不是沒有賞賜盧國公府莊子,爲什麼鄭小姐老是跑到我家一個偏僻得我不翻賬本都想不起來的莊子上去?這倒像是在想方設法要把鄭小姐出事跟劉家扯上關係了。”
怕劉若耶受不住刑招出她的身份來,丟盡了劉家的臉。周夫人也只好把那些伺候鄭翠葉的下人拖出來擋、又想方設法的把衆人注意力引到別處去了。
王氏臉色很難看:“我沒管教好女兒,導致她常去貴家莊子上打擾,是我不對,我女兒也有些過於孟浪。但再怎麼說,她也沒錯到要爲此賠了命、我也沒錯到要因此遭受喪女之痛的地步!而且周夫人你口口聲聲說什麼劉家產業多、你不翻賬本這裡想不起來那裡想不起來,但那座莊子是劉家的這個你總否認不了!既然如此,你憑什麼只提嫌我女兒過去、不提你的失察?!我看你們家妯娌也挺多,這麼多做媳婦的,卻連家裡產業都看不過來!現在是我女兒沒了,哪天查出來在造反,是不是你們也以爲說句某產業很久沒打理了就能遮蓋過去?!”
王氏因爲心中滿懷憤恨,這番話說的實在是太快了——快到仇皇后來不及阻止!
果然周夫人變了臉色,立刻朝上首仇皇后一禮:“求皇后娘娘明鑑!我劉家雖然不是陛下帝業初始時候便從龍,然而歸附以來,從未有過不軌之心!不說朝廷商議要討伐西南時,拙夫立刻響應,親自頂盔披甲隨御駕趕赴前方!就說這次拙夫捨出性命救駕,照王夫人的意思難道是苦肉計了?!縱然盧國公英名烈烈,鄭小姐又是紅顏早逝,王夫人說這番話,也太讓我等這些後來投效陛下麾下的人家心冷了!!!”
仇皇后含怒責備:“王氏!你是被喪女之痛衝昏了頭了嗎?!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說了出來?還不快點給周夫人、衛夫人請罪!”
王氏面色陰沉,但還是依着仇皇后之言朝此刻神情都非常凝重的周夫人、衛長嬴行了個禮,低聲道:“我太傷心了,有說的不好的話,請你們不要見怪!”
衛長嬴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心想:“現在是見怪的問題嗎?你作爲新貴中人,公然當面說出懷疑劉家造反的話,可不是代表着從聞伢子到你們這些庶族出身的新貴,對我們這些後來投靠的士族的不信任?!”
就算仇皇后特意提了“喪女之痛”來爲王氏遮蓋,但,這種事情是這麼容易遮蓋過去的麼?
“王夫人當然是傷心的。”周夫人同樣清楚這一點——尤其是,近來西南戰事大雍非常的順利,聞伢子這個新帝的威望,正在迅速的建立……
溪林周氏也是經歷過大赫、大魏到現在大雍的三朝名門了,周夫人豈會不明白王氏那句話如果是聽別人說的,並非自己信口胡謅,是何等大事!
所以她現在說什麼也不肯放過這件事,當下冷冰冰的道,“不過人傷心極了,說的一般都是真話——所以王夫人平常就是這樣想我們這幾家的呢,還是,從誰那裡聽來之後一直記在了心裡的?”
衛長嬴淡淡的道:“鄭家小姐死在劉家莊子上,本身就透着古怪。而我被拖下水那就更加天馬行空了——在今日之前,我可從來沒想過鄭小姐那年歲的女孩子,會戀慕拙夫!倒是我的長子已到議親之年,說句不謙遜的話,我那長子即使在名門之中,也算得上才貌雙全了!”
周夫人冷笑着道:“沈二公子俊越羣倫,才思敏捷,這是咱們幾家都知道的。我膝下是沒女兒,要是有,又跟令郎年歲相似,說不得也要想法子再跟沈家攀門親戚——衛夫人說的很對,鄭小姐那個年紀的女孩子,縱然懷春,也應該選擇跟她年歲彷彿又才貌雙全的公子們、而不是年歲已長、算起來足以做她父親的沈閥主吧?!”
她看着王氏,“還是因爲鄭小姐已逝,王夫人不惜獨女名譽,也要把沈家扯下水?!”
上首仇皇后臉色難看無比!
這話說到這裡重點早就不是鄭翠葉的死因、而是沈劉這些人家的不安,要怎麼安撫了!
“王氏你信口雌黃、污衊名門忠臣!如何配做誥命?!”仇皇后深吸了口氣,老實說無論是跟王氏的私交還是出於扶持聞知齊登基的目的,仇皇后都不願意處置王氏——畢竟又是親戚又是新貴的代表,那鄭三伢脾氣暴躁又不怎麼講理,回來後沒準會衝到後宮來跟皇后理論——但仇皇后更清楚,跟前這事,她要不給出個交代來,挽回王氏失言後造成的君臣信任的裂痕,聞伢子沒準知道後會直接廢了她這後位!
畢竟她現在不快刀斬亂麻的處置王氏,以證明對劉家沈家這些人的信任,等聞伢子接到消息想修復裂痕,恐怕就晚了——西南還在打、大雍定鼎到現在才幾天?!
仇皇后這點眼色這點魄力都沒有,聞伢子如何能夠容忍?!
所以仇皇后狠了狠心,冷着臉道,“來人!傳本宮懿旨,王氏自恃喪女之痛,言語無狀滿口胡言!疑其心智不清!着廢去其一品夫人誥封,貶爲民婦!”
孫默應了一聲,便有宮女上前,從神色呆滯的王氏身上摘下一品夫人的花釵、脫去她的禮服——皇后這麼做,衛長嬴與周夫人都不意外,高氏跟趙氏卻也驚呆了!
高氏到底孃家做官,想了一會會過意來,趙氏可是直接上前阻攔宮女,朝丹墀上喊道:“弟妹你這是什麼意思?葉兒纔沒了,二嫂她現在心裡不知道難受成什麼樣子!你迫着她給人賠罪也就算了,如今連她誥命都奪了!難道說這天下打下來了,我們這些人就都沒有用了嗎?!”
“你給我閉上嘴!”仇皇后眼中露出怒意!她初聽那句“弟妹”,還被勾起了些聞伢子沒起事時的舊情之念,可聽趙氏這話是要把新貴都拉到她那邊去、來說自己這皇后的不公平,仇皇后心裡那絲舊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當下喝令宮女按倒趙氏,“掌她的嘴!看她還敢不敢在本宮跟前無禮!”
……總而言之,這一日皇后親審,不但沒能弄清楚鄭翠葉的死因及兇手,反而引起更大的風波!
一直到晌午後衛長嬴纔回到沈府,才進院子,就聽到沈舒媺的哭聲。
“媺兒又哭了?”她強打精神趕到偏屋,就見兩個乳母正圍着襁褓又哄又勸,奈何這麼點大的孩子哪裡聽得懂?一心一意閉着眼睛哭——衛長嬴匆匆喊了一句:“媺兒乖,爲娘回來了!”
就見沈舒媺立馬噤了聲,長長的睫毛上兀自掛着淚珠兒,朝着她看過來。
乳母等下人齊齊鬆了口氣,都笑着道:“七孫小姐聰慧,這麼點大就認得母親了,夫人您不在家裡,咱們沒有人能哄住七小姐不哭的。”
“你乖乖在這裡,爲娘換身衣服就來陪你。”衛長嬴心裡甜甜軟軟的,上前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溫柔叮囑。
她回到自己房裡卻見沈藏鋒半躺在榻上,要不是他還拿了卷書看,衛長嬴險些以爲他病了,就埋怨道:“你還有閒心在這裡看書?媺兒哭得那樣子,你也不去抱一把!”
“那沒良心的小東西就認你。”沈藏鋒放下書,苦笑着道,“我方纔去抱來着,結果她哭得更厲害了,乳母委婉的趕我走,我也只好在這裡了。”
衛長嬴一邊換上常服,一邊道:“你這會既然不忙,那我抱了女兒來跟你說事情——今兒個宮裡王氏說的一句話,事情麻煩大了!”